德吉梅朵将一头发丝盘好带上帽子,右手转着转经筒,坐在靠窗的凳子下,嘴里念念有词。
左冰河过来的时候,她正虔诚地祷告着,沐浴在阳光下,莫名有一种肃穆神秘之意,他见状不愿打扰,准备默默退了出去。
“请留步。”屋里的人却忽然开口。
“您好,我是来还您的佛珠。”左冰河大步一跨,将佛珠放到德吉梅朵的手里,真诚地道谢,“谢谢您的佛珠,我获得了很多力量。”
佛珠串对于藏族人民来说是十分宝贵的东西,和转经筒一样,几乎是不离手的,每天有事没事就会盘一盘,左冰河手上这串,油亮充满光泽,显然是这位老人心爱之物。
德吉梅朵抚摸着这串陪伴她几十年的佛珠串,眼里带着温柔与虔诚,她细细看了许久,又看了一眼左冰河。
“送给你,年轻人,这是我的祝福。”
“这可万万使不得。”左冰河连连摆手。
“你救了我的命。”
“是您吉人天相。”
“长者赐不可辞。”德吉玛朵忽然说出了一句汉话,奇怪的语调带着古老的余韵
左冰河无奈一笑:“您这是为难我,我们是规定不能受老百姓的礼物的。而且还是对您来说如此珍贵的东西。”
“是缘分。”德吉玛朵握住左冰河的手,郑重的将那珠串放到他的手里,嘴里吟诵了一句神秘的话语,左冰河也不懂是什么话,今天如果不收下,她是不会罢休了,于是叹了一口气,还是握住了这沉甸甸的手串。
“您的身体还好吗?”
“很好,小伙子,天灾是注定,你救我是注定,我将这佛珠送你也是注定,一切皆是注定。”德吉玛朵面容严肃,拿着转经筒,一刻不停地转着。
左冰河安静地听着,他心里有疑问,但心想或许不过是濒死之际做的一个梦,梦里给他吃糌粑的女孩是虚构的,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于那些神鬼传说都是不信的,可是那个女孩,左冰河回忆起她的容貌,心中竟不自觉将她与一个认识的人面貌重合,明明两人天南地北,他想他是魔怔了。
“它将赐予你福运。或许,你可以把它送给你的有缘人。”
左冰河出了病房,手里拿着本来准备归还的那串佛珠,心想自己得了这手串也只能好好供着,他平常风里雪里滚,带上身上实在不方便。
他的有缘人·····
写信那么多年,偶尔两人也会互赠一些东西,收到手串还是第一次,顾词第一眼看见就十分喜欢。紫红色的珠串,圆润饱满,每个珠子或多或少有些磨损,但却无损它的圣洁与美貌。
“一位藏族老阿妈送的,但我拿着也是浪费,想着放你那里或许更好。”
那一定很宝贵了,顾词上网查了一下,这种手串一般是藏族人民随身携带的,如果把它送给一个人,那么代表这个人将会得到他们最真挚的祝福。无缘无故,怎么会送他这个,顾词心头一紧。不会是因为有缘吧?
“前些日子运送物资时遇到雪崩,恰好遇到这位阿妈,你放心,我已无碍。这手串是阿妈为感谢我送的,我受之有愧,当时也没帮上什么忙。”
雪崩!顾词看到这儿吓得面如土色,那他怎么样了!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运送物资,尽管心中表示没有大碍,顾词心里还是担心得不得了,她握住这串珠子,心道一定保佑左冰河在那边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别再出事。
“我想告诉你一声,但不想你担心。只是有些事,我想你应该想知道,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佛珠你替我好好保管。我想它如果真的能带来好运,我希望能带给你。”
这次受伤并不严重,本来左冰河是不想告诉顾词这些的,但是很多年以前无人区事件闹得很大,远在千里之外的顾词知道这事后十分生气,在信里言辞严肃的告诉左冰河,如果想要继续做朋友,以后这些事不要瞒她。身为朋友,她什么都不知道,还算什么朋友?或者说,对于他来说,她连朋友都算不上吗?
左冰河在信里读出顾词的伤心与委屈,立马在信中回道:“我绝无此意,只是山高水长,不想远在千里之外的你为此伤神。”
他忐忑不安的寄出这封解释的信,心里真的很怕顾词从此不再给他写信。没错不过短短的时间,他已经将顾词的信当做精神食粮。
终于收到回信,左冰河松了一口气,他看见信里这样说:“朋友就是该为彼此担忧,为彼此好的生活快乐,为彼此不好的生活出主意。诚然你告知你遇到某些危险,躺在医院,我会为此伤心难过,甚至为无法立刻赶去你身边慰问而愧疚,可是,我想我们应该坦诚,我想知道你的生活,知道你的最近。山高水长,我们之间的联系不过靠着一封薄薄的信纸,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我不愿想,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我都希望能知道,我不是在要求你,当然,我们可以有彼此不想为他人所知道的事。我只是说,你觉得可以说的,完全可以告诉我,而不是扭扭捏捏,就像你对你的战友,他们知道你的受伤,而你觉得没什么。朋友是坦诚的,可以说生病,可以说难过,可以为彼此出主意。难过你遇到危险的同时,我也会为你坦诚告诉我这些感到欣喜,这会让我感觉自己是被你信任着的,是值得倾诉的人。当然,你也可以明确告诉我,不想说这些。只报喜不报忧,我想,或许我们只是能同甘的朋友,我想我的烦恼可能也不会对你倾诉。”
左冰河自那时起,就明白了顾词想说的道理。
他们远隔千里,友情只靠着信件维持着,生活中不能见面不能说彼此遇到的事,收到一封信的时间很长,送回去一封信的时间也不短,一年他们能稳定写信告知近况的时间是不稳定的。
漫长的时间和单调没有交集的生活,可能真的会摧毁这段感情,再加上被瞒着的很多事,他们之间更加无话可谈,无话可倾诉,到最后,可能真的就失了联系,这是他不愿发生的。
所以,自那之后,无论左冰河遇到什么事,都会和顾词说一说,当然假若是今天这种,他受了一些伤,那他也必定是在伤好之后再告诉顾词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不想让她太过忧虑,他只想告诉他,尽管出了一点问题,但他是没问题的,心想这样或许她能减少许多担忧。
顾词最近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来到西藏,遇到左冰河,只是他们互相不认识,她送给他吃了一块饼一样的东西,看见他吃,她也馋的直咽口水,但是最后左冰河居然被噎住了,她的饼被浪费了。梦醒的时候,顾词噗嗤一声笑得开怀,这么大个人了吃东西还会噎住。
那串佛珠被顾词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她特地去买的储存手串的盒子,丝绒质地的,佛串躺在里面倒也挺合适的。就放在床头的柜子里,小心的保管着。
不知道是不是这串珠子的原因,偶尔会失眠的顾词,这几天来睡得特别好,或许是心理作用。只要能睡好,管它因为什么。
收到顾词回信的那一天,左冰河刚得知了一个噩耗。
“德吉梅朵去世了。”
德吉梅朵正是那位送他手串的老人,左冰河一怔,心里一股难言的滋味升起。
“怎么会?”
“也许是大限到了,谁知道呢。听他们说她穿着自身最好的衣服,头发也梳得很平整,仿佛知道自己要走了似的,面目慈祥带笑,手里拽着转经筒。当地人中她有些威望,是个名人。听说她送你一串佛珠?”
“嗯。”旁人说什么话,左冰河已经听不下去,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这位老人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的祝福犹在耳边。
“孩子,也许我们不会再见了。”窗边转着转经筒的老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祸兮福兮,手串你要好好收着,我会祝福你,佛会保佑你的。”
人的离开总归让人不是滋味,那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就算没有送过他手串,他们也不算是毫不相干的人,他们一起死里逃生,不过短短一月,左冰河心中苦闷,向着远方敬了一个礼,算是告别。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