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大部分时间,千湄都是在家里待着的。
除了复健,千卫国几乎不怎么愿意出门,千湄也就在家陪他。父女俩就像回到了千湄小时候,看书写字,有时候下下棋,或者看电视里的抗日神剧。
千湄也能感觉到,爸爸那些勉力压抑的痛苦,和时常流露出来的沮丧失落。
每天大把大把的药吃下去,可是神经痛发作起来时,他总是把自己关在阳台上,在冷风中使劲捶打自己的腿,来分散如附骨之疽的痛苦。
千湄常常给他按摩腿部,即使按时复健也逐渐萎缩下去的肌肉,像一团软绵绵的烂泥,依附在不能动弹的骨架上。
有一天夜里,千湄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去上厕所的时候,却看见没开灯的阳台上,千卫国一动不动地坐着,手指间捏着一个红色的燃烧的光点。
千湄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肩,说:“爸,你不是戒烟好多年了吗?”
“今天突然想抽。”爸爸摸摸她的头说:“平时你妈不让抽,这还是我从抽屉角落里找出来的,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
千湄找来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说:“抽抽也行,腿疼的时候可能有些止疼的效果,但是不能抽多了。”
千卫国笑笑:“我女儿确实长大了,开始要管着爸爸了。”
今晚的爸爸好像不太一样。
好像回到了他受伤前的日子,温和又包容,宠爱着她和妈妈。
千湄眼眶有些酸涩,周遭的黑暗隐没了她的表情,所以她用轻松的语气说:“是长大了呀,我马上十九岁了。”
“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
“你刚出生的时候,”千卫国用手比划着,“只有这么一点儿。”
“那时候我看你啊,丑兮兮的,一直哭,我一个大男人,根本就不会抱你,每次一抱你就哭,你奶奶接过去,你就不哭了。”
千湄:“我对奶奶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是啊,你奶奶走得早……”千卫国叹息了一声:“不过也好,没看见过我这副模样,不然怎么受得了……”
“爸……”千湄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其实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你每天还是可以看书啊、写字啊,等妈妈下班回来,你们就去小区里走走,就当提前退休了呗……等过几年我工作了,妈妈也退休了,我就把你和妈妈接过去,我们一家还是很幸福。”
“以后毕业了,你不想回江阳了是吗?”
“嗯,我好像比较喜欢大城市,或者妈妈老家绵阳也不错。而且我这个专业,在大城市比较好找工作。”
千卫国点点头:“挺好的,年轻人不要一直待在小地方,我年轻的时候也一直想出去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只是那时候条件有限,没什么机会出去……”
“那等我工作挣钱了,带你和妈妈环游世界吧!”千湄笑起来:“我这个专业,以后应该还是挺能挣钱的,你要相信我呀。”
“湄湄……”千卫国认真看着她:“你真的喜欢学经济学吗?喜欢金融、经济之类的工作吗?”
千湄没有骗他,说:“说不上喜欢,但也没有不喜欢,我就觉得这个专业前景挺好的。”
千卫国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他没有受伤,他的女儿应该有更大的自由去选择一个喜欢的专业吧。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她受到影响,宝贝女儿的人生已经因为那场事故而发生剧变。
“爸爸,”千湄说:“我们乐队的鼓手,叫徐林晨,有一天我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问我说,家,家是什么?我不知道他家是什么样的,但我猜,他小时候应该过得不太幸福。”
“是吗?我看他在视频里那样子,还以为是个纨绔子弟。”
千湄哈哈笑了:“是啊,他很不正经……”
然后又说:“还有吉他手陆铭,他家境很好,但你看除夕那天,他家里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也许人家家里不兴热闹呢……”
“也有可能……但是我觉得过年,还是我们这样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好。”
“是啊,过年就得热热闹闹的。”
“所以啊,我经常觉得,有你和妈妈在,我永远都是幸福的,甚至比他们还幸福。”
千卫国眼眶里氤氲了一些水汽,他控制了一下自己,不想在女儿面前失态。
“湄湄啊,爸爸妈妈不能陪你一辈子,但是你以后会遇到可以陪你一辈子的人的。”
千湄在他肩头蹭蹭,说:“我不想要别人,我只要你和妈妈。”
千卫国笑笑,说:“你还小,还离不开我们。但你总会长大的,会变得很坚强,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就像我和你妈那样。”
“我已经很坚强了,我闺蜜月月说,我是她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儿。”
“是啊,你确实很坚强,跟你妈妈一样,骨子里有股韧劲儿,但我这个做爸爸的,却希望你柔软一些,做个没有烦恼的小公主就行……怪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
千湄见他这样,直起身子来,说:“爸你再这么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以后我都不说这种话了。”千卫国笑笑说。
“爸你答应我,你要做个最坚强的人才行,要做我的榜样啊。”
“好……”
“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对妈妈温柔点,好吗?”
千卫国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好。”
寒假结束,千湄回到学校,先把宿舍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番,收拾了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去厂房里了。
一个假期没有演出,她竟然有些想念做主唱的感觉了。
厂房里积了一层薄灰,她找出毛巾和盆子,慢慢地一点一点擦干净。
陆铭和徐林晨一起过来,瞧见她,徐林晨笑着说:“哟呵,田螺姑娘。”
千湄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过来帮忙。”
徐林晨笑嘻嘻:“你这不是都快打扫完了吗?加油,我在背后默默支持你!”
千湄把手里的毛巾丢给他,说:“你的鼓太复杂了,懒得擦,自己动手吧。”
徐林晨:“别呀!就这么一小块儿地方了,您受受累,顺手不就擦了吗?”
“累了,擦不动了。”
“关键时刻怎么能撂挑子不干呢?兄弟我跟你说啊,做事情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我不是你兄弟,”千湄说:“你是我姐妹。”
徐林晨都气笑了:“行行行!我是你姐妹!姐妹你继续,继续……”
千湄懒得再跟他计较,拿过毛巾继续打扫去了。
等她打扫完,陆铭丢给她两张稿子,说:“假期写的,新歌。”
千湄有些惊喜,拿过认真看了起来。
于是一晚上的时间,仍然是在排练中度过的。把新歌反复排练了几遍,各自提出了一些修改的意见,然后试演,再改,再试,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
晚上结束,陆铭请大家吃宵夜。
学校附近的大排档沉寂了一个寒假,在开学前又热闹了起来。四个人坐着喝酒撸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陆铭:“今年我打算搞个巡演。”
徐林晨:“巡演?去哪儿?”
陆铭:“北京、上海、武汉、杭州、成都、重庆、广州……能去哪儿就去哪儿。”
千湄:“我们能有这么多时间?”
陆铭:“基本都安排在周末,放心吧,不耽误你挣奖学金。”
千湄:“……行吧。”
文野:“都安排好了?”
陆铭:“没,初步计划,在跟各地的livehouse接洽了。”
徐林晨:“可以啊!到处浪一圈!能带家属吗?”
千湄:“带什么家属?你可以直接去当地认识家属。”
徐林晨哈哈大笑:“这么了解我?”
千湄:“你难道不知道,你脑门儿上就刻着两个大字,渣男。”
徐林晨:“好好说哦!我哪儿渣了?我都是真心好吗?比真金还真!”
千湄:“那你的真心真不值钱。”
陆铭:“巡演是我一直想做的,之前时机不成熟,现在应该还行。”
文野:“朱一格马上高考了,应该参加不了。”
陆铭:“考虑到了,缺个贝斯手,就按没有贝斯手的来。”
文野:“行,有些歌我可以负责贝斯。”
徐林晨拍拍文野的肩:“我就喜欢老文你这种全能型的,你说架子鼓你是不是也能兼顾了?”
文野:“那你丫直接滚蛋?”
徐林晨:“可以啊,不过没了我,票还卖不卖得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文野:“多大脸?”
徐林晨:“没我这张脸,你丫还在co混日子呢,哪能有这么多妹妹喜欢……”
千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丫真行!”
徐林晨笑嘻嘻地瞧着千湄说:“你说千湄哈,跟我们混久了,性格也开朗不少,一口一个你丫的,说得真顺!”
千湄愣了下,是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徐林晨那种夸张的说话方式,甚至耳濡目染。
文野:“挺好的。”
千湄转过头去看文野,说:“反正你是我师父,好的不好的都是你教的。”
文野哈哈大笑:“哪天把你这劣徒逐出师门。”
千湄:“可以不学乐理了?耶!”
文野:“那直接学编曲作曲?”
千湄:“……”
千湄:“我记得我的位置好像是主唱……”
陆铭:“好多乐队,都是主唱写歌。”
千湄:“放过我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