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显然是兴奋又好奇的, 乔露这边则只剩忐忑。
徐海州牵着母子俩进入楼道,筒子楼比乔燕那单位分的还要旧一些,也更挤一些。
一条狭窄的道路两旁堆积了蜂窝煤、大白菜、冻梨等各种杂货……南方人没有屯菜的习惯, 北方人经常一买就是一大堆,整个走廊和过道简直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因为空间小, 每一寸土地都毫不浪费地利用了起来。
这会儿正值下班高峰期, 走廊里人来人往, 免不得与一家三口打个罩面, 不敢相信地揉起眼睛。
“呀,这是海州”
“海州”
说话人是位穿着大东北蓝布棉袄的大姐,齐肩的短发,厚实的棉毛围巾一直从脖子围到鼻子下, 见到一家三口,忙扒拉下嘴边的围巾。
“海州徐家那位”
徐海州一眼认出了她,嘴里吐出口白气儿,笑得明朗:“严婶儿,宽叔。”
还是记忆里那英俊的帅小伙呢!
见自己没认错人,严婶儿嘴角绽开菊瓣似的笑, 使劲拍他胳膊:“好小子!真是你小子回来了啊!”
话落,邻居们潮水般涌来。
“海州,你小子,都多少年没回来了?前一阵子还跟你妈念叨, 说你啥时候回来,好嘛巧了这是, 就回来了。”
忽而注意到徐海州身侧的娘儿俩, “哟, 这……”
严倪是唯一听于芝兰提起儿子在南方娶了老婆的事儿, 可也没没见到过真人,更没说回来办个喜酒见个面啥的,这位莫非就是……
探照灯似的眼咕噜落在乔露身上,以及两口子一人一边牵着的小不点。
徐海州笑起来,大方地介绍:“我媳妇儿,这是我儿子。”
叔婶们面面相觑,面色无一不诧异:“呀,你这……”
“你出去这么几年,老婆孩子都有了”好多邻居甚至不知道徐海州已经结婚的事儿。
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瓜,徐海州笑意温柔:“是啊,结婚了。”
人有点多,小家伙稍微往爸爸怀里缩了缩,攥紧他的衣角。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冲乔露母子俩投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
孩子是真俊啊!瞧这大眼睛小鼻子,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脸蛋嫩得跟豆腐似的。因为天气冷,颊边泛着点红,萌地人好想嘬他的脸肉。
严倪蹲下来,仔细打量他:“呀呀呀,这孩子长得好,像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哟,看看这大眼睛,你看这小嘴儿,跟海州一模一样嘛!”
“还真是,瞧着跟海州小时候没差别呢!”
确实是二十来年的老邻居,又都是看着徐海州长大的长辈们,但说实话,估计海州亲爹亲妈都忘记儿子小时候长啥样,这叔叔阿姨们能记得这么清楚嘛?
到底还是夸张了,说得有鼻子有眼,那语气……若不是乔露拥有原主的记忆,怕是真会以为乔安是徐海州亲生的。
难道真应了那句话,跟谁待久了,就会慢慢变成像他的样子
“安安,快跟爷爷奶奶们打招呼。”乔露提醒道。
说罢,乔安站得笔直,奶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毫不怯场:“爷爷好~奶奶好~”
在乔露的精心引导下,乔安现在格外擅长跟长辈们打招呼,即使身处陌生环境,仍然能够表现出得体大方的姿态。
从他的身上,再也看不见从前那怯生生、躲在妈妈背后的小豆丁了。
“孩子声音也好听,哪像我们北方孩子,糙得很。”猛然想起什么,严睨大喊:“芝兰!你们两口子在不在屋里啊!你家海州回来了,快开门!”
邻居都认了一圈,结果爸妈还没出现,怪好笑。
很快,话音刚落,距离两口子不远处的第二个房间门,陡然从里边打开了。
屋中略显急切地走出来一个半头银发的老人。六十岁不到的样子,面容慈祥,黑白交杂的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身上穿的是半旧的青布棉袄棉裤,头上还裹着一块厚实的加绒棉帽。
身材中等,一米六二的样子,大五官小脸,跟徐海州有五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他妈。
这一打开门,双方正正好打了个罩面,徐海州刚想张开的嘴,顿了顿。
“妈。”
“海州”似乎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切,于芝兰狠狠眨了两下眼睛。
直到徐海州领着老婆孩子走到跟前,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惊醒——这不是梦,儿子真的回来了!
心里激动地像有一只鼓在敲,高兴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穿堂风猛地从脖颈间穿过,打了个激灵。
“快快快,先进来。”
楼房有统一的暖气管,屋里屋外完全两个世界,冰凉的身体总算得以回暖。
房间也不算小,只一间,二十平米的样子,
屋里除了于芝兰,就只剩徐海州他爸徐勇贺。
男人这时候也是懵的,卷到一半的烟丝捏在手里,一时不知是进还是出。
“你说咋这么巧,我也刚到家 ,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听严睨在外头喊。”屋子里暖气一开就穿不住棉袄,回家就要脱外套。
于芝兰边脱棉袄,边打量儿子。
好像瘦了,但精神气很足,肩上扛着大包小包,身边跟了个拽着他衣角的小豆丁,一大一小,很有为人父的气质。
“今天到咋不提早说,好让你爸去接你们,走路还是坐三轮车回来的”
来之前就提前了半个月寄信,于芝兰是知道儿子要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今天这个点到。
“三轮。”边把行李卸下,回道。
“哦,那得花不少钱。”于芝兰还不知道儿子儿媳是坐两辆三轮车回来的,要知道了 ,不定怎么心疼钱。
把行李放好后,徐海州便将妻子和儿子带到于芝兰面前:“妈,爸,这是乔露,我媳妇儿,这是乔安,我儿子。”
两个老人早就注意到这一大一小了,只是初见 ,她又是那样的“身份”,一时间没人先同她打招呼。
这会儿仔细打量,呼吸一度凝滞。
不是说儿子娶了个农村女人吗?
瞧这打扮,这穿着,这五官,这落落大方的气质……不仅不像农村人,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
还有这奶娃娃也漂亮,皮肤白白嫩嫩,眼睛跟玻璃珠似的漂亮,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看向你时,眸子里好像盛满了温柔的水汽,要早出生个百八十年,那得是名门望族的小贵公子!
观察完,心脏都漏掉半拍。
“哦,叫,叫啥来着?”
说来也是好笑,于芝兰当人民教师三十余载,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会儿竟被自家儿媳惊住。
“奶奶我叫乔安。”小家伙软乎乎地回答。
话落,老两口的注意力就从乔露身上转移到小不点身上。
“哦,好好,乔安,乔安,乔……”呀,跟妈姓!
没等她继续想,乔露笑着抚弄儿子的发顶,轻言轻语道:“妈,我是乔露。”
说话时面带得体微笑,表情坦然自若,心下实则波涛壮阔,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夹杂着不自然,不仔细听倒也不会注意。
徐海州关注到了细节,长臂揽住她的肩膀,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给予她无限勇气。
呼——真的很慌张呢。
“好好,先坐着吧,来这边,这边暖和。”于芝兰把板凳搬到暖气管旁边,这边温度最高。
“谢谢妈。”一口一个妈叫得亲切甜美,拉近距离嘛不是。
“你们南方没有这玩意儿吧?有点烫,注意孩子别摸。”指着暖气管,于芝兰叮嘱道。
乔露还没说话,乔安先开了腔,摆摆小手:“奶奶我不摸。”
一句话惹得于芝兰失笑,下意识想摸摸他的脑袋瓜,手刚一伸出来,又拐了个弯,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那边坐在床沿的老头子不发一言,深邃的眸光静静落在母子俩身上,两只手漫不经心卷着烟丝。
老人蓄着一撮短而硬的一字胡,眼睛跟徐海州几乎一比一复刻,看着你时显得格外深邃。只他老了,年纪大,便显得那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精神气不怎么好,大抵是因为前几年的那场病,比同龄人要显老一些。
“爸。”徐海州喊了声。
“爸。”乔露跟着喊。
乔安也不落下,轻轻的:“爷爷……”
老头子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也不说话,让人心里没有底。
“嗯。”这么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看着他,徐海州想说什么,邻居们忽然一个一个涌进了屋。
这些人,一听徐海州带着老婆儿子回来,饭也不做了,跑过来吃瓜。
“几岁了?这娃瞧着真讨喜。”
“四岁了。”徐海州答。
“四岁海州你也太不地道了,结婚四年,家里一点消息也不给。”
“欸不对啊,你前年不是还回来过吗,那时候也没听你说结婚的事儿啊。对了,那时候你说你单身,婶子还想给你介绍对象来着。”
“对,我也记得,我也说把我侄女介绍给你来着,还没来得及呢,你又跑南方去了。”
母子俩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徐海州,只见男人低低地笑出声,正想说什么,于芝兰赶紧插嘴道:
“那时候我不同意他们俩好,海州就瞒着我没说结婚的事儿。这不,赌气呢,去年就没回来,今年才把老婆孩子带回来,我也不比你们早知道多久。”
很显然,于芝兰并不愿意在邻居们面前提及乔露是二婚的事实。
夫妻俩对视,默契地选择沉默。
“还有这回事哎呀芝兰,你说你也真是,这女娃娃挺不错呀,咋不让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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