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不是人了。”即使心里发憷,  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不畏惧他的样子。

    撇一眼院外,李秀秀嘀咕道:“刚才在街上碰到公安,人家说现在人贩子可猖獗了,  丢了的孩子没一个找得回来。你老婆不是正伤心吗,  我都愿意把儿子送给她做安慰,我又做错了什么?我这不是好心好意吗……”

    啥?好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人?

    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沾沾自喜很自豪?

    “艹!”田建中刚挤进来看热闹就听见了李秀秀的话,气得拽住她的领口,  直接把人扯了出来:“李秀秀,你他妈还是人吗!啊?”

    乔露的孩子刚丢,心情悲痛欲绝,你不安慰就算了,  居然还来恶心人,这不是找打找骂是什么?

    “只听说动物界有杜鹃鸟,没想到现实社会里也有杜鹃人,恶心!”田建中怒瞪她。

    杜鹃鸟,  动物界最“恶毒”的鸟,其奇葩的繁殖方式,让人不敢恭维。

    杜鹃鸟生下的蛋自己不孵,  趁其他鸟妈妈孵蛋的时候,把自己的蛋塞进人家的鸟巢,并且为了不被发现,当场把原主的鸟蛋扔掉一枚,以物易物。

    等到原主回巢,  因为鸟蛋长得实在太过相似,  原主完全不会知道自己的鸟蛋被掉包了,  然后尽心尽责孵化鸟蛋。

    结果杜鹃鸟的鸟蛋最先孵化,孵化成功后,趁鸟妈妈出门觅食,杜鹃幼鸟会将鸟巢里原主的蛋统统扔下鸟巢摔死。

    最后整个鸟巢里,只会剩下杜鹃幼鸟一只。

    等到鸟妈妈再回来,看见空旷的鸟巢以及杜鹃幼鸟……如果它是人,估计直接崩溃疯了吧……

    在大伙儿眼中,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的李秀秀,简直比杜鹃鸟还要可恨!

    毕竟杜鹃鸟掉包鸟蛋是他们一类物种的繁衍方式,那是动物,没有心智的动物!

    可李秀秀呢,是受过文明教育的“高智商”人类,这样的做法就是完完全全的恶毒!是蠢!是坏!

    李秀秀猝不及防被田建中拽得一个踉跄,颠了颠怀里的儿子稳住身形,心跳加速,哼道:“好好好,是我的错,我嘴贱,我不该说这种话行了吧。”

    但她真没觉得自己的说法哪里有错。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如果乔安找不到了的话乔露肯定得崩溃,这种时候只要再给她一个孩子,等时间一久,自然而然会忘记孩子丢失的痛苦,也不会再想那失踪了的孩子。

    他们村里以前就有因为丢了孩子而发疯的母亲,后来有人家生了好几个女儿养不活,就把女儿送给疯女人,结果呢,疯女人得了孩子,不但不疯了,简直重新活了过来。

    现在一边干农活一边养“女儿”,娘儿俩快快乐乐幸幸福福,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多好啊,也没再想以前的孩子了不是?

    所以李秀秀觉得,乔露也应该这样“治病”。

    而且要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他们养,她甚至可以不要房子!

    李秀秀观察好久了,得出一个结论:徐海州家是真的有钱!

    不管是穿的用的还是家中配置,都是整个大院的顶尖!

    而且听说两口子都是老板,徐海州在外面有一家服装店,生意特好,乔露自己也开了个小作坊,好多人都叫她“乔露姐”或者“乔老板”,据说手底下“员工”多到数不清!

    儿子要是能在这样的有钱家庭里长大,那得多幸福啊?

    即使孩子长大后与她不亲,可血脉亲情是没办法割舍的,她自己生的儿子,能不养她吗?

    “你真的不要?”李秀秀似乎不怎么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乔露掐紧徐海州的胳膊,按捺住想骂脏话的冲动,气得胸口疼。

    大伙儿直想上去踹她两脚——人家两口子恩恩爱爱,自己生不起孩子吗?要你的小崽子?疯了吧!

    “滚滚滚——你可别闭嘴吧!”

    “你真的配当妈吗?”

    徐海州嗓音凛冽,眸中寒霜几乎凝为实质:“需要我拿叉车把你叉出去吗?”

    冷棱子似的声音,有着胆颤心惊的魔力。

    李秀秀打了个抖,撇撇嘴,一只脚刚迈开,又管不住嘴了:“那如果你儿子真找不回来了,你们家现在就两口人,两间房是不是有点浪费,能不能……”

    “不能!滚!滚啊!”乔露直接一盏茶杯摔过去。

    徐海州上前一步,拎起李秀秀的领口往院子里拽。

    如果不是顾忌她怀里的小婴儿,徐海州是一定要把她扔出去的,狠狠摔一次才足以发泄心中愤怒。

    宋青苹也气上了头,把李秀秀的话代入自己,气得她抄起笤帚往她身上摔:

    “滚!你这个白眼狼,不要脸!我们院儿的人都不欢迎你!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来碍眼!滚啊!”

    李秀秀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加之最近已经连续住了将近一个月的破庙,有家不能回,她心里憋着口气,这下又是被人扔又是被人打,再也忍不了。

    原形毕露,露出泼赖本质:

    “好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她指着徐海州两口子身后的房子:“我就是从这两间屋来的,我妈当年生我连医院也没去,就在这房间里把我生下来的,你们让我滚回去,那就把两间屋腾出来!要不然我没法滚!”

    宋青苹被她气笑,深呼吸,指着李家老宅:“你也知道是你妈把你生下来的,那你是怎么报答你爹的?没有你爹,你妈能把你生下来吗?你就这么对你爸的?”

    “就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爸就是被你气病的!如果不是你,你爸估计现在还活着!”陈佳美最擅长直戳别人的痛点。

    见李秀秀吃屎一样的表情,心里总算快活了。

    李秀秀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实情。

    “什么?怎么可能,你们在说什么啊!我爸怎么可能被我气死,我只是,我只是嫁个人,我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

    田建中附和:“你嫁人,你嫁人你大可以嫁在黎安,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就你一个闺女!家里人都死光了,你也嫁出去了,谁照顾他?他那么老了,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看你把他抛弃?”

    “要换了我,直接当场气死!连徐海州照顾都活不过来的那种!”陈佳美冷哼,“而且你嫁就嫁吧,一次也不回来看,连封信也没有!这难道不够气人吗?生你还不如生个叉烧。”

    “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愿意不回来看他,不寄信给他?我也没办法啊!”李秀秀拼命抹眼泪,两个可怜的女娃娃不知所措地攥紧妈妈的衣摆。

    她们害怕极了,头一回见这么多人骂她们的妈,睁着水雾朦胧的大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样。

    “农村条件多艰苦啊。家里穷,哪有钱给我买火车票?哪有钱寄信?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我又做错了什么?”李秀秀诉苦。

    大伙儿一听,善良一点的心软一点的,还真的又开始同情她。

    只听宋青苹又道:“你之前在农村当知青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你男人家的条件?这么穷难道不是你自己选择要嫁给他的?”

    陈佳美:“就是!你自己干的事儿,你自己承担!”

    李秀秀捶胸顿足:“是啊,是我要嫁的。所以这些我都承受了。可我是真的没办法啊,我又哪里错了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跟了他就是他的人,我当然要事事为我们的小家考虑,我有那么大的本事两头顾虑吗!”

    还真是一根筋啊,为了自己的小家,不顾娘家的另一个小家。

    这样的人,你实在不知道该说她是自私还是“无私”。

    只能感慨——林子大了,真是什么人都有!

    最后李秀秀的卖惨计划失败,灰溜溜遁走。

    ……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趁严打风头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以为社会很安定的时候,人贩子趁机作乱。

    乔安失踪的第四天,整个城南已经失踪了四个孩子!

    放眼整个黎安市,失踪孩子已达到十一个!

    简直无法无天,不把法律放在眼里!

    此事惊动了公安局,也惊动了所有居民百姓,现在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大人小孩们惊慌。

    这不,陈大财今天下班回到家,没见到儿子陈景涛,喊了几声院儿里也没人应,偏偏女儿陈南南在家,他俩每次都是一块儿放学,景康没道理还在学校。

    转身进屋问自家老婆,可林采荷也刚下班回家,哪里晓得儿子跑哪儿去了,平时都是婆婆去接小孩的。

    而且陈景康不是幼儿园小孩子,他今年都九岁了,最近黎安失踪的孩子年龄都在六岁以下,且都是上幼儿园年纪的小孩子,她还真没怎么担心过。

    景康这么大的孩子谁偷啊?偷去也养不熟,还得是幼儿园的孩子“抢手”。

    小侄子陈柏涛是这次失踪孩子里的例外,虽然他已经七岁,因为当年他妈生他的时候早产,孩子打小就体弱多病。

    所以上学的时间放晚了一年,现在还在读大班,个头又小,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六岁。

    没找到儿子,陈大财对着林采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个败家娘们儿!要是景康被拐了!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林采荷的性格可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柔软,当即暴脾气跟她男人对冲:“你怪我?孩子丢了你怪我?我天天上班挣钱,下午回家还要给你们一家老小做饭做家务,我才刚到家,孩子丢了能赖我?不一直都是你妈去接的吗!你要好好收拾我?你敢收拾你妈吗?”

    “你!”

    陈大财还想怼什么,张红燕牵着陈景康从外院走进来,眯眼瞧着两口子。

    “吵啥呢,一回来就吵,还嫌最近太清净了是不?”

    陈景康挣脱奶奶的手,捧着刚出锅的烧饼,一溜烟跑卧室里去了。

    “啊!烧饼!哥哥分我一半!”

    两个孩子开心地在卧室里分烧饼吃,再看张红燕手里拿的酱油瓶……

    得,孩子被他奶拐去打酱油了。

    这下,换成林采荷劈头盖脸骂陈大财了。

    不怪陈大财反应过激,实在最近被人贩子搞怕了。

    且家里侄子被拐,隔壁邻居的儿子也被拐,妈妈们的哭声半夜做梦都回响在耳边,大家真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被拐走了该怎么办。

    ……

    “海州,最近火车站汽车站各个出城口都守卫森严,乘客们的行李也查得严,能放小孩子的地方都查过,但一个孩子也没找到,我猜,他们应该还在城里才是?”

    厉玉的话一下点醒了徐海州。

    “最近还有孩子丢吗?”徐海州问。

    “听说昨天还有一个,不过不是在幼儿园丢的,是在大人接孩子放学路上丢的。”离幼儿园差了好几条街呢。

    徐海州蹙眉,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回家路上丢的?大人不在吗?”

    “据说好像是大人没看住,孩子跑丢了。”

    “跑丢?”不是人贩子?

    可就算是四五岁的小孩自己跑丢,也不至于找不回家,这年头热心群众可多了,孩子随便问个人好歹也能把你送进公安局。

    想到什么,徐海州忽然激动地扣住他的肩膀,眸色一暗:“走!别在火车站蹲人了,我们去幼儿园!”

    “啊?”幼……幼儿园?

    最近公安查得严,借给人贩子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幼儿园附近出没啊!

    再去蹲,能蹲到吗?

    幼儿园戒备森严,因为是厂区幼儿园,出了事厂子也要背责任,所以上面出资,安保都多请了两个。

    但别忘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哎,春兰!你咋在这里,也来接小孩啊?好久没见你了,最近还好吗?”

    刚从幼儿园把乖孙接到手,大妈牵着人正行走在回家路上,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一个中年妇女喊住。

    “你是?”

    妇女约莫四十岁不到的模样,齐耳的干练短发,眼睛炯炯有神,看向你时一直是笑眯眯的,很好相处的样子。

    大妈眯眼瞧,睁眼瞧,使劲瞧,就是想不出眼前的妇女是谁。

    妇女操着一口熟练的老朋友口吻,笑若灿阳:“哎呀!是我啊,春兰,才几年不见你就忘记我啦?”

    边说,边轻轻拉住大妈的手腕,笑意盈盈望着她:“想起来没,是我呀。”

    大妈虽然叫大妈,实际上也就比眼前妇女大个四五岁的样子,只是风吹日晒显老了一些,所以对妇女叫她“春兰”的称呼,并没有感到多么冒犯。

    只是在想,这女人难道真是她的老朋友?

    两人一直纠缠了好几分钟,那妇女就是不肯告诉大妈自己的名字,存心跟她闹着好玩似的。

    老太太还在回忆,但无论如何铆足劲地想,始终想不出结果。

    唠了半天,脚边孩子也等得无聊,小眼睛四处乱瞟。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老奶奶,身形佝偻,五官和表情是柔和而慈祥的。

    她佝着腰,伸出发皱的苍老手指,指尖捏着块喷香扑鼻的糖糕,咧嘴对孩子笑。

    “乖乖,糖糕糕,好吃。”

    莫名其妙被投喂,孩子其实心里也是有些警惕的,但见老人脸上慈祥如菊瓣的笑,难免让他联想起他自己的奶奶……奶奶怎么会是坏人呢。

    于是伸手想去接糖糕。

    老太太顺势捏住糖糕后退半步。

    这一退,孩子也不知不觉地放开了那边还攥着自家奶奶衣摆的手。

    然后慢慢的,随着老人逐渐后退的脚步,望着糖糕痴迷地跟她走。

    幼儿园门口热闹喧哗,人来人往,到处是来接小孩的老人,试问谁能注意到这满脸慈祥的“奶奶”和“孙子”,根本没人会怀疑好吗。

    可惜,他们再精明的伪装,还是被对面蹲守的徐海州发现了。

    厉玉和另外两个兄弟显然也关注到了,就要冲上去逮住老人。

    结果被徐海州握住手臂不让走。

    “先别着急,我们跟着她,看她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

    那边孩子都被糖糕吸引走了,这边他亲奶奶还在跟那陌生妇女唠嗑,调笑不已。

    等到大妈发现孩子找不着,着急地大喊,再扭头时,连刚刚还在跟她唠嗑的妇女也不见了!

    ……

    一路尾随老太太带着孩子穿过大街小巷,孩子老早发现不对劲,哭着闹着要找奶奶,老太太老腿老胳膊哪里压制地住孩子的脾气,但她有同伙。

    很快,拐过一条清冷的小巷子,就有壮汉上来把孩子抱住,夹在咯吱窝里,一手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锤了一拳他的小屁股:“再哭!再闹!把你屁股打开花!让你永远见不到你妈!”

    孩子怕了,不敢哭也不敢闹,无声落泪。

    徐海州几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越将他们的动作看清,心就愈凉。

    不敢想象如果安安也被这样对待……他庆幸乔露没跟过来,不然看见这一幕,怕是绷不住……

    巷子很长,弯弯绕绕,幽深窄长,像条游蛇,蜿蜒在一家连着一家的院落中。

    两边是破旧而长满青苔的院落,砖块缝隙之间野蛮生长着绿油油的野草和爬山虎,狭长的阴影下,将这狭窄的巷道闷得发黑。

    行至巷内,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墙角阴暗处,偶尔透出潲水、粪便的臭味。

    走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才绕到人贩子藏匿小孩的目的地。

    完全确认地点后,厉玉带着一个小兄弟上公安局报案,留下徐海州和另一个兄弟在门外看守。

    厉玉的速度很快,等了十分钟不到就把公安带到了目的地,甚至出动了局里唯一一辆小汽车!

    徐海州:“我看过了,那边还有一个后门,大华在那边守。”

    厉玉:“行,公安同志,劳烦您派些人守守后门。”

    领头公安一挥手,道:“跟我走。”

    正是晚间饭点,屋顶上炊烟袅袅。

    大概因为要吃饭了,里边人自从进去后就没出来过,公安一行人来了以后先把门口完全围堵了起来,等到后面支援的同事们到来再破门。

    五分钟后。

    “不许动!不许动!”

    “不许动——”

    嘭的一声极响——屋内传来杂乱的呼救,全是稚嫩的孩童哭声。

    “呜呜呜——救命救命,救命,救命——不要不要,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呜呜呜——救命救命救救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狭小昏暗的小房间里,全是小孩!抱团围坐在房间正中央,瑟瑟发抖,满脸泪痕。

    因为房间门开得过于突然,长期浸泡在黑暗中,孩子们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光亮,不约而同都停止哭声闭上眼。

    粗略一数得有十二三个,都是幼儿园左右的年纪,甚至更小的也有。

    焦急地扫视一圈孩子们,徐海州在里面发现了一抹眼熟的身影。

    “陈柏涛!”

    小家伙抬头,看清来人后,激动到身体颤抖,大喊:“叔叔!徐叔叔!呜呜呜呜——徐叔叔!”

    徐海州又是焦急又是兴奋地上前把人抱住,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安安呢,有见到我们家安安吗?”嗓音都是颤抖的。

    吸了吸鼻子,陈柏涛贪婪地吮吸徐海州身上令人安心的香味,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安安在哪里,我没看见安安,呜呜——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叔叔——”

    抚摸着孩子脆弱的身体,徐海州急切扭头,不信邪地喊:“安安!安安!”

    无人回应,只有孩子们的苦恼声,公安们的训斥声,人贩子们的逃窜求饶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徐海州放下陈柏涛,随手抓起一个人贩子,一拳暴力砸在他胸口,手背青筋鼓起,咆哮:

    “安安呢!我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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