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倒是没想到,伍汲这个做情报的,会突然提出这方面的建议。
看来他不仅有做情报的天分,或许以后还能做点别的。
做领导的,总是要有意识培养手下,才能避免人才断层的。
有心教伍汲一些别的东西,他饶有兴致地提问:
“那以你的意思,何时涨军饷,涨多少合适?”
伍汲先前倒是没想这么多,闻言思考了一会儿,道:
“自然是立刻就涨,涨幅嘛,咱们如今有这么多钱了,至少都要翻倍才好……”
说完想到郡王平时对士兵们的奖励都是等级分明的,按照贡献大小,表现好坏,拿到的东西都会有不小的差距,也正是因为如此,郡王麾下的军队才操练越发用心,杀敌越发卖力。
“不,应当以军功和表现为依据制定涨幅等级,表现越好,贡献越大,涨得越多。”
李洵眼中浮现出一些赞许之意,然后循循善诱地引导:
“想法很不错,但你可有想过一个问题,军饷大幅翻倍后,士兵及其家眷必然会大肆采购,而市面上的商品是却是有限的,其后果只能是物价普涨。”
伍汲顿时被难住了:
“这岂不是让普通百姓的日子变得很难过……”
前年他们才来肃城的时候,南边又是蝗灾又是旱灾,附近的燎原樊城等地,物价大涨,几乎民不聊生。也就郡王的肃城,早早就从南边购买了足够的粮食,又规定每家每户限量购买,这才把物价稳住,不至于让许多人饿死。
作为情报机构负责人,物价大涨给普通百姓带来的灾难,他是很清楚的。
“可,咱们手里如今有这么多钱,放着不用也太浪费了……而且目前疆域如此辽阔,势必要再招些中原兵的……”
他始终觉得,哪怕戎族士兵骁勇善战,戎族士兵的数量也不能占太多,不然就很容易出乱子。
所以,势必还得在中原招兵。
可如今郡王治下总共就一百来万人口,招太多兵,其他诸如农耕建造一类事情便会没有人手可用。
且总数有限的人口,要招到足够多的兵,势必在质量上良莠不齐。
虽说当兵这事与后天训练有关系,但和先天条件也密不可分。同样的成本养兵,身体更高壮的兵肯定比那些瘦弱矮小的作战能力要强。
明明有那么多钱闲置着,却不能拿出来用,这可真是叫人抓心挠肺。
焦急地想了许久,他终于想到了办法:
“或者像以前一样,从外地多采买些民生必需品,再规定限量购买……”
李洵见他抓耳挠腮想办法,最终却还是差了一步,便也不继续为难他,经济上的思维与格局需要慢慢培养,不急在一时。
他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今已经不需要再耗费人力物力去采买,只需让宣传营将本王麾下士兵即将大幅涨薪的消息传出去,自然会有各地商人源源不断地运物资来。”
“所以,军饷不能立刻就涨,而是应该放在三个月后。但为了鼓舞士气,却是可以立刻公布消息的。”
如今他麾下军中士兵的军饷,除了优等兵以外,几乎都是与朝廷采取的同一个标准。
虽说因为足额发放,比起朝廷的士兵过得要好很多。
但如今工人渐渐多起来,农民也因为有了很多耕地,且闲时可以做官府的民夫挣外快,基本上相当于整个治下的百姓,收入都得到了大幅度提高。
人的幸福感荣誉感都是对比出来的。
如今军中士兵的军饷,比起最开始而言,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高的优越性。
虽说也有犒赏,且日常伙食比普通人要好,但他们每日需要辛苦训练,且上阵杀敌都是游走在死亡线上,是必须要有更高的报酬才能与付出对等的。不然招兵就会变得很困难,士兵们对自身身份的荣耀感也会降低。
去年年底的招兵,虽说因为有新来的流民还算是顺利,但很明显在当地已经站稳脚跟的普通百姓里,积极报名的人比例已经不高了。
所以,涨军饷是势在必行的。
他心中也早就在规划此事,只是因为还不确定北戎王庭的具体战获,没能列出个具体的方案来。
那时候虽说有钱,却也不能随意使用,必须精打细算。
如今多了西戎那边意外得来的一千万两,便完全不用再算那么细了。
伍汲听到李洵的话却是眼前一亮:
“郡王这办法真是高明!一次宣传,就能一石二鸟,可真是太高效了!”
如今北疆一带并不安定,西疆也局势紧张,大启偏北部的这些郡,各种物资根本没有销路。
消息一传出去,得知郡王治下不仅安定,百姓还有钱,商人们岂能不来贩货。
三个月时间,正好足够消息传递以及商人们在路上运送货物。只要货物多了,因为涨军饷也造成物价普涨的事情便可以完全避免了。
只有这样,士兵们才能真正因为涨军饷变得宽裕富足,又不影响其他百姓。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有心投奔的青壮年,也会因为有商队要前往肃城等地,更有胆量跟随前来。
仅仅是把时间延后三个月,却起到了如此大的作用,不得不说郡王真是比所有人都站得高看得远。
李洵提点道:
“何止两个作用,还可繁荣商贸,增加商税,为其他郡县消化滞销物产。”
这次战争赔款直接榨干了皇帝的私库和国库,便意味着为了维护国家的正常运转,接下来必然会向百姓加税。
百姓们本就穷困,再加上战火连连,一加税,只会越发压缩购买力,产出来的东西没人买,商人赚不到钱,也会使得更多依附于商队和作坊的百姓失去收入。
所以,用这笔钱吸纳更多人口与商品,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反哺大启。
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战利品,他不可能大方到直接还给嘉佑帝,却可以用别的方式,间接帮助一下大启的百姓商人。
当然,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自夸,而是想让这个得力的手下,能培养一些经济管理的意识。
“所以,到手的钱,除了一部分安全备用金之外,不仅要将它用出去,还要尽可能地让它流动起来。流动的速度越快,创造的价值便越大。”
伍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前面几天长途跋涉,昨日又辛苦作战了一天,今天便完全是休息时间。
军营里除了少数人在巡逻警戒外,其余有的在补觉,有的则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乐闲逛等。
李洵一向认为,士兵们在大战后紧绷的神经需要放松,才能更好地恢复精神。
所以军中虽然禁了营妓,但在这种放松时间,却是不禁止饮酒与小赌的。
酒是由军需处售卖的,每个人限量不说,还不是平日给他们喝的烈酒,只是一般的米酒黄酒,想喝得酩酊大醉是很难的,只做微醺放松之用。
而赌这方面,也并非完全放纵,每一局的赌资有限制,一局最高不能超过十文钱。若有超出这个限制的,随时可以举报,一旦被抓到,就会每个参与者都罚军饷三个月,并且军杖三十。
虽然有一些军规限制,但有酒有肉,还可以小赌怡情,士兵们休息的时候还是玩得很开心的。
一间屋子里的士兵们正围着篝火玩牌玩得热闹,外头的同伴却满脸红光地跑进来,兴奋地道:
“大家快去看告示栏!出大事了!”
众人顿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出什么事了,这么一惊一乍的?”看样子不像什么坏事啊。
那人道:
“咱们要涨军饷了!郡王刚出的告示,三个月内全军将进行一次考核登记,然后就涨军饷!按照累积立功与平日表现,总共分为五等,第五等是寸功未建的但未曾违纪的,直接涨三成,第四等则涨幅六成,第三等涨九成,第二等涨十二成,第一等可涨幅十五成。”
“这可是犒赏之外,每个月都有的!”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所有人侧目。
“此话当真?”
“郡王出的告示,就在告示栏贴着,还有玉印呢,岂能有假!”
众人一听,顿时牌也不打了,酒也不喝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告示栏跑去。
这一去,便见告示栏已经是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许多人都在兴奋地算着自己的军饷。
郡王治下,除了厢军以外,所有正规军最低每月都有七百文,就算是最低等,只涨三成,那也是九百多文了。
更何况,他们这些出来打仗的兵,哪里可能寸功未建,多少都是有些功勋的,至少都是涨六成。杀敌稍微再多一点的,那就是九成,几乎等同于直接翻倍。
而且,同等比例下,越是等级高的兵,涨的绝对数就越多,很多中等兵或优等兵,这军饷一涨,那便能翻到两贯钱甚至三贯多。
两三贯钱,那是什么概念,以前在家种地的时候,一家人一年也就结余四五贯钱。
如今,他们可就相当于直接一个月就能拿到以前半年的收入。虽说刨除了各项开销肯定剩不了那么多,但这个数字听着就让人开心啊。
“这可太令人期待了!一个月两贯钱,小爷到时候回去横着走!”
“虽然我现在只有七百文的军饷,但还有三个月才考核呢,这三个月我好好表现,奋力杀敌,肯定能拿到两贯以上!”
“没错,我也要争取升成上等兵,拿到一等功!”
“赶紧再打仗,我迫不及待想积攒功勋了!”
一则涨薪告示,叫全营的士兵们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只想马上再打仗,战意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这是消息最快送达的孟和部落营地。
可以想象,随着郡王谕旨送达其余大营,那些同袍们的兴奋喜悦绝不会比他们少。
而隔壁的戎族士兵营地,离这边只隔了一个栅栏。
因为不想让双方发生冲突,所以两边的士兵暂时不允许互相走动。
但这边如此热闹的场面,难免会引起那边的注意。
他们对这些战力强大的中原兵本就好奇,一看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好消息,个个欢天喜地,也难免更加好奇想要打探。
“诶,谁懂中原话啊,去问问他们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戎族士兵很快便找到一个会中原话的,那人鼓起勇气跑到栅栏边把守的中原兵那里,用蹩脚的中原话问道:
“这位大哥,你们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啊,这么热闹……”
那守卫的中原兵听到这问话,带着满脸骄傲道:
“郡王发告示说,三个月后要给我们涨军饷,按照我们的战功,很多人的军饷都能翻倍!”
那人见他和气,继续追问:
“那你们能拿多少钱啊?”
两边的货币概念不一样,士兵想了想,道:“也就能买百来斤大米吧。不过三个月后就能翻倍了!”
在北戎草原上,牧民们平时的主食是糜子做成的炒米,还有一些野菜和奶制品,偶尔打猎开开荤,只有冬季实在没吃的了才杀自家的牲畜。中原才有的大米,那都是贵族才能经常吃的食物,很贵重。
一个月的军饷能买百来斤米,对于戎族士兵来说,实在是非常大的一笔财富了。
而且,中原兵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很多时候跟着首领去打仗或给首领干活,都得自带干粮的。只有立了功的才会有赏赐。
可这军饷,却是每个月都有的。而且他们的军队里,还是吃住都由军中供给,还吃得好穿得也好。
这次他们在孟和部落驻扎,与中原兵一起吃喝,那可真是开了眼界。
又香又软的大米饭白馒头都随便吃,每天还能喝到甜滋滋的糖水,甚至还有让人浑身都暖和起来的烈酒。
“那你们这军饷可真不错啊!”戎族士兵羡慕地道。
中原兵与有荣焉,骄傲地道:
“谁叫我们是郡王的兵呢。郡王对手下士兵一直就这么好,有什么好事都想着我们!”
然后又给对方科普了一下他们的其他福利待遇,直把那戎族士兵羡慕得不行。
他回去照样翻译给了自己的同伴听,他的同伴们也同样羡慕不已。
中原士兵们的优渥待遇,很快在整个戎族士兵的群体里传播开来。
艳羡的同时,许多人也忍不住跟同伴们商量道:
“中原来的可汗之前说过的吧,咱们以后也是他的子民,你们说,咱们好好打仗的话,以后他有没有可能把我们也收成他的兵?”
要知道,他们其实不算正规的兵,只是被首领临时征召来的,打完了仗,顶多拿点赏赐,就该各回各家了。
可这中原可汗给的待遇真的好到让人心动啊。他们多想像那些中原兵一样,成为中原可汗的常驻兵。
于是,第二天李洵前往戎族大营视察,竟有一个戎族士兵跑出来跪在他面前,慷慨激昂地大声道:
“大汗,请让我留下来为您效忠!我力气特别大,能徒手打死一头牛,还能射箭百步!”
他这一开头,便呼啦啦跪下来一大群人,都纷纷嚷着请允许他们留下来一直为他效忠。
李洵有些疑惑,转头询问伍汲:
“怎么回事?”伍汲身为情报营的负责人,对戎族本就有警惕之心,自然是没错过他们这边营地里的动静,闻言低声把这两天戎族军营中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李洵听得微微挑眉,他对北戎牧民们的战斗力其实还是很满意的。
从体格来说,他们本就是要优于中原兵种的。
原本他还人想用另外的政策来刺激这些北戎士兵进而驯服他们,没想到仅仅一个涨薪告示就连带着搞定了。
如此,他自然不会说早就打算收下他们。
“你们愿意留下来一直效力,本王很高兴。但本王对士兵要求很严格,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紧接着,他便趁机公布了麾下的几条重要军规。
比如绝对服从,比如不可欺辱妇人,不可抢劫骚扰平民,不可随意赌钱喝酒等等,并且,日常还需要按照中原的方式进行操练,不合格便会被淘汰。
戎族士兵们自然是满口答应,越是要求高,他们便越觉得机会可贵,纷纷下定决心一定要听从指挥好好表现,力争可以留下来。
如此,李洵竟意外地驯服了这些戎族士兵。
不过,休整的时间不能太久,也没时间去训兵,只能等此次出征后再说。
已经休整了两日,接下来他们便该赶赴王庭西北,去征讨其余四个大部落了。
如今各个小部落的人马大概已经集结完毕了。
“首领,城外有一支打着蛟龙旗的大军,想必是慎郡王来了!”
格日勒图身为慎郡王派出来的代表,这些天一直在慎郡王吩咐的王庭副城里,担负着安抚各个小部落的首领的职责。
慎郡王一直没来,小部落的首领们却带着军队不断往城中汇集,便让城中的形势难免变得复杂起来。
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一开始或许还是抱着畏惧之心前来归顺的,如今见城中这么多同族,便渐渐起了拉帮结派的心思,彼此商议着结成联盟,以免被慎郡王完全拿捏,甚至他们要是势力足够大,也能让慎郡王心生忌惮,为了拉拢他们给他们更多好处。
这样的局面,对于已经完全投靠了慎郡王的格日勒图难免有些心中不安,时常对那些私下蠢蠢欲动的首领们警告几句,这几天真是忙得团团转。
如今听说慎郡王率军前来,他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
“快去通知各首领,准备迎接郡王!”
没多久,他便接到传话,说慎郡王已经在城外的营地驻扎,让所有部落首领前去觐见。
部落首领们还摸不清这个中原王的脾性,虽说心思各异,却都还是表面恭顺地赶往了城外的营地。
却没想到,大帐里头出现了个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长脸鹰钩鼻,一把标志性的茂密蓬乱的长胡子,竟是孟和部落的首领阿木尔!
“阿木尔,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忍不住震惊地道。
好多人都以为,阿木尔应该是早就被慎郡王斩首了。
只见这位曾经十分倨傲的五大部落首领,看向大帐上首坐着的年轻人,拱了拱手,一脸谄媚又理所当然地道:
“自然是跟随可汗,前去征讨叛逆!”
然后又拿出往日傲慢的姿态呵斥其余人:
“可汗面前,你们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赶快跪下向可汗行礼!”
众人都惊呆了。这还是曾经那个鼻孔朝天的阿木尔首领吗?简直是好一条慎郡王的走狗啊!
这一刻,众人心中的震撼难以用言语表述,原本七七八八的小心思小算计,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草原上的人,向来是最讲究实力的。
就连曾经的五大部落之首的孟和部落首领,如今在慎郡王面前都如此驯服又谄媚,可见是有多畏惧慎郡王的实力。
他们这些小部落,几个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孟和部落,又有什么资格跟慎郡王讲条件。
别到时候做出头鸟的被杀鸡儆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想自己先前的小动作,再看上首那位气势锋锐又威严的年轻人,许多人心中都有些打鼓,纷纷下饺子似的下跪参拜。
“参见可汗!”
李洵见状,朝阿木尔递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阿木尔顿时狠狠地松了口气。
先前他对中原人一直是没放在眼里的,觉得不过是手下败将。连慎郡王麾下的军队攻占了王庭,他也认为不过是投机取巧。
直到后来当他集结了全城的壮丁,总共四五万人,全神防备之下,正面作战依旧被慎郡王强力地攻破了城池,惨烈溃败,自己也成为了阶下囚,他这才明白中原人与中原人是不一样的。
被迫配合慎郡王引诱西戎入城,亲眼见证四五万正规西戎大军,被慎郡王的军队一天之间杀个一干二净,且在一两百米之外,就轻而易举地取走了两位西戎将军的性命,他的心中便再也提不起任何一点反抗的心思。
这样强大的对手,反抗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只有死路一条。
得知王庭很多贵族已经死于慎郡王刀下,他的所有心思便成了怎样在慎郡王手里活下去。
担心慎郡王拿他的脑袋去震慑其余部落首领,他赶紧趁着大军出发前,跑到慎郡王跟前表示了自己的臣服效忠之意,并且保证他活着一定会比死了有用,这才能活着跟慎郡王一起来到王庭副城。
如今看来,他总算是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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