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穿越者,很少有人能在穿越后的第一个晚上睡得如此香甜。赵从简例外。

    哪怕这是前老板组织的大型一日游,也已经爽过了,装作顶级贵族的一整天,快乐、充实、成为大义名分的化身本身,正气凛然,享受着众人众星捧月的照顾,蹂躏过前同事尤其是顶头上司,郡府内肆意妄为根本不成问题......

    但这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在散会后的尿遁时间段,自己还顺便遗了泡热翔,却惊奇地发现,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厕纸!多么尴尬啊,自己用着缪丰年差遣小厮端过来的木头片,上面淡淡的茉莉花香气——大粪中化学物质的高度淡化味道,明显是‘重复利用’的痕迹。用不好这玩意儿的自己,最后糊了整手,用水冲洗指甲缝里的翔丝儿时,简直是在自我侮辱!连君王都不过如此,那么其他人又该怎么办?每天都是那么多如厕不力的人来来往往,这场景令有些洁癖的赵从简无法接受。

    常言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现在的自己,还是羡慕现代人的生活方式,而在精神上享受被古代众人追捧的感觉,这两种体验,实在无法统一,好难取舍啊。封闭的屋中,三个人相互依偎——睡到一半的赵从简起夜用了夜壶,之后淘气地强行调转180度,和女仆躺在一起,并对后者承诺天亮再换回来,保证不被缪丰年发现。在这样的的情况下,体温极具飙升,迷迷糊糊中,赵从简梦到了另一个世界:

    自己出现在山里的避雨亭中,天空是惊雷咆哮、乌云肆虐的低压连片,看来暂时是走不脱了。转身却见一夹杂白发的老者,犹如国丈肥食其,但身形气质,却更类似公子虔,甚至远远超过,隐隐有国君之相。

    赵从简见其气质并无攻击性,便壮着胆子询问起对方身份。

    “我是周公,周朝的周,辅佐成王而闻名的周公旦。”说罢,目光和煦地注视着赵从简。

    “啊这——自己现在角色扮演的是刚刚称王的公子嘉,赵王自升王爵,比周王,并与诸侯共尊周王为天王,明显是乱礼的,现在有什么脸面会见周公呢?”赵从简思咐,“难道因为韩赵魏三家分晋,而晋公室又是较早挟持周王称霸的大国,且是严重扰乱周朝秩序的逆臣,因此才有了与周公的梦中相遇?”

    “你大可不必惊讶,心中所想,我都能知道。”周公继续目光和煦地注视着赵从简,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只等赵从简提问便能给予相应答案。

    “啊,周公,我想回到原来的时空,可以吗?最好是带些金玉珠宝回去的那种!”赵从简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却遭遇无情嘲讽:“为什么要过度追求那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呢?来时赤条条,去时无所知,难道拥有这些能让你感到快乐吗?”

    “哎呦,话可不能这样说,十八少女八十翁,洞房花烛结连理,有钱不就能变快乐?现代社会生活很自由的!求求你了周公,我想回去。”赵从简哀求道,甚至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别想这些没用的,选中你,是诸神的共同意见。”周公转眼间换上幅淡薄相。

    “什么?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话音刚落,赵从简顿觉失言——周公不正出现在梦中吗?随即他具体地追问:“那为什么要挑中我一介凡人回到历史过去呢?”

    “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后辈的后背太过不肖!整天研究些时光机,上次更离谱,甚至是只机器猫穿越回来!真是小刀拉屁股——又开眼了!神界自然也要反制啊!维护玄妙而脆弱的时空体系,不被那些片面追求科学、内心却寻求控制他人、玩弄历史的疯子玩坏!”周公愤愤地说着,口水直接唾到赵从简脸上。

    “还是没明白,”一脸懵懂的赵从简继续追问:“这和我一介后辈有什么关系?后辈的后辈,虽说算得上是我的后辈,可我又没渡劫升天,有什么力量阻止他们呢?”

    谈到正题,周公露出大人物不常有的狡黠一笑:“嘿嘿,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拥有‘白金之资’!做人最重要怀揣梦想,其次服从命令听指挥,这些都是你们那个时代的宣传标语,不知我用得是否准确?”

    “盲目的自信才容易被领导批判!那是过度自负,”赵从简又想起实习期被管理层整日里pua的回忆,充满怨恨,两手攥紧,却无法握成拳头。

    “年轻人,要放松~淡定些,听我说完——你觉得,杀鸡需要用宰牛刀吗?”周公恢复了和蔼的教诲面貌,不待赵从简回答,又自顾自论道:“当然不用啦,那是对神力的浪费,更何况,决然不能令那些犯上作乱的后辈之后辈有机会真正看到神明的面目还加以研究,长幼尊卑是有界定的!”

    “什么?神力也存在消耗一说?”赵从简心想修仙文明与科技文明的硬核碰撞,居然会出现在时间线上,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不重要,需要你知道的事儿,你记清楚并严格执行就好了,”周公背起手,望着亭外开始降起的无边风雨一字一顿:“因为有能力就有野心,也变相具备作乱的可能,所以要寻觅一个缺乏身份地位的‘近代人’来执行任务,这个道理,懂?”

    赵从简恍然大悟:“晓得了,弟子是来当枪的!周公放心,您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不过,总要给些好处吧?”他踌躇起来期待地搓搓手,“最起码能让我回到现代时,生活水平上几个层次......”

    周公冷笑一声,彻底戳破了赵从简的心理防线:“放你走?有人缴纳赎金?当这是现代世界的绑匪勒索啊,还容许讨价还价!你得这么想,携带秘密回去的人,那还能是普通人吗?保守不了秘密,启发到你的后辈,错误引导人们的追求到发明时光机上可怎么办?思想觉悟要自我提升起来,多谈谈为社会做贡献的千秋功业~”

    “我竟无言以对。父母家人竟然再也不能见上一面了,就这样不见了......”

    眼见弟子失落,周公赶忙安慰道:“其实大可不必,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你要融入神界,成为新的神明,这样就能拥有穿梭时空、‘回到未来’的能力了。”

    “具体我该做些什么?”赵从简看到一线生机,并不愿放弃机会,身处古代的社会身份虽好,却没有归属感和生命安全可言,自己现在简直就像块行走的肥肉!但凡是头渴望权力富贵的恶狼,都在伺机啃咬几口。

    “认真做一个符合各阶级民众意愿的王,如果有可能,尽力帮助更多的人相对和谐地生活下去。当功勋被世人铭记不忘时,你在死后就能封神了。”周公郑重其事地回答。

    “死后?都死了还顾得上别人吗?”赵从简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头也太不讲武德了,强行‘绑架’自己穿越时空,又明里暗里限制自己离开,老子不如直接做个昏君,也能被世人铭记!

    “做昏君也可以,不过正能量就太少,负面能量承载不起太过强大的心愿,毕竟神明之间,有鄙视链存在的;其次,封神的人是无谓肉体死亡与否的;再者,是神界集体透明,发扬议事平等作风选择的你,不是我个人一家私见。”糟老头子轻抚胡须,摆明了要吃定赵从简的姿态。

    竟然浑忘了他能知道我心底的想法。那......就尽快投入工作状态,问一些工作具体内容相关的事情吧,赵从简摆出一幅听天由命的样子,有气无力道:“身处赵国这样胡夏混俗的国度,倘若涉及到征战,如何确定牺牲与屠杀保持在合适范围内?”

    “凭心而定,”周公大方地看着他,用神念脑海传音道:“在两个能够被明确对立的选择之间,必然存在着巨大的任意操作空间,只是人们不愿意承认罢了。只要能按照既定目标走下去,有些冷酷无情的做法,未必那么‘无情’。作为王者,荣耀光环在身,不出大错的情况下,那些庸众的观念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你跑偏到他们本来的想法之外,这才是世界的常态。”

    “这么说明,研究时光机的那些后辈臭小子们,就是固持己见的普通人咯?”赵从简揶揄起周公来,企图找到他话中的漏洞。

    “普通人发明不出时光机,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完全有资质成为新神,只是所作所为违背了天地和谐之理,堕入邪魔外道,所以需要被阻拦。”周公目光深沉,似乎要强迫赵从简确认这一点,可后者此时却领悟到了些什么,犹豫再三,毅然反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算是旧神排挤后上封神路线公交车的‘沙丁鱼’,阻碍后辈享受平等权利吗?”

    “能想明白这一点,你就不是普通人,神界整体的眼光是没错的;不过,你过了试用期吗?因为怨恨,又对当下身边的奴婢做了什么颐指气使的骄横之事,发泄心中怒气呢?”周公投来打量的眼神,等待着赵从简回话。很明显,那些发明时间机的后辈显然缺乏足够严谨的道德观念,以至于沦为人型禽兽,打着科学的名义,却做出研究时光机篡改历史、甚至是研究病毒并造成泄露之类的事情。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灯下黑’,站在正义和庞大的组织背后,却干着过度算计自身利益的龌龊勾当。

    赵从简长舒一口气,提出了心态平复之后的疑惑:“为什么是周公你来见我?难道......你不为地上的国——亲手辅佐起来的周朝而对我有所异议吗?”

    只见周公仰头长笑,踱步在亭中:“难道我不曾流亡沦落到楚蛮夷人的部落吗?世间的万事万物,有开必有阖,皆是自然之理,如果能够被人力强行改变,还会有神的存在吗?多考虑些顺其自然的事。如今周朝已经被秦国灭亡,宗族四散各处,普天之下都有太王和文王子孙的血脉,怎么能说失败呢?何况我主导制定的周礼也遍行天下,贵族阶层动辄诵念《诗》《书》《礼》以彰显文化,思想莫能逃出我指定的规范之外太多,所以也才有我被封神。就像赵国,治政不善,该灭亡终究是要灭亡的,难道你会感到遗憾吗?如果赵国还在,那公子嘉怎么会到达代地呢?”

    赵从简被这一连串道理搞得晕头转向,似懂非懂,但还是尽力提出了自己的思考:“您的意思是,秦所行法制有缺,致使秦人脱离周礼过多,所以需要我以现代人的思维来主导对抗?那么原来的公子嘉不能办到这一点所以才由我魂穿占用他的肉身?”

    “的确如此,不过不能同你讲的太多了,以免泄陆天机遭受天谴——神界的规章制度也很细密严苛!至于你说的原来那位公子嘉,他本身的灵魂并未消失,只是思维层次不足以应对穿越者们对战国的冲击,现在被禁锢在你未来世界的身体里作为植物人而存在。”周公再次用意念传音,背着头望着彻底灰暗下来的天空。

    “那么经常梦见您的仲尼算是您思想的直接继承人吗?儒家学说,到底可用不可用为国家唯一的纲常?”赵从简提出了站在现代人角度上,最为迫切的理论问题。

    周公慕然回首,注视着赵从简低沉道:“我们现在是同事关系,有些问题它不方便公开讨论,更不用提到定义定性。至于你说的他梦见我,很负责任地讲,你也晓得,‘我有生时仲尼未生,仲尼生时我已肉身不存’,梦遇这种事,罕见,一两次足以说清问题,包括以后我们也很难再次梦遇,就仲尼所说的梦遇而言,嗯——”

    “霹雳嘭!”天空中响起六道惊雷,紫电的威力在下界燃起山火,冲天的大雨都不能浇灭,水火交融的场景出现在暗沉的天色下,显得额外诡异。

    是天谴前的警告!

    赵从简回过神来,周公已然不见,耳边响起蔻儿和怜人的呼声:“王上!王上好痛啊!”

    赵从简这才发现,双拳不能紧握的原因,竟然在于掉头睡觉后,两手分别抓在邻近女仆的娇嫩的馒头上——真是太尴尬了!“噩梦真的好恐怖,我梦见坠入深渊,双手无依无靠,所以才......”不待赵从简解释,蔻儿和怜人便请求公子回到另一头卧下,她们情愿闻着腹部的脚气味道睡到天亮。

    “太可惜了”,赵从简抱怨道,自己还没问出周礼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呢!这么大一个国家,可该怎么治理才好,怀抱满腔忧思,赵从简继续霸道地伸展四肢在两张榻上,等待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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