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行人赶到祁阳郡边上的孜州城府衙,龙全直接借了府衙的牢房连夜提审陈平。
一路上陈平虽然被喂了蚀骨散,可也没住了折腾,赶路的时候故意往马脚下摔,山道上借机往山下滚,总之一有机会就想自尽。
他跟着龙全三年多,深知京郊大营审讯的手段,自己如今暴露了,结局注定是死,早死早解脱。
龙全看的出他的打算,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进了城就连夜审讯。
这可是他手底下出的错,他的人他当然要自己审。
可一夜一日审讯过后,陈平竟然一个字都不肯说,还真是个硬骨头。
入夜时分沧澜熙来了刑房,看着一身戾气的龙全,双眼爬满血丝。
他知道龙全复杂的心情,想要尽快问出点东西。
再看看遍体鳞伤的陈平,的确也是条汉子。
“你叫陈平?在本王军中呆了四年多了吧。”
陈平依旧一语不发,只是低垂的眼睑抬了抬,看清坐在上首位的人,正是沧澜熙。
“你特么的哑巴了,连王爷问话都敢不答了,王爷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我特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就算是个细作,平日里的良心都特么喂狗了?!”
说着又是一鞭子甩过去,陈平死咬住牙齿,一声不吭,任命般的闭上眼睛,仿佛刚刚抽在身上的根本不是沾了盐水的鞭子。
沧澜熙看着又要暴走的龙全,没再说话,由着他发泄。
没一会,龙全气喘吁吁的,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累的,但是陈平只是用力的闭紧眼睛,默默忍受着。
沧澜熙挥了挥手,示意龙全停下,再这样下去,不但撬不开陈平的嘴,还容易把人打死,这些天的功夫岂不是白费。
其实他之前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来历,苍陵与北黎多年对峙,按照北黎人的行事作风,如果真的要动手就会像六年前一样,直接率军南下,要了好处扬长而去。
南庭地处最南边,如今苍陵南疆藩王叛乱,南庭国主几次呈文给皇上,一再保证他们不会参与纷争,况且南庭举国兵力不足苍陵的一半,要仰仗边城的巫族、苗疆成依角之势,才能守住国境,很难将手伸的更长了。
那么不用想,能早早谋算,在他军中埋个钉子的,也就只有东幽。
不过,动手的却未必是如今的国君。
东幽这一朝的国君年少继位,朝中权臣众多,党派林立,他执政以来主张休养生息,权衡利益,这些年国力提升不少。
但是听闻他为人贪图享乐,后宫佳丽三千,搞的是乌烟瘴气,这种人应该没有过多的野心,否则六年前趁着苍陵战乱,大可以挥兵西进借机分一杯羹。
不是东幽的国君,那就只有即将掌权的势力。
这两年听说大皇子和四皇子各成一派,都在堂前听政,斗得越发厉害了。东幽成年皇子只有四个,有一争之力的也就这两人,其他皇子基本都在襁褓中就夭折了,公主倒是有不少。
东幽国后宫很庞杂,位列中宫的皇后年近五旬,膝下无子。其嫔妃的品阶只有四等,除了贵人授章,享俸禄。其他的美人、宫人和才女都没有爵位和俸禄。
如今后宫的四位贵人只有两位膝下有皇子。
一位出自六大千年世家排行第二的琅琊颜氏,颜贵人所育之子,正是东幽大皇子端木擎,今年二十七岁。
另一位出自千年世家中排行首位的兰陵潇氏,潇贵人是四皇子端木寅的生母,四皇子只比大皇子小两岁。
两人可谓势均力敌。
大皇子母族为武将世家,已连续三代担任郎中令,掌管的二十万禁军也被称为颜家军。
四皇子母族在朝担任丞相,几乎掌握着东幽的半壁江山。因此,虽然四皇子不占长不占嫡,依旧是储君最有可能的人选。
这两人谁更有可能朝着苍陵下手呢?
看向眼前的陈平,年纪轻轻只有二十几岁,凭借自身实力四年就拜升四品校尉,藏匿功夫也算的上一流。
功夫好、骨头硬这样的人才,更像是出自大皇子母族——以武轮长的千年世家琅琊颜氏。
想到这里,沧澜熙突然气定神闲的开口道:“陈平,大皇子让你入我帐中,可有带了什么话,他如今这手是越来越长了。”
听到这一句,陈平猛的睁开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颜老爷子待你不薄吧,多年磨剑用在今朝,怎么,想要把我苍陵的水搅的更混么?”
一惊之后又一惊,陈平的双眼猛的睁大,目光炯炯的盯着沧澜熙,仿佛要从对方眼中确认出什么?
甚至完全忘了对面男子身份的显贵,忘了所有敬畏之心,只留下满满的震惊之色。
他受尽折磨、誓死守着得秘密,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城中的暗庄也出了问题?
沧澜熙没有放过他任何一点反应,知道刚刚猜测的一定都中了。
出自千年世家的细作根本就不是靠严刑逼供能够问出答案的,还不如赌一下,显然他运气不错,赌对了,那么接下来最关键的:
他潜藏军营多年,却突然露出马脚究竟为了什么?
是接到了什么指令?还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沧澜熙知道对方是个训练有素的细作,接下来的话不能露出半点马脚,还必须直指要害,一旦对方反应过来,便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而刚刚最后一句他问的是“是否要将苍陵的水搅的更混?”
苍陵如今陷入党争之中,几大派系暗潮汹涌却并不分明,大皇子但凡明智,隔岸观火就好,何必选这个时候插手,除非有立竿见影的好处,又或者东幽朝局有变?!
“大皇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再等两天都不肯?骨肉相残,大逆不道!”
然而这一回,他并没有如愿的在陈平眼中看到意外和震惊,而是慢慢恢复平静的释然,随后被犹豫和不甘取代。
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陈平的头以一个怪异的角度猛地向后撞去,双瞳瞬间充血。
沧澜熙意识到什么,一个健步冲过去,手掌锁住陈平的咽喉,身后带起的劲风将案几掀的四分五裂。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只听陈平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直接喷在了沧澜熙的衣领处!
陈平狞笑出声,眼中的疯狂如有实质般透出蚀骨的寒意。
作为细作,他从未想过能活着回去,只是他背井离乡潜伏多年,为的是在关键时候兵出奇招,给对手致命一击。
可惜京郊大营治军严禁,他露了马脚功亏一篑,没啥好怨天尤人的,不过一条命而已,面对严刑逼供,再难他也能咬牙忍住,可是此时对面的男人竟然将他们算计的每一步都看穿了?
苍菱九王爷,名不虚传!
只可惜他猜中了前面却终究没有猜出所有,他只能放弃原本等待的一线生机,震碎早就藏在脑中的灵蛊。
颅腔内瞬间席卷了让灵魂都震颤的疼痛,陈平的双瞳燃烧出嗜血的疯狂:“九王爷,您真的以为只有东幽会乱么,哈哈哈哈哈,很快,这天下都会乱的,您等着吧!哈哈哈哈!”
看着陈平眼中快速被灰色占据,最后竟然双眸崩裂,苍澜熙慢慢松开掐着他咽喉的手。
陈平之前宁可受刑也不用灵蛊,如今他只问了几句话,就迫不及待的求死,他想要守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刚刚自己试探的问,是否东幽会兵变,陈平眼中褪去震惊反而恢复了淡定,他最后疯狂的喊出“东幽会乱,天下会乱”。这其中大皇子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王爷,好像是灵蛊,这玩意特么的不是早就失传了么?据说现在苗疆人的手上也没有?”
龙全看过陈平的尸体后,纠结的抓着头发说。
“琅琊颜氏能传承千年,自然有他的门道”。
再次望向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陈平。
琅琊颜氏!端木擎!这笔账本王记下了!
陈平,不论你誓死要守住的秘密是什么,现在本王来告诉你,这天下当然会乱,只是怎样乱,何时乱,并不会由你们大皇子说了算!
那一年北黎镇南王大军南下直底凌京城外,沧澜熙带兵杀敌三日三夜,他没有认输,却最终只能屈辱的与心爱的女子诀别,心里仿佛空了一块地方,情感再无处安放。
从那一刻起这天下就该乱了。
他等了六年,压抑隐忍了六年,为的不过就是那一天。
天地动,万物从,俯首点江山!
没有理会犹在琢磨的龙全,沧澜熙转身离去。
他突然很想快点回府,早日见到那个整天把虚伪做作写在脸上,却活的异常真实的小女人。
仿佛只有见到她,才能平复此刻胸腔中掀起的狂躁,才能让自己尘封晦暗的内心找回一丝活气,暂时忘记冰冷和算计。
回程的路上他吩咐隐一飞鸽传书拦住已经出发赶回北黎的隐十三,直接回凌京城王府待命。
北黎那边并不缺她一个,然而这天就快变了,妙兮身边必须有个信得着的人看顾。
他快马加鞭的赶路,四天的行程三天就到了,眼看着凌京城的大门越来越近,等在城门前的隐十三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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