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提醒陈懋迁,只不过是担心会引来朝廷的介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还真不是怕炒高房价,影响江山社稷,就北宋的情况,真的将房价炒高,也碍不着百姓。



    因为百姓根本就买不起。



    那些嚷嚷着六个口袋的,还请且买且珍惜。



    ......



    毫无意外,今日是一笔买卖也没有做成。



    零收入。



    还搭上一些茶水钱。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借钱的地方,不是买房的地方。



    但是没有关系,这肉眼可见的流量,以及这些客户的特殊身份,足以打动樊颙等人入伙。



    傍晚时分。



    “空”热闹一日的马家典当铺终于安静了下来。



    “四哥!”



    马天豪刚刚送走完最后一批贵客,忽听人喊,不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生得一张鞋拔子脸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不禁皱了下眉头。



    那中年男人来到马天豪身前,连连拱手道:“四哥,恭喜,恭喜。”



    马天豪忙抱拳道:“多谢!多谢!”



    那中年男人又道:“真是抱歉,四哥贵人多忘事,兴许忘了送帖子于我,我这几天又忙得要命,未能注意,还是从我店中伙计嘴中得知了此事,来得晚了,还望四哥多多见谅。”



    “哪里话,这是我的疏忽。”



    马天豪侧过身去,“员外里面请。”



    “多谢。”



    这中年男人正是八大茶食人之一范理。



    来到厅堂,待下人备上茶点后,马天豪便使退下人,又向范理道:“范兄,正好我也有件事要与你谈谈。”



    范理咯噔一下,不妙啊!



    他们范家一直在帮马家处理契约和纠纷问题,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但是这回马家搞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给他发帖子,范理等了一天,见帖子始终未来,终于按奈不住,于是亲自赶了过来。



    本来马家就是一个大客户,如今这么一弄,可想而知,这里面蕴含着多少利益,这个大客户丢不起啊!



    “不知四哥有何事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



    马天豪咳得一声,“事情是这样的,今后我们之间的合作可能会减少一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范理立刻道:“可是因为那张三,如今他的情况,四哥应该非常清楚,官府不会买他的账。”



    “不是,不是,与他无关。”



    马天豪连连摇摇头,心想,说得我好像请得起他似得。



    他只敢请张斐拟定一些重大契约,琐碎的契约,他可不敢请张斐,这真是花冤枉钱。



    范理又问道:“那是为何?”



    马天豪道:“主要是因为我最近与白矾楼合作,可能会一道交给李行首那边处理,你知道的,白矾楼一直找他们老李家。”



    范理仿佛坠入冰窖一般,但他仍旧保持一个茶食人该有人的风度,挤出一丝笑容来,表示理解,随后便告辞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范理,马天豪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叹道:“你也别怪我,谁让张翼德是死于你们姓范的人之手。”



    ......



    张斐也差不多是在傍晚时分走的,虽然他没有招待那些官员,但是他担心马家那边解释不清楚,出现误会,故此一直盯着的。



    待他回到许府时,许遵已经放衙回家,正与许芷倩闲聊。



    “看来那边生意不错呀!”



    “恩公也听说了吗?”张斐问道。



    许遵呵呵笑道:“还用听说吗,今儿皇城少了一半人。”



    张斐笑道:“恩公说笑了,不过确实有不少官员去那边询问。”



    许遵道:“平时看不出,不曾想这么多人想要买房。”



    张斐问道:“不知恩公可有想法?”



    “你让老夫买房?”许遵愣了下,好似从未想过这事。



    张斐点点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恩公的俸禄,买下这间宅子,并不会造成很大的负担,而汴京的房价一定会涨的,若此时不买,等到大郎想要买房时,恐怕是真买不起了。”



    他口中的大郎,指的就是许芷倩的兄长。



    许遵叹了口气,连连摆手:“老夫买不起啊!”



    张斐诧异道:“以恩公俸禄,不应该买不起啊!”



    许遵苦笑道:“花得也多啊!”



    “啊?”



    张斐惊讶地看着许遵,就你的一日三餐,就的你这两件布衣,你能花多少钱啊!存了这么久,全款买应该都不在话下啊!



    许遵叹气不语。



    许芷倩道:“我爹时常自己出钱救济百姓,我...我也花了不少,家里哪有什么余钱。”



    说到后面,她两颊生晕,声若蚊吟。



    他们父女也没啥花钱的爱好,吃得、穿得都比较普通,这钱都拿去救济像李四这样的人了,当初许遵不也是自己拿钱接济张斐的么。



    如今提到许大郎,父女两都觉得万般羞愧。



    真心没给大郎留啥钱啊!



    张斐也反应过来,对此,他自己是深有体会,这两父女确实都乐善好施,又见许芷倩羞愧不语,心念一动,“不打紧!许娘子很快就能够将钱攒起来。”



    许芷倩错愕道:“我哪来得钱?”



    张斐道:“上笔拟契的钱还没分,如今我又洽谈几百贯的拟契买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至少能够分个三四百贯。”



    他刚刚谈下那么多单,这个枪手可是不能放过。



    “这么多吗?”许遵震惊道。



    张斐讪讪道:“还好,不算多。”



    许芷倩倒是没有在意,她都已经习惯了,心想,是呀,我得想努力将这钱给哥哥补上。



    ......



    那边王夫人回到家里,心里很是忐忑,她太清楚她表哥的性格,于是晚上她是亲自下厨,弄了三道精致佳肴。



    然而,对于王安石而言,再美味的佳肴,也不及这书香。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边看书,一边吃饭。



    王夫人略有失落,但也习惯了,小声言道。



    “表哥,今儿我去了一趟马家典当铺。”



    “嗯。”



    “我问了问,那房贷利息倒也合理,每个月不需要还多少。”



    “嗯。好。”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看中了一间小宅子。”



    “记得!记得!”



    “我觉得咱们今后回家养老,孩子可能还得留在京城,若有间宅子,他们也不会居无定所,我们两老也能够安心享清福。”



    “对对对。”



    “我寻思着,咱们要不买下那宅子,我算过了,咱们现在存的钱也是够付那什么首款。”



    “嗯嗯嗯。”



    当!



    王夫人突然将手中筷子往碗上一扣,当地一声响。



    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一脸错愕地看着夫人,囫囵吞下口中的饭,小心翼翼问道:“表妹,什么事?”



    他与王夫人本就是表兄妹,故此几十年来,一直以表兄妹称呼彼此。



    王夫人整理了下衣裙,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忘记放盐了。”



    王安石低头瞧了眼桌上那三个几乎是空空如也的盘子,也不知道吃了啥,笑呵呵道:“我吃着好像挺有滋味的呀!不错!不错!”



    王夫人瞧着王安石那呆呆的样子就觉得很乐,但硬是憋着笑意,白了夫君一眼,嗔怪道:“你哪是吃着有味,是看着有味吧!”



    王安石尴尬一笑,又见夫人面色不善,赶紧左手放下书,右手放下筷子,道:“表妹方才好像提到宅子的事。”



    说着,他猛地一怔,“难道表妹也想借钱买房?”



    王夫人点了下头,心虚道:“若不借钱,咱也买不起啊!”



    王安石摆摆手道:“买什么房,咱又不是很富裕,再说这住着挺好的。”



    王夫人却道:“你就想着你自己,也不为家里考虑考虑,你住着是好,但是雱儿他们呢?总不能一直让他们租房住吧。我觉得那张三就说得挺好,这汴京的房价一直在涨,买一间怎么也不会亏的,大不了到时卖了,以前咱买不起,现在能够买得起,为什么不买?咱们这般省吃俭用,为得不还是孩子吗。”



    王安石错愕道:“咱们哪有省吃俭用。”



    王夫人指着桌上那几个空盘子,“翰林大学士成天就吃这清茶淡饭?”



    其实今晚的菜是比较精致的,但她知道,王安石肯定没有注意。



    王安石无奈道:“这不叫省吃俭用,这叫不浪费,咱们两个人又能吃多少?天天山珍海味,也是会腻的。”



    王夫人道:“山珍海味我倒是不稀罕,但我真的想买间宅子,现在可以自个住,将来还可以留给雱儿他们。”



    王安石见夫人着了迷,嘴里嘀咕道:“岂有此理,张三这臭小子,竟然糊弄我到表妹头上来了。”



    王夫人听着就不爽了,“人家张三那叫聪明,那叫懂得持家,哪像你,就会看书,家里大小事务,什么都不管。”



    王安石见夫人真的发飙了,心里也犯怵,咳得一声:“这样,我再去问问张三,看是不是真的值得买,表妹以为如何?”



    能让拗相公如此低声下气,唯有王夫人。



    王夫人瞥了眼夫君,也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有些过分,点头道:“问清楚也好,但你可不准恐吓人家张三,人家可也是一番好意,又没逼着咱买。”



    王安石就纳闷了,“表妹,你与张三才见过一面,咋就这么护着他?”



    王夫人道:“你不也护着他么。”



    “我那是...行行行,明儿我就去问问。”



    话虽如此,但这火可就憋在了肚子里面,第二日大清早,王安石就派人将张斐给叫到还没有挂牌的市税司。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竟敢糊弄我夫人借钱买房?”



    王安石来回踱步,指着张斐的鼻子说道。



    他真的很讨厌这些物化的东西,更何况借钱买房,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呀。



    张斐只觉莫大委屈,忙道:“王大学士明鉴,我没有糊弄,是王夫人自己找上门的。”



    王安石道:“那你也应该阻止她呀!”



    “王夫人智慧超群,持家有道,巾帼不让须眉,孰是孰非,她清楚的很,我怎么阻止得了。”张斐解释道。



    王安石道:“以你的口才,你会阻止不了,我看你定是心怀鬼胎。”



    这...这就心怀鬼胎呢?这帽子扣的张斐也不爽了,“就事论事,若论口才,王大学士可是更胜一筹,王大学士又能说服王夫人么?”



    这一句话怼得王安石脸都青了,暴脾气又上来了,一挥手道:“我不管,这事因你而起,你必须得让我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张斐道:“晚咯!”



    王安石问道:“什么晚咯?”



    张斐道:“王大学士若是现在有空的,可与我去一地,到那里之后,王大学士自会明白。”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与张斐坐着那破旧的马车,悄悄来到汴京房牙陈家牙铺。



    “我敢保证,王夫人要么在这里,要么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张斐身子往后一仰,一手拉开窗帘。



    王安石偏头看去,只见陈家牙铺里面挤满了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



    张斐又道:“试问王夫人看到这种情况,我说什么,她还会听吗?”



    王安石重重一拍大腿,“嗨呀!我王介甫活了几十年,可是连一文钱都没有欠过,如今要我欠......。”



    他慌得一批。



    原来这就是变法失败的原因。张斐恍然大悟,道:“王大学士,我有句话不是当不当说?”



    王安石怒喷道:“你有屁就放。”



    哇...读书人?张斐战战兢兢道:“我想说的是,如今国家财政是入不敷出,可以说是年年欠债,如果王大学士缺乏欠债的经验,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财政。”



    王安石鼓着眼就喷道:“原来你小子知道欠债不是好事,那你还跟我夫人说,借钱买房不会亏的。”



    该死的,我多这句嘴作甚,这老头可是历史上有名辩手啊!张斐瑟瑟发抖,委屈巴巴道:“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口才是真不如王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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