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带着诸多疑问,众人启程前往京兆府。
中途路过华州,只见十室九空,满目疮痍。
京兆府从外面看着也好不到哪去,城墙上到处是攻城留下的痕迹。
两个府城,为什么是两种对待呢?
站在城楼向下看去,“殿下,黄大人,”杨明上前低声说道,“已将男女分开了,您看。”他向西面指了指。
昨夜接到暗令,杨明以便于看管为由,将这些难民男女分开,又不动声色的将男人们包围起来。此时站在高处,明显看出,这里的男人要比河中府的数量多出数倍。
赵珂回头看了眼一直惶惶不安跟在后面的京兆府知府。
“曹大人,能把城守住,你是有功的。”
曹仲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上前答话,“臣不敢当,全是厢军指挥使的功劳。”
“城里头也很好,总归是你治下之功。”
“殿下谬赞,谬赞。”点头哈腰,全无半点风骨,阿谀之态,彷若大内宦官。
曹仲勋是当年宦佞王素提拔的人,辅一入仕就被派到富庶之地,后王素及一干爪牙虽被诛,这个曹仲勋却是没有什么错处,但从此出头无望,他自己似乎也心知肚明,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这也是吴归远信中所提之事。
赵珂皱皱眉,也不知是因为看了他的信,先入为主有了预想,还是这曹大人的姿态果真不堪,反正自己现在所想跟吴归远所言几乎没差。对其他府君的判断也是如此。
早知不看他的信了,有种被宿敌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这一时半会的沉默,可吓坏了曹仲勋,脸上的惊惧和惶恐更甚。也不知道当年在刑狱都遭了什么罪,把胆子吓成了这样。
小胆子会遗传。到了知府府上,曹大人一家人竟然都是一个个鹌鹑样。不过看到他这一家老小,赵珂想起来,该把阿桃接来了,这边的事儿不知要多久,总不能一直让她在绛州等着。
“这个曹仲勋,也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当真胆小。”黄毅坚说。
赵珂摇头,而后问到,“华州那个厢军指挥使找到了吗?”
“还没有消息。”
“去难民里问问,看看有没有消息。”
这个人现在很重要。
钱敏死的蹊跷,一家老小都被烧死在府上,尸骨都分辨不出,于是跟钱敏合谋这一切的步马军指挥使傅大光就格外重要。
赈灾,找人,防疫治瘟,一切都在稳步进行,没出什么乱子。
一晃五日过去,阿桃到了。
阿桃这几日也没闲着,跟水秀姑姑把绛州逛了个遍,逛了前朝好多名士都赞颂过的居园池,吃了很多当地的小吃,尤其那个石子馍,来的路上她还在回忆那个大娘教的做法。
心情好,于是看到赵珂的时候就格外开心。
“殿下!”阿桃虽有些胖,走起路来却不笨拙,她欢快地走向赵珂。
阿桃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弯弯的,嘴角的两个梨涡也格外甜美,让人不由就想跟着她开心。
曹仲勋远远看着一贯木着脸的太子殿下竟露出了笑意,不由想起之前冲喜的传闻。一回去就让曹夫人来多献殷勤。
曹夫人不以为意。
“她一个冲喜的媳妇,还能多受待见不成?”
“新婚燕尔,出来办差都要带着,可见是喜爱的。去问问,总不会有什么损失,万一真问到了什么,咱们也好早做应对。”
太子一行,多日来都在各处盘查,自己去打听,都被搪塞回来,显然是不信任自己。曹仲勋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他们都问到了什么。病急乱投医,想着走走后院的路子。
没想到曹夫人心里不屑应对,一开口,就让阿桃看出了蹊跷。
午后,曹夫人以拜见为名来访,坐着不走,还一直在恭维阿桃,难为她编的出这么多好话,无事献殷勤,那就将计就计呗。
于是阿桃故作羞赧,“哪有夫人说的这么好,不过是恰好合了殿下眼缘。可见是缘分,到底……哎。”
“娘娘您叹什么气呀?”
阿桃假意伤心落泪,“像曹大人曹夫人这般相守到老,多让人羡慕呀。太子殿下眼下的确对我好,我说要回来探亲,他都能去求着父皇同意。可是到底男人不了解女人的想头,这以后的日子,还不是得靠我自己谋算。”说着,抚过自己光秃秃的耳坠,手腕,又碰了碰早上水秀姑姑给梳的发髻,“就这根钗,还是及笈那日殿下亲手帮我插上的。哎,一想到以后啊,这日子可怎么熬。”
曹夫人赶紧退下了手上的一个镯子,“娘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谁不知道您是福泽深厚之人,这是我那冤家当年送我的,您要是不嫌弃就戴上,您和殿下呀,一定也能长厢厮守。”
“呀,那可就多谢曹夫人吉言了!”阿桃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戴在手上来回抚摸,好像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路上辛苦,娘娘您多休息,我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真没想到堂堂太子妃,眼皮子竟是这样浅。呸!”曹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骂道。
“浅了好呀,浅了才好呀!咱们现在还心疼这些死物做什么。只要你弟弟那事儿别让人发现,让我能安安稳稳告老还乡,就谢天谢地了!”
说到弟弟,曹夫人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而蛮横道,“骏哥儿虽然胆子大些,但是这些年若没有他替你打点,你还能顺顺当当做你的官?偏你不信他,非要写什么折子,害得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躲着,可怜他啥时候吃过这么些苦头。”说着抽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不想一向窝囊的曹仲勋听到这话,却是大怒,压低了声音吼道:“你还敢说?他瞒着我干这个通敌的勾当,是要诛族的!我若不写折子把自己摘干净,儿子孙子,都要让他害死了!”
曹夫人却不服软,“骏哥儿早都给咱们安排了后路,跑了就是。”
曹仲勋实在没法和这个商户女沟通,“你以为跑了能有什么好日子?乱世之中,腰缠万贯,那就是催命符!”
阿桃夫妻两个,也在说话。
“殿下,我这样说可还行?”
赵珂手里拿着那只镯子,阿桃不识货,他却知道,这用料,即便是官宦人家,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曹仲勋家世单薄,不是他贪来的,就是曹夫人娘家殷实。
“你说的很好,明日她若再来,你便告诉她……”
又过了三四日,阿桃每天都能收到曹夫人的各种孝敬,可是曹仲勋听着曹夫人换回来的模棱两可的消息,却是眼皮直跳,一日比一日不安。
一开始,阿桃说:“他们说什么尸体,咳,怪吓人的,我也不敢仔细听。”
于是曹夫人加了好些东西。阿桃便犹豫地说:“好像是追到什么山里了,反正不在咱们这块,说女人们都害怕得很。”
曹夫人回去搬空了自己的首饰盒,“娘娘再想想,是什么山?”这次终于换来阿桃一句准话:“矿山,但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矿,殿下要带人去看呢。”
哗啦,曹仲勋的侥幸终于破裂了。
矿都要被找到了,那刘骏和西夏人的买卖,是不是也快查出来了?
他坐不住了。
跑吧,至少给曹家留个后。
这一日,曹仲勋正独自在书房中忐忑不安,却听到一阵愤怒的脚步声。
“曹仲勋你个没良心的狗贼!”曹夫人推门而入,“你竟然还和那个贱人往来?还生了杂种!死到临头你竟然只惦记那个贱人生的杂种!”一时,她竟不知哪一件更让她伤心绝望,她如发疯的母虎扑向曹仲勋,抓他,打他,用唾沫吐他。
曹仲勋一动不动,手中的茶杯应声掉落。
完了。
黄毅坚到的时候,曹仲勋已经被曹夫人抓得狼狈不堪,但是说来奇怪,他这幅落魄的样子,反而有种为官的气度。
曹夫人也终于明白自己中了计,无力地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曹仲勋什么都不说。他只是闭目坐在牢中。
他已经知道,矿山那些话,可能都是在诈自己,是自己心中有鬼才上了当。现在他不发一言,就算把自己打死,可只要没有证据,家人就算是保住了。
“知道是怎么开始怀疑你的吗?”黄毅坚看着他满身的血迹,平静问到。
“尊夫人见到太子妃娘娘的第一句话,说的是‘到底是咱们西北的女子,一见就觉得亲切。’”
他转向另一侧的牢门,“曹夫人,我在汴京,都不曾留意娘娘是西北人,你是如何知晓的呢?是刘骏告诉你的?”
不等人回答,他继续说到,“年后刚一开市,刘记的东家亲自送了一批货往保安军榷场,再就没了音信,他是何时告知与你的?”
“京兆府被困之后吗?”
“蠢妇。”曹仲勋双眼迸发出恨意。
“我是蠢啊,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养外室,儿子都生了两个。”曹夫人尖声哭到。
黄毅坚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次若是让他们成功逃了,恐怕年底就是三个了。只是不知是位公子还是小娘子。”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没有证据,刘骏做过什么,我一概不知。”
“曹大人,您莫忘了,柳夫人可不是曹府里的人。”
听这意思竟然是,可以将柳娘母子私放了吗?
可是一旦认罪,通敌叛国,当诛九族。
见曹仲勋的眼中闪过挣扎和犹豫,曹夫人有如被锥心一般,“你这个狗贼,你的心被狗吃了!没有我们刘家,你现在不知在哪里当狗!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当初怎么瞎了眼!……”
不管曹夫人的哭闹,黄毅坚继续说:“曹大人,我劝你快些想,矿山一事虽是猜想,可是我们已经查到了商州。让我猜猜是什么矿,铁矿?看来猜对了,你们将铁矿卖给西夏人。华州被抓去服民役的人还在商州吗?你们从哪儿换来了这么多壮年?西夏人?”
看着曹仲勋睚眦欲裂,黄毅坚冷哼一声:“曹仲勋,若你速速招来,本官可当不知柳氏一事,若是在商州消息传来之后,你就等着全族伏诛吧。”
商州,这个地名准确的刺中了曹仲勋。
良久,他说: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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