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烛想要抓住她被烫伤的手,却被灵巧地避开。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他顿了顿,收敛下目光中残留的阴鸷与戾气,莞尔一笑,眉眼温柔。
“在怕我?”
觉树朝后退了几步,与他隔开距离,眸中充满警惕。
宋玄烛却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提防,再次揽过她的小臂,将她被烫到的手放在面前细细查看。
“怎生这般不小心?”宋玄烛对着她红肿的手背吹了吹,极轻,极柔。
他温热的呼吸过了层生冷的空气再触及到她,温温凉凉的,好似毒日里的一缕凉风拂过面颊,除去了她手背上如火烧一般的痛感。
她的眉头舒缓下来,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他的睫毛很长,在昏暗的烛光下眼睑处留下长长的阴影,他有一对细长的柳叶眉,不似大多数男子那种英气的剑眉,却更显他的温润如玉、清雅好看,秀气的眉头微蹙,好似在为什么事心烦。
她打量着他,心中咯噔一下,剧烈地跳动,她想,她若是不知他的真面目,只凭他在她面前蹙一蹙眉,她便能为了他舍弃自身,只为换他展颜一笑。
他是个妖精,一双眉眼动人心魄。
须臾,宋玄烛放下了她的手,抬眸看她,眸中带着些许微光,忽明忽灭地。
“还疼吗?”
“不疼了。”觉树脸上微红,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好似多看一眼,她就会彻底沦陷,永世不得超生。
“还怕我吗?”宋玄烛低头看她,温声问道。
觉树从脑海中的虚幻挣脱出来,她觉着自己真是疯了亦或者是宋玄烛在她身上下了什么妖术,能引得她忘却了方才的那一幕,而为他动心。
“怕。”她果决地掐断心中的那一丝痴迷,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怕他,这一点不容置疑;她不怕他,这一点被她埋在心底,压在最深处。
宋玄烛目光微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划过眼底,旋即逝去,他笑了,眉眼弯弯。
“那便怕着罢,也挺好。”轻轻的一声,又是平日里一贯的凉薄。
他侧了侧头,看向身后的奚别祎,嘴角的笑意落下,吩咐道:“解决了他。”
奚别祎有些迟疑,恭顺地询问:“公子,那这私盐的来处……”
“他们是不会开口的,直接杀了罢,至于这私盐,传信奚含章,让他去办。”
“诺。”
宋玄烛回过头,瞥了眼面前的姑娘,抓住她另一只完好的手。
“走罢。”
觉树怔愣地看着他这自然而然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走。
他的步子很快,她跟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地赶着他的步子。
再次步入那条幽黑的暗道,她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缓解她的不安。
宋玄烛顿了顿步子,旋即放慢了速度,适应她的步履朝前走。
狭隘的暗道,轻轻的喘息,渐渐重合的脚步声,觉树紧绷的身子舒缓下来,被烫伤的左手握起的半拳渐渐松开,垂落身侧,忽而不留神与腰间挂着的云纹白玉相撞,触及到那块不堪一击的肉皮。
“嘶——”
疼,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宋玄烛好似回头看了她一眼,但于这一片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觉树打赌,她一定是看见了宋玄烛嘴角那一抹浅笑,该是在笑她的愚蠢。
兀然,宋玄烛清冽如泉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你为何会这般怕黑?”
觉树心头一紧,放在她手心的手渐渐收紧,指甲扣进他手上本就不多的肉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她蹙紧了双眉,抿了抿唇,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令她心滞的画面,她阖上双眸将自己抛至黑暗。
骤然,熟悉的白芷香将她包裹,驱除了她脑海中的脏污,她睁开双眸,目光渐渐清明。
宋玄烛揉了揉她的头。
“怕什么?一些过去的事了,那些还能有我可怕?”
——除了我,不要怕任何事情,除了我,不要让任何事污浊了你,我已经带着满身脏污妄图接近你了,你不要再被那些事情玷染半分。
他的目光微沉,一些邪意爬了上来,又被瞬间敛去。
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觉树“扑哧”一笑:“没错,你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他本如死水一般暗沉的瞳孔忽而起了丝波澜,眸中泛着亮光,噙着笑意望向她的眼底,状似苦恼地打趣:“怎么办呢?这话从你嘴中说出来,还真让人不大好受。”
“那你就不要总是吓我。”觉树希冀地看着他:“最好……把你在我身上下的毒给解了。”
宋玄烛唇角上扬:“不给,你拿了解药不就又会离开我了?我说过,你若再逃,我便杀了你,这话可是认真的哦。”
“……”觉树泄气,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宋玄烛轻笑一声,心情愉悦地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他不纠结于她是否愿意向他倾诉过往,他知道,那些都不重要,他会取代所有成为她心中最可怕的存在,占据她的所有。
回到虞侯府,宋玄烛唤来了府上的大夫为她清理伤口,然后便一个人离开了。
暮霭沉沉,觉树打开门,靠在门边,她将包扎好的左手小心垂在身侧,另一手扶着门框,望着外头的一轮渐渐落下天际的橘日,久久失神。
她猜得到,宋玄烛方才离开,便是去解决虞侯了,她约莫马上便要离开这虞侯府了。
她想着要不去找戚苏荷说一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她不敢见到她,心虚的紧。
好似是累了,她滑坐在门槛上,眸子半睁半闭。
门外冷风簌簌,她穿得薄,冷意蔓延上来,她搓了搓胳膊,环住自己,很冷,但她不想起身进屋,便就这么靠坐着,不知不觉间,竟也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然全黑,周遭静地可怕,风雨欲来前的最后一刻平静。
骤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划破这一道静谧朝着她走来。
青衣的少年带着一身清爽在她身侧蹲下,静静地打量着她乖巧的睡颜,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心微微蹙起。
修长的手指伸向她的眉心,轻轻揉开,他不喜看她蹙眉,目光向下落在她环住自己的小臂之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身子。
很凉,好似死了那般没有温度。
但她浅浅的呼吸声又令他心安,她没事,他的姑娘还在。
忽地,他将自己身上的白色斗篷解下,披在她的身上,一番天旋地转,她被打横抱起,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觉树倏然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待看清是他后,这才安下心。
许是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明,她竟不抗拒他的这番举动,反而十分自然地窝在他的肩上,将身上的斗篷拢了拢,他身上虽凉,但比之她,已然好上许多,足以驱除她身上的寒意。
“你事儿都办完了?”她沙哑着嗓音问道。
声音一出,她皱起眉头,看来,还是受了风寒。
“嗯。”
宋玄烛抱着她转了个方向,没有进屋,反而朝外头走去。
“怎生睡在外头了?”他温声问道。
觉树头昏昏沉沉的,轻轻地“唔”了一声,答非所问。
感受到怀中的冰凉,他将胳膊紧了紧,让她贴近自己。
觉树注意到他竟这么抱着自己朝外头走,心下一惊,拉住他的领口:“外面有人,你要作甚?被人看见了不好。”
宋玄烛轻笑一声:“无妨,不会有人看见的,他们啊……该是没空理会我们了。”
觉树脑中一转,紧张地追问:“你把虞侯杀了?”
“嗯。”
语落,一道尖利的哭声,划破天际刺入她的耳膜。
“大哥——!!!”
是戚苏荷在哭。
觉树心头一窒,好似有一口气堵在那里,闷得难受,她在他怀中乱动,想要挣扎着跳下去,却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别动,过会儿该受凉了。”他轻声斥道。
闻言,觉树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怀中。
他的温柔是对她独一份的,他对所有人都这般冷酷,可以在杀了人后,这般随性从容地对她好,但这份好却是架立在那些人的尸骨之上。
她不喜欢这样子的好,但又不得不受着他的这份好。
“我曾问你,为何待我这般不同?你还未回我。”
宋玄烛挑了挑眉,迈过门槛,走到门前的马车前,将她放了下来。
觉树这才注意到这一路他们没有见到一个人,许是宋玄烛做了什么将人全部引走了。
她站定,抬头看着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宋玄烛略微蹙了蹙眉:“你真要知道?”
“对。”
觉树倔强地看着他,忽而感觉到他将手放在了她的面上,轻轻摩挲,目光意味不明,眼底中带着威胁,好似是一只狼在盯着他唾手可得的猎物。
她的脊背升起凉意,慌张地别开头。
“罢了,不想说便不说。”
她转过身,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宋玄烛目光沉了沉,须臾回过身,看了那虞侯府一眼,嘴角笑意沉下,旋即也跟着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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