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树躺在床榻之上,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神,不让人看出她的异样。
夜里隆隆打鼓般的雷声将她惊醒了,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浅眠,忽而,她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雨水一步步走到她的门前又绕至窗前。
她登时警惕起来,没了半分困意,一只手探到玉枕下摸到那把匕首。
“吱呀”一声,一叶花窗被人推开,窗外肆虐的冷风袭来吹灭了她床头的一盏烛火,带来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
秀眉微攒又迅速化解,藏在枕下的手握的愈发紧,腕间的脉搏快速跳动,她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逡巡,呼吸开始不顺畅。
她倏然想起睡前忘记将门从里侧锁死,心下暗道不妙,默默祈祷门外的人千万不要进来。
良久,窗叶被人合上,屋内一片漆黑,唯一的一盏烛火被吹灭了,她等了一会儿,见门外再无动静,试探着撑起身体将床头的烛火点上。
猝然,“碰”的一声,门被人推开,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带着水渍的脚步声迈过了门槛。
背着光,觉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黑乎乎的,那人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迅速将匕首抽了出来。
“你是谁?”
不待她看清楚他的脸,门再次被合上,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的眼再次迷失了方向。
她握着刀缩在床的角落,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跳如鼓,额头冷汗沁出,张嘴准备大声唤人。
“书翠!纤云!”
又一道雷声轰隆而下,压住了她的声音。
她感觉到一只手朝她伸来,下意识的将匕首刺过去,却不料那人好似看得清她的一举一动,将她挥出去的匕首握住,刀锋在他的掌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但他恍然未觉。
血腥味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是她所熟悉的,温柔、克制、清冷。
“阿树。”
短短两个字抚平了她内心的恐惧。
“宋玄烛?你怎么……”
兀然,一阵力道她手上的匕首被人抽出,“哐啷”一声被甩在地上,紧接着她被朝前一拉,迎面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她蹙了蹙额,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却被狠狠地抓住,难以挣脱。
“宋玄烛,你……”
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薄唇上,堵住了她的话,他的指腹细细地摩挲她唇瓣上的细纹,凉意自他的指间传至她的全身,让她止不住颤抖。
她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内心的恐惧翻涌而上,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宋玄烛柔柔地抚着她的唇,想起日间那个浅浅的吻,目光暗淡下去。
“阿树,我们一起去死吧。”
轻轻的一声,压抑着兴奋与期盼。
他倾身覆上她的唇,撕咬着,带着突如其来的戾气,不似白日的温柔克制。
觉树感受到了唇上的痛意,推搡着要将他推开,却换来少年带着怒气的一咬,口中漾开一股腥甜。
他停了下来,离开半寸,低头看着她被鲜血染的殷红的唇,指尖再次覆上,失神地将那点血涂抹平整。
她是他精心灌养的扶桑花,娇艳、散发着浓郁的芳香,令他沉沦,想要彻底采撷又怕她过于脆弱,一折便断,糜烂死去。
——阿树啊,你让我该怎么办才好?
“疯子。”
觉树眸中蕴着雾气,又惊又怒地对上他的眼睛,她不理解他这番举动,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忽而,她感觉到手背上的黏腻湿润,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他手心的伤口一直在滴着血。
她叹了口气,皱眉问他:“你不疼吗?”
少年摇了摇头。
觉树的眉心蹙得又高了几分,怎么可能会不疼?
“等着。”她想要下床,去找些布条和药将他手上的血止住,却被扯了回来。
“我去找东西帮你止血,不会走的。”
觉树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想要将红烛点起,却被身边人制止。
“不要点灯。”
冷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不安。
“不点灯怎么替你止血?我闻着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该是不止这一处伤口吧?”
宋玄烛浅浅一笑,将她拉回来:“不必。”
觉树还想要再说什么,就又听他忽而问道。
“下午让人带给你的药服了吗?”
闻言,她身子一滞。
她没有服那个药,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没有毒发作的迹象,她怀疑宋玄烛根本没给她下毒,便留下了那枚解药想着找时间出去证实一下,如属实,那她或许可以冒险一试,逃离他的掌控……
“服过了。”
“是吗?”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眼角,轻轻说道:“阿树可不要哄骗我,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自然没有,我怎会拿自己的命与你玩笑?”
少年轻笑一声,站起身,朝屋外走去,出门时,他莫名其妙地抛下一句话,带着警告意味。
“你若逃走,我会亲手将你拖回地狱。”
翌日,觉树醒得很晚,昨夜她几乎没阖过眼,因着宋玄烛莫名其妙的造访以及他最后那句话,让她心神不宁了一宿。
在他走后,她想了许久,他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难不成猜到了她的意图?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她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逃脱他的掌控,宋玄烛的本事是她所估摸不清的,而且,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如果她真的逃了,他是真的会杀了她。
可是,她又不甘于这般受人所控,每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如果她体内的毒是假的,她是该好好谋划一个详细的计划,从这里逃走,她不想同这里的任何人有牵扯。
不过这里还有很多疑问时时牵动着她,乌若淳为何与她有一张这般相似的脸?若说是巧合,她定然是不信的。姜晏为何会对她一见如故?她之前到底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个让她忌惮又依赖的人,他带着她来到这边,到底想做什么?她之前又到底忘了什么?
她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她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场宋玄烛为她布下的一场迷局之中,身陷囹圄,举步维艰。
这一日,纤云不见了。
觉树是醒来后发现她不在便命了人去寻,将府中上下都翻了个遍,最后被人在一个荒废的深井里打捞了出来。
据下面人传话说,纤云被打捞上来时身上都被泡发了,不成人形,最开始还有人说纤云是被人捅死然后抛尸井中的,可不过半日,自乌司寇听闻了这件事后,下面人又传话说纤云是夜里误掉入井中的。
萧氏也没有异议,一个普通奴仆的命在她看来还不如她豢养的一只狗金贵。
于是,她又抽调了一名婢女到她身边伺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觉树想起昨夜宋玄烛身上的血腥味,立时就明白了他昨夜的戾气从何而来,感情他是杀了个人啊,才变得这般疯。
对于纤云的死,她也不是没有感觉,虽然纤云动机不纯,可好歹也尽心伺候了她半月,所以她私下里让书翠给了那抬尸体的奴仆一点银钱,让他好生给她安葬了。
宋玄烛为何要杀纤云,她也不大想知道,毕竟疯子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一双缠着白纱的骨感修长的手扶在窗棂之上,少年望向窗外,眼前飞过一排黑鸦,常日里是见不着这黑鸦的,是什么吸引了它们?
少年想起了什么,唇角勾起。
黑鸦喜食人肉,怕是那井下的人被打捞出来了。
他曾见过黑鸦啃嗜尸体的场景,那是他幼年时第一次杀人,那时他刚被送王畿不久,有个老寺人见他势弱百般刁难,甚至对他动手动脚,于是,他将刀捅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看着他死前惊恐绝望的眼神,心中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
快感过后又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他怕这件事被人发现,于是,他趁夜将他的尸体拖到了冷宫,那里没什么人过去,便将他草草地埋了。
后面过了几日他忽而又想回去看看,但到了地方时,他发现有一群黑鸦扑在那具尸体的位置,啃嗜他未埋进土里的一只手。
他立时呕吐了出来,但过后他又想起这老寺人丑恶的嘴脸,便忍着恶心,将那已然腐烂恶臭的尸体扒了出来,让那些黑鸦啃嗜这老寺人的脸。
那日,十岁的他蹲在枯草堆里看着那些黑鸦将老寺人的脸啃成了一片白骨,森森的冷白印在他的眼中,他的眸中凝聚了一团火。
好想杀人。
兀然,“碰”的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推开,打断了他的沉思,他转过身时,嘴角还带着未褪的笑意。
“乌大人,有何贵干啊?”
乌朗面色铁青,手中拿着帛书,看见他这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重重地深呼了几口气,将门合严,然后转身大步走到他面前。
“你在我府上杀人了?!”
宋玄烛神色自若地挑了挑眉,走至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坦然回道:“是啊。”
乌朗更气了,又拿他没办法,只好重重地拍了下旁边的桌子。
“疯子!”
这两个字宋玄烛都听腻了,他极为无趣地叹了口气,低头注意到乌朗手中的帛书。
“这是什么?”
乌朗冷哼一声,将帛书掷给他。
“姬兖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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