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竹林宴以及萧氏一事后,觉树的生活再度回归平静。
这几日姜晏常来寻她出游,她应邀了两次,一次是姜晏带她去马场骑马,一次是带她去这燕华有名的酒馆吃饭。
她很是奇怪,自前几日姜策前往姜敬侯府门前负荆请罪之后,这百姓间相传的谣言就变了样,原先都在痛斥姜策伪君子、不堪为王室子弟,现如今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都在说姜策此番荒唐行径乃是被人陷害,而这矛盾直指姜晏。
但处在风口浪尖上的这人又显得十分豁达,既不辟谣也不焦急,任民间的人揣测,甚至坐在酒馆吃饭时亲耳听到百姓在谈论他也能面不改色。
就像现在这样,他二人坐在这酒馆二层的包厢,而门口不知是哪两位平民亦或士大夫在就此事高谈阔论,一个站在姜策一方坚定认为此事乃姜晏陷害,另一个则在位姜晏据理力争。
觉树竖着耳朵听外面的争辩,很好奇姜晏就此的想法,于是,她夹了块酱牛肉放进姜晏的碗中,故作随意地说道:“姜世子倒是坐得住。”
姜晏轻笑一声:“吾问心无愧,有何坐不住的?”
“近日我听闻有许多臣子上书求姜王严查此事,可有什么消息?”
“无,什么都查不到,约莫就是姜策那日失心疯了,将自己与如夫人之间的腌臜事儿给抖了出来,现在倒好,他是负荆请罪赢得了同情,倒连累的如夫人一介弱女子被姜敬侯给休了,送回了母家,落了个不知廉耻之名,她此后的日子啊,约莫也不会好过。”
姜晏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几分惋惜。
觉树见状,打趣道:“哦?这般看来,姜世子倒是对这如夫人很是同情。”
姜晏点了点头,忽又觉着不对劲,赶忙解释道:“吾只是同情罢了,无别的心思,姑娘可别误会了。”
觉树点了点头:“也是,我瞧着那如夫人也不是个心思重的,约莫只是因年岁小而姜敬王又年事已高,便对与她友好的姜策起了爱慕之情。”
兀然,她想起了什么,又问:“你之前去追查的那日在赛马场的刺客可有着落了?”
姜晏面色顿时有些尴尬:“行知无能,未曾查明真凶,在此向姑娘请罪。”
觉树立时有些失落。
“不过,颇为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我每寻得一处线索又会被立时斩断,没了头绪。”
觉树目光微沉,此事宋玄烛插手了,约莫牵涉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故而他不肯告知她此事真相,亦从中阻拦了姜晏的探查。
“约莫是那幕后之人从中作梗,只是不知,我自回到燕华从未与人交恶,怎会就让人对我下这般毒手?”
觉树愤愤不平,夹起一块肉狠狠地咀嚼。
在外头转了一天,姜晏送觉树回府时,天已快黑。
她刚推开门,前脚还未迈进去,看见了里头的那个人时,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走了进去,将门关严。
“你怎么过来了?”
她看着依靠在窗边吟吟笑看她的人,心中一紧。
“分别数日,甚是想念,来看看我们阿树是否受了委屈,亦或是否把为兄给忘了。”
他说着逗趣的话,但眼底却是没有多少笑意。
觉树冷笑一声:“你是谁的兄长?反正不是我的,谁家的兄长会给他妹妹下毒?”
宋玄烛好似是觉着她这话有道理,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也对,我确实不配为一个兄长。”他看着她走至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想了想,说道:“这个月的解药还未给你吧?”
觉树正在倒茶的手一顿,险些洒落出去。
她蹙了蹙额,明明他就未曾给她下过毒,而她已然知晓,如今他还这般问,难不成还不知晓她已然清楚自己没中毒了?亦或说,他知晓但仍是在她面前故作不知,试探她是否会借此逃走?
“唔,你今日来此就只是为了给我送解药?”
宋玄烛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放在了她面前的漆几上,然后坐在她的对面。
“是也不是。”
觉树将白瓷瓶里的药丸取出,就着茶水咽了下去。
“明日我需要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
“乐艳坊。”
“这是做什么的?”
宋玄烛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神秘一笑:“明日你便可知晓。”
觉树也不追问,只是倏然想起了今日姜晏同她说的那一番话,问道:“那次赛马场的事儿,是不是你阻了姜晏继续查下去?”
宋玄烛默然不语。
见状,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追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此事的真相?那你为何不能告诉我?”
宋玄烛看她这般迫切想知道,单手撑在漆几上拖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想知道?”
“嗯。”
“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他冁然而笑,敛去了平日里的老成与圆滑,颇有少年人作弄人的姿态。
“……”
觉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哥哥。”
宋玄烛好似很开心,笑靥如花,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真乖。”
觉树忽然觉着他今日该是心情很好。
“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吗?”
“本来此事我是不便说出来的,毕竟应了乌朗,不过,什么事能有我们阿树的一声‘哥哥’重要?”
他故意说着这暧/昧的话,惹得她面上一臊。
“赶紧的,别老是拿我打趣。”觉树皱了皱眉,催促道。
“好、好、好,”宋玄烛直起身,将垂落在身前的几缕发丝拨至身后,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边说道:“那日于赛马场想要杀你的人,说来与这萧氏有些渊源,虽不是她派的人,但事情却起源于她。”
“哦?”
“萧氏乃萧太尉之女,萧太尉府上有一义子,打小倾慕于她,但萧氏对其并无情意,故此二人一直都以兄妹相处,后来萧氏下嫁乌朗,她这义兄却还未对其死心,一直明里暗里帮着萧氏,但凡有人得罪了萧氏,她这义兄都会对其出手。”
“此次你回了燕华,萧氏必是心中不快同她这义兄说道了几句,就有了上回在那赛马场的刺杀。”
说到这,宋玄烛的眉眼冷了几分。
“这又关乌朗何事?”
“这些年来,乌朗借助他们萧家的势力在这燕华站稳了脚跟,一路升到了司寇的职位,他的势力和萧家势力盘根错节,若此事被泄露出去,萧家极有可能会反咬他一口,我最初查到此事后,原本是想着送姜晏一个顺水人情,却不想,乌朗听闻后求我千万将此事掩盖下去,我这才清楚原来这里头还有这层关系。”
“不过,”宋玄烛转头看她,伸手抚了抚她的侧脸:“这萧家义子萧冲想要杀你,这笔账不会算了的,待我二人离了这燕华之时,便是他们萧家灭门之时。”
他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脸,引得她打了个冷颤。
在这乱世,死人是常有的事,况且这萧冲本就作恶多端,不足怜惜,但受他连累的萧家上下的无辜性命,也要为此付出代价吗?
——宋玄烛,杀这么多人,你死后会下地狱的。
她这般想道。
“我觉着要报复回去,只找萧冲一人便可,何须伤及萧氏一族性命呢?”
他是个坏人,但她想救他。
宋玄烛眉眼中流露出不解。
“阿树,你不懂。”
“我……”觉树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兀然一声猫叫打断了她。
“喵——呜。”
一只雪球一样白白的一团从床底下钻了出来,爬到了觉树的脚边。
她弯下腰将它抱起放在腿上,顺着它的毛。
觉树敛了敛眸,想起了什么,对着怀中的小猫说道:“殊奴,你饿了是不是?”
“……”闻言,宋玄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良久,压抑着嗓音,问道:“你……唤它什么?”
“殊奴啊,怎么了?”觉树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懵懂地看着他。
宋玄烛眼底晕上一层雾气,紧紧地盯着她,握着瓷杯的手不自觉收紧:“为何这般唤它?”
觉树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暗道,果真如此,她那日梦中的小寺人就是他。
“前些日子做了个噩梦,听到有个声音一直在叫着‘殊奴’这个名字,醒了后又收到了若淳送的猫,便就这般唤它了,有什么不妥吗?”
“换一个。”
“不换。”她故意反驳。
宋玄烛被气笑了,很是怀疑她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要换也可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说。”
觉树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带我来这乌府到底是为何?若淳与我这般相似当真是巧合?”
宋玄烛扬了扬眉。
“好问题,但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觉树咬了咬后槽牙,她迟早要被这个人气死!
“殊奴,咬他!”她将白猫放在二人面前的漆几之上。
但那白猫只是懒洋洋地趴在那儿,动也不动。
觉树恨其不争,将它抱了回来:“没用的东西,晚上别吃饭了!”
宋玄烛觉着好笑,想要去摸她怀中的猫,却不料,还未碰到它,那猫猝然厉声大叫,好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迅速从她怀中跳了出去,钻到了床底下。
觉树被这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忽而,她看见面前那只骨感修长的手要收回,回眸看向那人,被他眼底的自嘲与冷意刺痛,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不由攒了攒眉心,这三月的天了,怎么他的手还这般凉?
“它可能突然失心疯了,就像姜策一样,你别在意。”
她说着玩笑,想要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宋玄烛抽回手,冷冷地:“畜生罢了,你还怕我与它计较?”
“你……”
“天色已晚,你好生歇息。”
话落,他便起身离开,掩藏在袖子底下的那只被她抓过的手还留着她手心温热的余温,他握紧了些,想要让这余温保持的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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