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树趁身前少年愣神之际,一把将他推开,跌跌撞撞地想要从这里出去。
乌若淳撞到身后的桌子,回过神来,巨大的失落感和落差让他立即反应过来去追她。
觉树奔到门前,手忙脚乱地摸索,刚碰到锁门的下插,想要将它拉开,猝然,“碰”的一声,一只手重重地拍到门上按紧,不让她出去。
“不可以,你不可以走!”
“乌若淳!!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想待在这儿,我要出去!我说过了我不是她!更不想当她的替身,你明不明白?!”
她气急地胡乱拍打他,他都一一受下,没有制止。
“我明白!只要你愿意陪着我,我可以不把你当她,你只是你,我会继续叫你姐姐,继续对你好,不会再做那些伤害你的事,那个竹烟筒我是想着将它丢了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姐姐,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若淳,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默然片刻,回道:“我知道了,你不愿再当我姐姐了,对不对?你觉着我叫你姐姐时,一直在拿你当她?”
觉树扭过头,不想看见他紧紧追随的眼睛。
“好,我不拿你当她,你只是你,只要你愿意陪着我,亲近我,我会比所有人对你都好,若你不愿再当我姐姐,我可以娶你!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在这黑暗中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我是你表姐!你怎能说出这种枉顾人伦的话?”
“亲姐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会?”
“若淳,你看着我,你看我的脸,我和你长得这般像,你这么聪明,真的想不到原由吗?真的以为只是巧合?还是说,你知道,但你不愿承认?”
“不会的……不会的……”他失神地喃喃,落魄地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觉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若淳,我们先暂时不要说话了,你也不要来找我,你冷静冷静。”
话落,她迅速扒开下插,将门拉开,狼狈地逃走。
穿过好几条长廊,廊下挂着的红绸被风吹起,摇摇晃晃的,她尽力地跑着,好像身后有人在追一样,腹部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裂开,渗出鲜血,染红了她那边衣衫,但她却没有丝毫察觉。
等跑得很远了,到了她住的那个院子里,才放慢了脚步,稍一缓神,她就感觉到了腹部的巨大痛楚,她面色苍白,吃力地走到近处的那棵翠柳下,扶着树干,重重地喘气,脱力地一点点坐到地上。
她低头看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双手紧紧抓着手边的野草,指尖泛白。
“姐姐!”
觉树心头一紧,费力地回头看去,看见不是乌若淳后,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伢伢。”
姒伢迅速跑到她身边,看着她衣服上浸染上的殷红,急切道:“姐姐,你伤口流血了,我背你回去!”
觉树惨然一笑:“你哪能背得起来我,伢伢,你快去将我屋里的婢女叫过来。”
姒伢重重地点头,然后快步跑开去找人。
书翠给觉树上好药,重新包扎好伤口后,就拿着她换下来的那件沾血的衣衫退了出去。
觉树再次卧倒在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顶,时间久了,红血丝浮现出来。
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了,眨了下眼,艰涩的很。
“伢伢,你来了。”
姒伢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床边,默默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关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稚嫩的眉眼皱在一处。
她扯出笑容:“怎么了?愁成这样,是府上有人欺负你了?”
他摇头。
“那让我猜猜,是伢伢觉着府上烦闷,想出去逛逛了?”
他又摇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姐姐,我在担心你,你会不会死掉。”
觉树失笑,想要抬手摸摸他的头,却又想到前几日她亦是这般摸了乌若淳的头,便放弃了。
“不会的,好好休养,就不会死的。”
“真的?姐姐不会骗我?”
“不会的。”
觉树看着他眉眼舒展开,带动着她的心情都好上许多,她忽地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件关于他的事,眉心微皱,旁敲侧击道:
“伢伢,你在府上住的可还舒心?”
“嗯,舒心的。”
“那……你与府上的其他人相处的如何?可还融洽?”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低下了头:“姐姐,伢伢不想说谎,伢伢跟他们相处的不好。”
觉树蹙眉:“为什么会不好?伢伢不喜欢他们?还是他们欺负伢伢了?”
“不,他们很好,只是……我有些害怕。”
觉树抓住他的手,努力安慰他:“你在害怕什么?你看,你都这般亲近我,又为何不能去主动和他们说话呢?”
姒伢扁下嘴角,眼中蕴着水雾:“不,姐姐和别人不一样,姐姐不会伤害我。”
“可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姐姐我怕。”
他双手盖住脸,眼泪湿润了掌心。
觉树默然,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别怕,没人会伤害你的。”
良久,待他情绪好一些了,他抬起头,睫毛湿漉漉的,像只受伤的小鹿。
“伢伢,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害怕吗?”
姒伢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只是,姐姐不要嫌弃我。”他犹豫不决,想起了那让他恐惧的事,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原先被卖到乐艳坊后……有些人会摸我,他们是坏人,我害怕他们,便一直躲着,姐姐,伢伢不脏,伢伢每次都躲过去了。”他哑着嗓音。
觉树心中一震,原来他在乐艳坊受了这么多委屈,他原先可是个出身贵族的士族子弟啊,这般被那些粗鄙之人染指,真是帮……畜生!
她强撑起身子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鼻头一酸,心疼不已。
“伢伢这么好,姐姐怎会嫌弃?我们伢伢是全天下最乖的孩子。”
姒伢呜咽着回抱住她,大声号哭了出来。
等他哭好了,觉树松开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伢伢,当初你是如何被卖进乐艳坊的?”
姒伢吸了吸鼻子:“姐姐,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还有个哥哥,他叫姒昭,他带着我逃到了姜国,但路上我二人意外走散了,我便沦落街头,当了许多日乞丐,后有一日有个人来找我,见到我后便带我去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姐姐,然后我就不知为何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乐艳坊了,那里的人说我是被卖进来的。”
“很漂亮的姐姐?”觉树敏锐地抓住这一点:“她长什么样?”
“她穿得很华贵,长得也很漂亮,我那时也就短短地见了一面,具体的样子记不清了,但我记得她手上有一对儿翡翠玉镯,她当时用手摸了摸我的脸,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什么样的翡翠玉镯?”
“唔……好似上面刻着个字,好似是‘蔻’。”
觉树眉眼一凛,“蔻”八成就是姜蔻了,她这般喜欢姒昭,为何要将他的亲弟卖到乐艳坊?!她的心可当真是黑!居然会这般对一个孩子!
“伢伢,这事你不要对外说。”
“嗯,伢伢知道的。”
觉树手抓着床上的紧绷,凝眉思索,回头见到宋玄烛一定要问问他,他将姒伢接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三月底,整个姜国都因一件事震动了——姜楚即将开战。
姜楚两国不睦已久,边境也时有摩擦,按理说开战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风浪,但这次不同。
这次开战是因为前一阵子姜王派姜尚前往楚国求亲五公主,这本是一次缓和两国关系的重要机会,且也是一桩成全这对互相爱慕的壁人的好姻缘,但却不知为何,就在姜尚到达楚国的第十日,楚王刚松口应下这门亲事,并大办了场宴席,在这场宴席中途,五公主暗中约了姜长公子见面,可不幸的是,楚五公主就在这时被人杀了,身上被捅了几刀,而当姜尚到了地方时,就见到楚五公主的尸身和旁边作案的一把匕首。
楚王及使臣听闻风声赶到后,就见到姜尚拿着那把刀,周围除了他再无一人。楚王震怒,将姜尚及一众使臣关入牢房!现场所有情况表明就是姜尚杀的楚五公主,而在逼问姜尚时,他好似精神失常了,认了下来。
于是,楚王杀了姜国的所有使臣,下了战书,并以帛传信姜王,在攻打姜国之时,要以姜尚的人头祭天!自此两国瞬间焦灼了起来。
这是流传在燕华最广泛的说法,都是觉着姜尚乃是被楚国诬陷,楚王想攻打姜国已久,但没个好的原由,便借此机会以自己的女儿为代价,来鼓动起姜国士兵的雄心!
但同理楚国那边则都是认为是楚王心怀不轨,怨怒姜王,才派姜尚前来杀了楚王最疼爱的五公主,来以此逼姜王讨伐,以正当的理由来应对姜国的进攻。
此事众说纷纭,无人知其真相到底是什么。
觉树知道这桩事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觉在意料之中,最初姜王派姜尚去求亲就是一件十分莫名其妙的事,非常突然,且毫无缘由。
两国开战是边境百姓的痛苦,是上位者的谋略之争。
她是中层的士族小姐,除非国灭,否则对她没有多大影响,就像现在这样,即便知道了两国要交战,那些燕华的纨绔子弟也都是当个茶余饭后的笑料,他们只会拿姜尚这事说笑,丝毫不关心国家战事,颓废到了极点,家中银钱堆山,在他们来看,就算国亡了,他们也有退路。
前方战事焦灼,边境百姓叫苦不堪,许多逃避战乱的流民涌入燕华,四月初,燕华的巷子街道路口,已随处可见有穿着破烂的流民在乞讨。
这一日,觉树恰好闲来无事,带了姒伢出门,刚到了街口就有流民扑到他们的马车前乞求粮食,她看着心中十分难受,但出门身上又未带太多银钱,且这边流民甚多,一旦停下,便会有更多人扑上来,届时便很难脱身了,故而她令车夫迅速赶车离开这边。
终于到了街市里头,因着有官府的人巡查,里头几乎看不见流民。
她带着姒伢从马车上下来,随处逛了逛,买了些小物什,便要准备离开,可就在她想要上马车时,姒伢突然扯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那边巷子里好像有个人,她好可怜,该是饿了很久了。”
觉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两处房屋之间的狭窄黑暗的过道里有一个满身脏污,虽是四月的天,却还是披着个破烂的斗篷的姑娘,奄奄一息。
她眉心一蹙,便道:“伢伢,我们这儿还买了好几个包子,我们去拿给她吧。”
“好!”姒伢高兴地笑了起来。
觉树朝那边走近,看见那个姑娘好似在察觉到她走近时,往后缩了一下。
她放慢脚步,将手上包着的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了她的面前。
“姑娘,这是一点吃食,虽微薄但该是对你有用。”
话落,那个姑娘却不为所动,只是透过斗篷下的一点缝隙偷偷看她。
觉树以为她是羞怯,当下便站起来,转身离开。
殊不知身后有道锐利的目光狠狠地挖着她,恨不能将她一刀刀砍死。
“你看,这乌府家的小姐就是心善,还给这么个小乞丐送吃食。”
旁边货铺的小贩感叹道。
那个灰头土脸的姑娘将遮住脸的斗篷取下,眼底积蕴着骇人的恨和杀意。
“秦渔,为什么你还过得这么好?你怎么还不去死?”
她站起身,一脚踩到那几个白嫩的包子上,狠狠地碾烂,里头的肉汁都溅了出来。
“乌府?秦渔,你等着,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要你给我兄长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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