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一月,三里屯东五街上漫天的银杏树阵带着光芒,几排绿色身影抖擞而过,交相辉映间落进街边老人的作画里,分外妖娆。

    俞兆白开着他的新宠过来接黎孟知,她上车前扫了眼副驾的女人,昨天艳福不浅。

    “姐,早啊,上车上车。”

    黎孟知点点头。

    “您好。”副驾驶上还坐了个人。

    秦淼打完招呼,看她越发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女人长发微卷,双眸冷寂,最简单的白色修身裙,外面空着袖子搭了个黑西装,满身难舍的矜贵。

    俞兆白刚染的一头银发,笑起来吊儿郎当的,人倒不算太没谱,穿了一身正装。

    “怎么不进去?你爸回来了,我昨儿和他喝茶他还问你来着。”

    “这车也没登记,进不去麻烦。”

    “是怕这头发晃着俞叔吧。”她拿了瓶水出来。

    俞兆白摸了摸头发,“饶了我吧,知知你没劲了哦。”

    他们去保利艺术博物馆,俞家和她外婆文家有几个物什要进行拍卖,两个人过去代表一下,倒也不是什么急事。

    “姐,你外公最近身体恢复的不错啊,我上周去上海顺便去看了他们。”

    “小白有心。”她看了下邮件,并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

    前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昏昏欲睡,小白这一肚子废料的小孩也聊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最后绕了一圈讲起了圈子里的八卦。

    秦淼提到时路崇宁,黎孟知晃神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俞兆白自然接她的话:“谁啊?没听过。”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正常,路崇宁出名那几年他都不在国内。

    “就是演《偶然瞬间》的那个。”秦淼说,“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们圈子里公认的top级,被特多人追,不过人挺倒霉的,前两天又碰上你上次说她傻缺的女人了。”

    “被我说傻缺的人了太多了,谁啊?”

    黎孟知来了点精神,“路崇宁怎么了?”

    “姐,你认识啊?”俞兆白从后视镜瞄了她一眼,一脸的没安好心,“不会那特多人里面有你吧!哈哈哈哈,怎么样?上手了没?到没到淼淼说的那种程度没?”

    “尚可。”她问秦淼,“秦小姐,说说他怎么了。”

    连俞公子都要叫一声“姐”的人,知道她身份不凡,更枉论她刚出来的院子,更是得罪不起。

    她组织了下语言,“是前几天《追风的少年》制片人攒了饭局,路崇宁和他公司一个女艺人一起去的,本来好好的,后来‘华越’那边的来了几个联合制片。”

    黎孟知看了她一眼。

    秦淼不知道说错什么了,她眼神不善,停顿了下才接着说,“听说玩的有点过火,走的时候,路崇宁和桌上几个男的都动了手了,还好被人拉住了,要不然那几个人就要进医院了。”

    圈子里会玩哪些东西,在座的人大都一清二楚。

    俞兆白见知知眼神彻底冷下了来,他阻止了秦淼后面的话,他认识她这么多年,极少见她在外人这么外露的情绪。

    剩下的路程里两人也不再多话,这个人名俞兆白现在才发觉以前应该听过。

    黎孟知忙完拍卖会的事,又带着几个副总去香港出差,回来后破天荒的去参加了一商业沙龙,见了蒋一凡。

    第二天和很久没见的韩晨一起吃饭,似是无意中问道:“唐薇是带你的嘛?”

    韩晨一愣,她怎么关心起他了,“不是,我还不够格让薇薇姐带。”

    黎孟知抿了口酒。

    “我刚到华越,还没有什么正式经纪人带。”

    “那正好了。”

    他帮她续了点红酒,放下时不小心碰到了餐盘,“啊?好?”他和她吃了那么多顿饭,也知道向来她食不言,寝不语

    黎孟知蹙着眉,心情略微烦躁,他正帮她切牛排。“给我吧,不用帮我做这些,你自己吃,动静小点。”

    韩晨停下手里的刀叉,淡淡应了声,“好。”他眼里是她从不会注意到的虔诚。

    当唐薇带着她家艺人踏进瑰丽酒店的包厢时,当真是开心得不行。今天来的都是万乾影视的人,有个s+项目,万乾——稳坐影视圈的龙头老大的位置二十几年。

    《追风的少年》的制片昨天和她说这个消息时,她立刻懂了。这人本来就和她有点交情,而且半个月前路崇宁打人时,替他挡拳的可是她家的人。

    她交际了一圈,门口再进来的居然是娄萌和路崇宁。

    路崇宁当年也是有名有姓的实力派小生,从李俐手上解约,她费了不少心才把他接手了,从他身上捞了最后一把,她不否认那些黑料也是她炒作,当年《偶然瞬间》多亏了她放他去补拍的,电视剧上的时候,他人已经住医院了,不仅从她手里解约了,还把她告了,这口气她还记在心里呢。这么多年不见,表面上还是需要稍稍维持的,不想上次闹的那么难看。

    娄萌瞪着她,刚要有点什么动作,被路崇宁眼疾手快给拦住,“淡定点,这么多人呢。”

    “你上次不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那个脏东西给打了,我看着她来气。”

    路崇宁推着她往里面走,“打人一时爽,我赔了不少钱呢,公司给报销吗?”他现在脸上的伤还疼着呢。

    娄萌被认识的制片人拉着,“哎,娄总监,来来来,听说《春满楼》也要开始选角了啊!”娄萌应付了这熟悉的几个制片人,“报报报,给你报。”

    “路总,好久不见,快来坐。”

    “路总,你这和谁打架了?脸上怎么弄成这样了?”

    路崇宁挡着嘴角的伤,“摔的,没事。”

    “路总啊,前两天请你吃饭你没来,我过两天要给你补上的。”这人是一大kol公司的老板。

    “那天也是赶巧了,江选在拍摄现场出了点小问题,我去瞧了瞧,我这放了您鸽子,得我做东啊,您记得赏脸啊。”

    “哎哎哎,老弟这说的哪里话,我们分什么你还是我,小选放你那儿,我放心,就是您得多替他操操心了。”

    “江总放心。”江选是这人侄子,前几年出来的一歌手,刚签到他们公司,人是出了名的难带和傲气。

    几个人闲谈了几句,“今天孟总要来,我看看你们这些老滑头都到了。”

    “那我们吃不下这么大的肉,也得来分分汤喝吧。”

    路崇宁刚倒出烟,就被人抽走了,见到黎孟知见之可赞的脸,她刚到,白色修身连衣裙,叼着他的烟,气质清素如水,右手撑在他的椅背上,等着他点火。

    路崇宁偏偏不如她的意,拿回她嘴里的烟,自顾自地点上,吐出口烟才掐着递给她,他眯着眼瞧她,柔软的发丝划过路崇宁的手,她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两个人距离近到可以看清他脸上的细小绒毛,“我先过去。”

    两个人像是打情骂俏,娄萌喝了口水压压惊。

    黎孟知看着大家的神色,她就是要让这些人心里有顾忌。

    怪不得蒋一凡好说歹说都要让他来。

    黎孟知被领到主位上坐下来,路崇宁冲着她笑了笑,没得到她的回应,好像刚才和他同抽一支烟的人不是她。

    唐薇眼神微妙,她今天带着一个新人过来的,条件还行,就是心眼还挺多,一大早堵着她办公室要和她一起来,她自然也乐意带着。

    韩晨看着他右边的人,原来她还有万乾的关系。他估计她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他们是认识的,便没有太主动搭话,她在他面前一向是乖顺的,他如今还能呆在她身边也得益于这个他伪装出来的性格。

    饭桌上气氛热烈,一群人闲扯着最近发生的事,一直没说到戏上。

    他被唐薇推了又推,让他主动点。

    他苦笑,她黎孟知要是被冒犯了可没有好果子吃。

    他举起酒杯,往她那靠了靠,“知知姐,我敬您一杯,谢谢您给我们公司一个机会。”

    黎孟知云淡风轻地转过头,一身漠然陡然就破了,她并不接受他的这杯酒,而是越过他指着唐薇,“唐薇,你的人资格挺老啊。”不经意间话里都是不群的凌傲。

    唐薇端着酒杯,陪着笑,“他年轻不懂事,孟总别计较,愣着干嘛,过来倒酒啊!”

    韩晨立刻站起来,恭着身子说,“孟总,是我没大没小,您今儿真好看,这白色裙子真衬您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刚从哪个颁奖台下来。”他装得第一次见他一般。

    她看着他,轻蔑地笑了声,抬手拍着他的脸斥道:“你说我在这儿是让你来评价我的穿着的吗?”一字比一字的声音高,在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她握住他的下巴,向后推了把,撞在了椅子上。

    独坐高台的人扔下了今晚的第一颗惊雷,瞬间四下安静了下来,就连头顶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都全是肃杀之气。

    “孟总别生气,他就不会说话,我这就重找两个人过来陪您。”

    “不用,我还看不上你的人。”这话一点面子没留。

    唐薇很久没被人这么下面子了,半晌才对旁边的韩晨说,“害,今天能给孟总出出火气,也不算我白来一趟,韩晨,愣着干什么呢?倒酒啊!”她看出她这是来□□的了,不管怎么样,她必须让主位上的人的气给消了,她今天代表的可是万乾。

    韩晨稳住颤抖的手,扶住酒瓶,连呼吸都慢了几下,大佬斗法,小鬼遭殃,黎孟知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他要是敢多说一个句话,她就能让他永远进不了北京城,“对不起,怪我嘴笨,孟总,我自罚三杯!”

    “等等。”黎孟知知拦下他的手,“这样喝多没意思。”她示意桌上冰桶里的威士忌,“去,把酒拿出来。”

    他拿了出来,刚准备往自己杯子里倒。

    “停,地方不对,重来。”黎孟知把冰桶推倒他面前,“往这里倒。”

    韩晨瞬间脸色苍白,终于慌张了,下意识低声叫了句知知姐。

    他突然想起听公司的人说,之前他们饭局上有个老板也喜欢用冰块,当场有个小明星被要被剥光了。有人当场翻脸,正是坐在他对面的路崇宁。

    她皱了眉,对这亲近的称呼有些抵触,“你和我很熟?”这时桌子也的瓶茅台刚好转到了他面前。

    他立即改口,“对不起,孟总,我失言。”他看向唐薇,向她求救,这么喝嗓子直接就废了。

    唐薇却说,“倒啊,别惹孟总生气。”

    他倒完了整瓶的白酒,在冰桶里。

    “孟总,你看,这小孩明天还有活动,您放放手,让他陈您一个情,还不是您想干嘛就干嘛。”唐薇保养得再好的脸也挡不住丑恶的笑容。

    韩晨错愕地看着唐薇,这不明目张胆地拿他出去拉皮条了?

    他来的时候真以为是普通饭局,没想到是这么大的项目,是真的轮得到自己头上吗?就怕是为他人做嫁衣。

    路崇宁看着唐薇一样的套路,这么多年还是这种德行,当年带他的时候也是这般到处拉皮条一般。他今天是正经来谈项目的,在做的各位也知道谁才是惹不得的人,于是现在这个局面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当看不见。

    “唐小姐都开口了,我自然是要给个面子的。”

    唐薇顿时喜笑颜开,拉着韩晨就要敬酒,而这时韩晨却从位置上拿出了一个文件夹,“孟总,这我简历,您看一下。”

    唐薇也没想到,他居然做了这个准备。

    黎孟知没兴趣,“我就不看了,拿去给路总看看,他才是负责人。”

    路崇宁无意成为焦点,但如今这气氛确实令大家不舒服,他便让娄萌拿了过来,“我就帮孟总过过眼,大家别冷着了,动动筷子,别浪费了这一桌的好菜,服务员,再上一例热汤。”

    韩晨听到这话,什么也不管了,拿着东西就往路崇宁的位置上走。

    唐薇想不通路崇宁居然还能和万乾搭上关系,这时黎孟知叫她,“唐小姐,既然你家艺人喝不了,那就你来吧。”韩晨愣在路崇宁旁边听着她说:“来,倒酒,等她喝完这角色就是你的了。”

    路崇宁猜测韩晨是无辜牵扯进来的,不想闹的太难看,“快去。”

    主位上的黎孟知单手转着中指上祖母绿的戒指,表情都没变一下,

    “看来华越也看不上这剧了,白瞎我今天费的这顿功夫了,也行,路总,您给我换个人吧。”目光流转间对着大家言笑道,“亏你们还想和她合作,人家不卖咱们面子呢!”

    黎孟知冲她对面的男人举了下酒杯,谈笑风生间好像他们又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决定权在你。”路崇宁对韩晨说,“唐薇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了。”路崇宁晃了晃手里大半瓶的红酒,“我看那冰桶里的酒好像不够。”

    唐薇看着这一站一坐肆无忌惮的两个人,她不知道韩晨会怎么选,她猜测他会为了戏把自己摘出去,只要他敢这样做,她今天结束后就敢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的合约还在自己手里攥着呢。

    韩晨权衡再三,闭了闭眼,这部戏没了就没了,唐薇要是想搞他他就没活路了,他谁也指望不上,“还是我来吧,希望路总看一看我的简历。”他对着路崇宁举了个躬。

    冰桶已经转到了他前面,路崇宁按住他的手,“你不如看看这个。”

    手机送到他面前,各大平台正在推送的,由唐薇手下最当红的女明星爆出的一段视频,唐薇前几年想要送她去陪某个投资方睡觉的视频,虽然画面模糊,但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声音的主人是去年的小视后,即将奉子成婚,未婚夫是国内最大视频网站的一把手也是互联网新贵,足够让她挺直腰板揭穿唐薇。

    韩晨放下手机,看了眼唐薇,他顿时就懂了,她再不可能在这个行业混下去了,“薇薇姐,不好意思,这桶酒您自己笑纳吧。”

    而娄萌正是此人的表妹,所以娄萌对唐薇这个人是从头到脚都是鄙夷不屑的。

    唐薇的手机不断响起,她不得不看了一眼,视频上这事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以为她要结婚了就老实了,结果还给摆了她一道。

    她不信路崇宁没在里面插一脚。

    “孟总,我就问一句,您给句实话,我要是喝了,这项目能给韩晨吗?”韩晨合约还在她手上,只要她拿下这个项目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她拎着冰桶,全桌人都看着她。

    黎孟知点了点头,“自然。”

    唐薇举起酒桶,三种酒混在一起,灼热的烧心感上涌,很快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她忍不住了,放下酒桶,抱着垃圾桶哇哇吐。

    酒店服务员来换上了一次热毛巾,黎孟知擦了擦手,“各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了。

    她直到出门都没分给唐薇半个眼风,演到了这儿,她无心再欣赏了。

    众人见她要走,纷纷起身送她至门口。她闲闲摆手,冲着众人说,“照顾好我们路总。”

    路崇宁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唐薇,她颤抖着举起了冰桶,她是喝不下了,直接把酒桶从头顶直接淋了下来。

    她心里想着,这事她和路崇宁肯定没完。

    隔天,严齐把年底需要出席的所有宴会活动送了过来。

    “阿齐,我看着很闲?”黎孟知指着几个商业性质极重的晚宴。

    “这几个晚会都邀请了寰宇。”

    黎孟知看了眼严齐,言下之意是什么,她当然懂。

    “行了,知道了。”

    “您要去吗?”

    她轻摇了下头。“你代表吧。”

    “明白。”

    她突然又想起什么,叫住了他,“华越的账查的怎么样了?”

    “烂账一大推,不用我们怎么推波助澜,就被对家按住了。”

    “知道了。”她抬起头,看着他容色慑人,“这事就烂在心里就可以了,不用告诉任何人。”

    严齐面上一道厉色闪过,很快掩饰过去,他只应“明白”,便开门出去了。

    虽然往事无法随着时间消散,但身处洪流,也再无少年的心性,她笑自己帮人都帮到那个份上,也不好再骗自己对他没有想法了。

    她放过自己了,她决定正视那些被她藏到时光角落里,复杂又晦涩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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