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逾白一路给人送到车站,还老大不高兴,摆着张臭脸,全程不看徐清,只和徐稚柳说话时,需要她代为传话。

    由于交流困难,程逾白没多开口,随意交谈几句,多半和古瓷相关。他说以前遇到个骗子,声称手上握有失传的汝窑配方,要他去北京相见。他当时手上活很重,根本走不开,不过为了那配方还是跑了一趟,结果差点进了传销。

    徐稚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回来后写几张古方给他。

    程逾白一高兴,顺带着原谅了徐清,下车前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两口,从后备箱拿出两只保温盒。

    “你通知太急,就订了几样菜,路上随便对付下。”

    徐清接过保温盒,手上沉甸甸的。没想到他还有体贴入微的一面,算准她没时间吃午饭,特地准备了,心下暖流阵阵,小猫儿似的挠他手掌心:“我明天就回来了。”

    “嗯,走吧。”

    “你回去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程逾白咧嘴笑,说知道了。想起上回胖子出事,他赶到机场把她拦住,那时的心情何等复杂,多怕她再逃一次,此生不会再见。

    那该是何等的遗憾啊。

    想着,一阵脚步声靠近,跑了回来,他顺势张开手臂抱住她。

    “我不会再走远了。”

    “嗯,知道了。”程逾白摸摸她发顶,“明天来接你。”

    “好呀。”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徐稚柳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眉目中有微不可察的歆羡。检票进站后,徐清看时间还有盈余,忙去站内便利店买了几盒特产。

    上车后,她和徐稚柳去餐车吃饭。

    盒子一开,两人都愣住了。

    酱烧肘子、八宝鸭、驴打滚、艾窝窝,爆羊头,都是清朝时正宗的景德镇风味。徐清之前为了哄徐稚柳高兴,大街小巷都跑了个遍,也没找到这么齐全的品种。她早上打电话给程逾白,到出门前后也就两小时,想必他为今天这顿晚饭准备了很久。

    徐稚柳心中熨帖,轻笑着说:“他用心了,替我谢谢他。”

    “好,那你快尝尝。”

    徐稚柳便夹了一块酱烧肘子。

    徐清问:“好吃吗?”

    “好吃,和我以前吃过的一个味道。”

    他又夹了块八宝鸭。

    居然和小梁带他去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徐稚柳强忍眼底翻搅的热意,说:“真的很好吃。”

    “那你多吃点,以后想吃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吃。”

    “好。我可以都吃光吗?”

    “当然可以。”

    “那你吃什么?”

    徐清立刻伸手叫了一份套餐。

    徐稚柳又涨了见识,原来火车上提供午饭。不过相比他的,她的一定不会太好吃。不过,就让他再贪心一回吧。

    徐清开包找面纸时发现里面多了样东西,徐稚柳凑过来和她一起看,是一盒茶叶。一个铜盒,外包装很简单,里面也是普通塑封袋,上面写着“内供”二字。

    她正纳闷哪来的,程逾白发来消息,让她把茶叶送给原星。她问程逾白怎么认识原星,程逾白不解释。

    原星拿到后哑然了半天才说:“这盒茶叶我找了三年。”

    徐清更惊了。

    “是什么茶叶?”

    “你不知道?”

    “……是我朋友替我准备的。”

    原星笑了:“看来你这个朋友对你很用心。茶叶品种不算多稀罕,不过是几百年的老树种出来的,量很稀少,也难找,我父亲病重多年,一直很怀念这种茶香。”

    他掂了掂铜盒的份量,对徐清说,“这份礼物的价值我无法拒绝。”

    两人谈及合作,当然一拍即合。回到酒店后,徐清忙不迭问程逾白茶叶多少钱。程逾白不肯说,让她把在车站买的两盒礼品带回来,不要浪费。

    徐清气结,翻过身又问:“饭盒里那些菜你在哪里订的?”

    “他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程逾白倚着亭阁,目之所及是黑沉的江,“我问过了,你那套房是带锁的,晚上睡觉记得锁门。”

    虽说这两人一人一鬼,楼上楼下睡了那么久,但程逾白还是介意,订酒店时特地问了有没有锁,务必要保证徐清的清白。

    徐清觉得好笑,小声说:“我们不可能的,你不要想那么多。”

    程逾白照旧哼哼。

    “一白。”

    “嗯?”

    徐清发现,她每次这么叫他,他都懒洋洋的,一副顺毛的样子。

    “一白。”

    “听着呢。”

    “一白。”

    “你现在打车回来吧,叫得我头疼。”

    “疯了么?五百多公里。”

    “你不是想我?”

    程逾白对风吐了口烟。

    “一白。”

    “在呢。”

    “你真好。”

    程逾白笑了。

    后来徐清去问原星,原星声讨她对代理人漠不关心,他首页就有关于父亲和茶叶的故事,稍微用点心不难发现,难的是有本事买到这种茶叶,出手还一点不带含糊。

    “施恩不望报,这位朋友对你很死心塌地嘛。”原星给她指了条明路,“我确定私下没有和他有过任何接触,至于茶叶,我只在独角兽论坛发过帖子托网友们帮忙寻找。”

    徐清再翻自己的论坛主页,偶然发现一个五年前的粉丝,在她注册账号后三个月就开始关注她,五年间一直默默无闻,从不点赞和评论,却是可查见踪迹里浏览她主页次数最多的人。

    五年间,两千八百多次。

    也就是说,每一天至少有一次,他会去论坛看她。和她相关的社交圈,也有他的足迹。

    徐清点进对方头像,是一张雪景。背景模糊,看不出地点。再进主页,没有任何动态,只两年前当她第一次跃入名人榜时,他发了仅有的一条动态,只有两个字——恭喜。

    那句恭喜不足为道,淹没在当时数不清的恭喜中。

    师母原来说,要看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不好,不能就眼前一两天看,往前看人品,往后看才是情意。

    那个时候她确定他不喜欢她,没有好好看过他,论人品,他总是糟糕的,论情意也轮不到她。

    以前不懂的事,现在回头看,年年岁岁,长长久久,居然每一天都有人偏爱。

    很久以后她和师母说起这事,师母怪她太迟钝,一副与有荣焉的口吻说:“一白哪里用得着细看?他就是最好的孩子。”

    师母太偏心,说话有水分。师母瞅瞅她的眼神就懂了,讲道理:“要不然我和老师也不会疼他和你这么多年,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你们说什么都对。

    师母笑了,又对她说:“清啊,一白很疼你。也就你没看出来,当初你们那个试验班围着他打转的多少女生?他连名字都叫不全,身边朋友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你在里头最特别,大家都对你好。”

    “你想想看,为什么你是特别的?”

    徐清这一晚睡得很好,徐稚柳夸她气色好。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笑说:“有吗?”

    “有情人饮水饱,你昨晚没吃安眠药吧?”

    “嗯。”

    徐稚柳不置可否。

    中午徐清约了以前的朋友一起吃饭,下午准备回景德镇。原星联系她,说手上有合适的项目,如果不赶时间,最好和他一起去见见甲方。

    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明天我要回洛文文一趟。”

    “怎么?”

    “人事临时通知,我也不清楚。”

    “那行,我就不多留你了,不过你要做好准备,以后可能要经常到处跑,工作时间需要你调整好。”

    “行。”

    回到景德镇天已经黑了,程逾白接到她和徐稚柳,没回一瓢饮,径自进了一家小院。小院在闹市深巷里,带一圈篱笆花圃,地面铺着鹅卵石,夹道种满粉色橙色各异的月季,往里看,灯色昏沉,曲径通幽。

    有点像私房菜馆,又不太像,因为格外僻静,也没有人,只有一对中年夫妻在厨房忙碌。

    见他们到了,夫妻俩在露台上支起小桌,把菜一一端上来。

    程逾白和他们道谢,中年妇人亲热地拍他手臂:“和姨妈客气什么,你们吃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和你姨父先去后面了。”

    “好。”

    程逾白指着巷子尽头外的一条小街说:“他们的店在那里,还要过去招呼客人。”

    徐清看到桌上的菜色就明白了:“饭盒里那些菜是他们做的?”

    “嗯,我姨妈厨艺很好,早年在国宴待过,后来嫌弃总厨做菜不精细,就自己回家研究,慢慢练出了手艺。”

    程逾白把藤萝架上的灯串打开,一时间满园华光。他搓开筷子,递给徐清,又多一双给徐稚柳,问:“上次的饭菜合胃口吗?”

    徐稚柳说很好,徐清替他转达,“他特别喜欢。”

    “以后常来。”

    徐稚柳打趣徐清:“沾你的光啦。”

    徐清斜他:“才不是,我沾你的光。”

    她时时刻刻想向他证明,他也是程逾白的好朋友。程逾白确实唏嘘而感怀,才托姨妈准备了那些,看他们让不停,笑道:“你们就别推来推去了,我沾你们的光,行吗?”

    他开了瓶酒,几人就着月色夜话,徐清作传声机,听他们聊釉上彩,釉下彩,青花料,模具店,也格外有意思,每一次转述都是一次新的学习机会。

    新旧的对话,原来并不如她想象中冲突对立,反而像一杯温水,不动声色,慢慢注入光和影,继而被岁月有棱有角地包容,逐渐变成斑驳的城墙,老旧的码头,新的城市地标,未来的陶瓷科技。

    他们聊民国时期的瓷业改革,程逾白说,“取消窑禁,实行工资制,缩短窑弄,成立陶业维持会,是一次伟大的革新。”

    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些陶瓷人化身一炉炉火,为守护和延续千年的国家财富而不停歇地努力。在这个和平年代,衣食无忧,经济腾飞,更应为瓷业发展而注入心血,将这颗星火传递下去。

    徐稚柳放下筷子,仔细聆听,偶然开口,亦滔滔不绝。

    程逾白肯定了柴窑的科学,虽然近些年来随着城市规划,社会进步,柴窑逐渐被抛弃,但它根据不用窑位的温度烧制不同品种的陶瓷,出青率高,这一点是极为肯定的。

    他肯定了那个时代陶瓷人的智慧,肯定了下层阶级的劳动与付出,肯定了历史洪流里不为人知的献生与屈辱。

    虽然他们不能面对面直接交流,但他们完全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像徐清说的,程逾白是他素未谋面的挚友啊。

    这一夜徐稚柳心怀震荡,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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