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闻一瓢饮只对非富即贵的客人开放,夏阳为庆祝自己裸辞,斗胆邀请几个同事去参观吞金兽的名品店。几个人在门口鬼鬼祟祟你推我搡时,刚好被见完客户回来的徐清看见。

    夏阳看她拿着车钥匙从大g上跳下来,忙谄媚上前:“老大,你也在呀。”

    徐清瞥见他身后几人,神色困惑:“不是来找我?”

    “啊,也是,就是来碰碰运气。”

    徐清看他眼神躲闪,猜到他们的意图,招招手:“那一起进来看看。”

    “真的可以参观?”

    “你要想清楚,吞金兽可能会吃人,还敢进来吗?”

    “啊?老大你不会跟我开玩笑吧?”

    “不然呢?”

    徐清一笑,夏阳旋即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老大你别逗我了,我们就是闲的,乱逛,正好挺久没见你了,就……”

    “顺道来看看我对吧?”

    “哪能呀!”

    徐清招呼他们进门,走在夏阳后面的是梁梅,也小声叫她老大,徐清点点头,后面是江意。

    江意经过她身边时停了停脚步,说:“我调回设计组了。”

    徐清一怔。

    “不是廖亦凡的组。”

    “那恭喜你脱离苦海。”

    江意瞪她一眼,一扭屁股往里走。

    落在最后的是钟沅,钟沅没进门。名人堂的事闹得轰轰烈烈,自杀余热还没彻底消散,他自觉身份尴尬,恐怕不便,略想了想就要掉头。

    徐清叫住他:“你那天没听到他的答案吧?”

    “嗯?”

    “他在家里,你不想听他亲口告诉你答案?”

    钟沅听说了追责会上发生的事,确实对程逾白接下来的打算感到好奇,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朝里走去。

    小七在打扫茶室,让他们自便,徐清烧了壶热水,将茶拿到花厅桌子上,一转头三个小孩正在博古架前大眼瞪小眼,徐清遂上前去。

    “要买餐盘?”

    夏阳积极解释:“不是我,是江大公主,她有钱,消费得起,老大你千万别跟她客气。”

    江意没好气地说:“别想宰我,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梁梅问:“这些盘子怎么没有标价?”

    “就是,不会看人下菜碟吧?”

    徐清笑道:“那你看中了哪件?”

    江意随手一指。

    徐清说:“如果你是用来当餐盘的话,我建议你选釉下彩。”

    传统工艺的釉上彩颜料中富含铅砷,有毒,以及富含铅元素的釉,铅釉烧制低温陶器,也是有毒的,食用类器具需谨慎,所以,如果想买内部有纹饰的餐具,选择釉下彩;如果只是外部有纹饰的话,釉上彩、釉下彩都可以。

    其次挑选餐具时还有几个技巧,可以敲击听声音,声音清脆,则无暗伤。再从侧面看釉,要均匀,不能缺釉。如果是贴花器皿,就要检查图案有没有缺色和重叠。还要看变形情况,从水平和垂直角度观察器皿,要左右对称,横平竖直。盘和大碗,可以扣在水平面上,如果不能晃动,就说明口沿没有变形。

    这一排架子上都是餐盘,徐清一一介绍。江意看她营业得很认真,努努嘴:“你真不是故意的?我拿一瓢饮的盘子回去当餐盘,我疯了吗?那么贵……”

    徐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当装饰呀。”

    “不然呢?”

    “那你选吧,什么样式的都行,挑个喜欢的,我送你。”

    “为什么餐盘不送,装饰品就送?”江意睁大眼睛,“诶,不对,你说送就送,能做主吗?”

    小七正好从后面走过去,一听这话笑了,恭恭敬敬对徐清叫了声老板娘。夏阳和梁梅都是一喜,忙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清被他们几个小孩闹得脸红,一人塞了一件小玩意才堵住他们的嘴,还说如果是想收藏的话,她愿意送,是因为他们眼光好。

    江意撇撇嘴,不甘被收买,死活要自费,徐清就陪她挑,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一只青花窄口公道杯,店里最便宜的。

    夏阳对她打肿脸充胖子的傻样笑个不停,江意脸红,对着他猛捶。

    几人在花厅坐下喝茶,说起公司的事,难免提到廖亦凡,原先的非议卷土重来,原创作者们联名给他寄去律师函,目前他一身是非,工作也不大尽心,估计离开洛文文是早晚的事。

    江意小心观察徐清脸色,发现她漠不关心,咬了咬牙,忽而觉得没劲。离开时她悄悄和徐清道歉,说了句对不起,徐清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笑笑。

    几人离开后,徐稚柳来到她身边。刚才看她向几个小孩介绍餐盘,提起釉上彩、釉下彩,高温瓷和釉料成分时,语态自然,手法娴熟,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宽慰感,想到又觉好笑,明明她比他年长。

    “一个人傻笑什么?”

    “有没有时间陪我出去走走?”

    徐清看天色,午后转阴,乌云挂在天边,不知要不要下雨。

    “现在?”

    “你有事?”

    “没事。”徐清弯腰收拾桌上的残局,动作略顿,“不如等天晴?”

    徐稚柳淡淡一笑。

    她并不看他,转而想了想:“等我进去拿把伞。”

    “好。”

    程逾白还在和钟沅说话,徐清没有跟他打招呼,匆匆跑进作坊,从房间出来时经过工作台,瞥了眼角落里的春夏碗。

    她脚步一顿,才要过去,就见门前出现一道身影。

    “等急了?”她收回视线,“你想去哪里走走?”

    “老街吧。”

    梁佩秋目光一错,随她转身。两人离开一瓢饮,沿着老街往古渡头走去,沿路可以看到旧时的戏台、茶楼,码头和长长的烟囱。

    这条路他们走过许多次,每每他心情不好或是想家时就会来这里,脚下的每一块砖,每一片土地,仿佛都在帮他追忆往昔,思念故友。

    曾经炮火连天的历史已经过去了,遗迹上部分可见弹壳的印迹,于是得以保存下来的旧物就更有故事。那种味道难以描述,尤其是当少年人穿着长衫行走其间时,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古老的朝代。

    徐清想起小胖生病那一晚,也是个雨夜,他奔走在昌江边上,不停寻找曾经的痕迹,他和小梁听过的戏,喝过的茶,吃过的美食,走过的渡口,回望过的月色……他不停地奔走,声音嘶哑,喊道母亲,阿南,为什么他回不去了?

    那是个雨夜。

    斑驳旧影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徐清抚着胸口,随他往前走,尔后停在一块残碑前。残碑还是当初的样子,只露出一角,又被泥水冲埋,无人问津。

    徐清看着上面的记载,梁佩秋,字青芽,浮梁瑶里人氏,能诗善书,毕生从事陶瓷工艺,诸器皆佳,人称“活火神”。深受乾隆皇帝赏识,被破格擢升为九江窑务副官,协同主事监理窑务……一生功绩,无以比拟。

    若徐稚柳不死,这块残碑可会易主?

    徐清想到这点,又抬头看天,乌云离得近了点,依稀能听到隆隆雷声。她收回视线,再看身边的少年。

    少年乌发不再,一头银雪,似冬凛冽。她心下惶惶,忽然开口:“我好像忘了和你说谢。”

    “谢什么?”

    少年转过脸来,她撞见他眉眼间的笑意,猛的一震。

    “谢、谢你和我讲完剩下的故事,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们。”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少年收回目光,蹲下身,从残碑下捧出一抔土,问她,“我可以带走吗?”

    “你要带去哪里?”

    “我不知道,只是想陪着他。”

    徐清让他等一下,朝四处张望了眼,向一个地方跑去。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瓶矿泉水瓶回来,喝了一半,剩下倒光,然后帮着徐稚柳将土装到瓶子里。

    徐稚柳见她抿着嘴,神情严肃,禁不住一笑:“我不会害你被抓起来吧?”

    “你以为我在担心这个?”

    “那你在担心什么?”

    徐清摇摇头:“我没有担心。”

    徐稚柳扫了眼她紧皱的眉头,也不追问,装好土,再看一眼残碑,说道:“走吧。”

    “去哪儿?”

    “饿了,可以带我去飞云街吃小吃吗?”

    徐清又看天色:“今天说不定要下雨,也不知道那些流动餐点会不会出来。”

    “这样啊……”

    他面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徐清扭过头去,嗓音微顿:“不管了,去碰碰运气,要是没出来,带你去买汉堡?”

    “好,我最喜欢汉堡了。”

    于是两人驱车去飞云街一带,那里经过改造,搭上了露天雨棚,流动餐点得到统一管理,都已早早出摊。

    他们转了一圈,买上一大堆小吃,两人分手拎着,肩并肩走在江边,一边吃一边闲聊。徐清想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教学试验要停止?”

    你是不是猜到这个结果才想要离开?是不是对当代改革失去信心,亦或感到失望才决意要走?剩下的话,徐清没敢表明。

    徐稚柳摇摇头,不紧不慢吃完最后一根薯条,拿纸巾擦了擦手,叫徐清的名字。

    徐清抬头:“嗯?”

    “教学试验不如预期,那一日程逾白在教学部坐着时,我就猜到它可能要停,其实就算没有我帮你们,你们也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教学试验或许会停,但他们永远不会停。

    “你知道吗?原来我以为,你会守不住正义,程逾白也守不住,小梁也守不住,可事实证明,只有我没能守住。你说,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能守住正义吗?”

    这一晚雨终于来了。

    徐清撑头坐在书房,耳朵时刻留意着楼下的动静,窗户上砸落雨点时,她马上坐起,拍拍脸驱散困意,扑到窗边看了眼,雨说来就来,狂风大作,树枝都被吹弯了腰,江水滚滚奔腾。

    她回到桌边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

    从飞云街回来后,她就没再出过门,把没吃完的小吃重新加热,拿了汽水和徐稚柳一起在客厅看电影,中途程逾白打来电话,她去阳台匆匆聊了几句回到客厅,不多久徐稚柳就睡着了。

    她独自一人看完剩下的电影,再三检查门锁后悄悄上楼。

    这一晚她是不打算睡觉,很多时候预感就是一瞬间,当徐稚柳邀请她出去走走时,她有了那种预感。后来在残碑前,他问她谢什么,一刹那的笑容让她恍惚回到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又回来了。

    可是,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徐清晃晃脑袋,把凉透的咖啡喝完,又去窗边听了会雨声。听着听着她心头一紧,整个世界太寂静了,寂静地没有一点杂音。

    她来不及开灯,踉跄着冲到楼下。

    沙发毯整整齐齐叠在一旁,遥控器收在收纳盒里,桌上的狼藉都被收拾掉,换上新的垃圾袋。厨房冰箱贴上写着食物菜谱,哪怕只有一点度数的鸡尾酒也消失不见,案板上有一张便签,提醒她一日三餐,保重身体,并祝她平安喜乐,春夏合宜。

    徐清游魂似的晃了一圈。

    家里空荡荡,再没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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