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 按理青槿是没有身份上桌的。她应该站在孟季廷的身后,伺候他用膳。
孟季廷拉了她在他旁边坐下:“坐下吧,既然是家宴, 没有这么多的规矩。”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
宋国公夫人无奈的瞪了儿子一眼,但她最后也没说什么。青槿如今身份不同,她有一位在宫里做嫔妃的姐姐, 不再是从前在府里伺候的丫鬟, 该给的体面也是该是要给。
就是她这个儿子, 总喜欢超规格的给她体面。
青槿看了看宋国公夫人,又看了看其他人,屈了屈膝,才顺从的在孟季廷旁边坐了下来。
丫鬟上菜的时候,青槿看到有一道虾炙, 半个手掌大的大明虾,炙烤得彤红酥脆,摆在白色的碟子里, 旁边用烤脆的茶叶点缀。
孟季廷见她对这道菜多看了两眼, 便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丫鬟将这道菜摆到她跟前来。
青槿本想阻止他, 想说她多看一眼并不是想吃的意思。但看了看桌子上的人,并未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 她若阻止, 反倒将她们的目光吸引到这边来。
用膳的时候, 青槿把自己的存在感降的低低的,学大夫人当一个透明人。
孟季廷一边与母亲和兄长说话, 偶尔闲下功夫回过头看她, 却见她只安静的夹着跟前的那道炙虾吃。
孟季廷怕她吃多了上火, 将那道炙虾与他跟前的一道四喜丸子换过来,轻声对她道:“就算爱吃,也不能一次吃太多了,这东西油炸出来的,容易上火。”
又给她倒了水,放到她跟前:“多喝点水,免得喉咙干。”
青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其他人,宋国公夫人和大夫人等人都只作看不见一样,胡玉璋夹着跟前的一道乳酿鱼吃,细细的嚼着,脸上无任何表情,只有孟二夫人对上青槿的眼,对她笑了笑。
这一顿家宴,青槿吃得跟断头宴一样,十分不自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用过了晚膳,众人又转移到花厅用茶。
孟二夫人见大家膳也用好了,这时候说点不大让人高兴的事情,也不至于影响大家用膳的胃口,于是又和宋国公夫人道:“……母亲,我这里还有两件事要向您禀报的。”
宋国公夫人放下茶盏,对她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别总是说一件放一件的。”
“这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柳姨娘……之前母亲发话将她禁足,放出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关出了毛病,一直说我要害她。”
说着对宋国公夫人笑了笑,接着道:“母亲想想,我何须跟她一个妾室计较,何必要害她。只是她整天在府里这样吵,影响也不好,请了大夫给她开了药方,吃药也吃不好。所以我想着,不如暂时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养病,等养好了再接回来。毓淳既然这大半年都是我跟前养着,以后也由我养着就是。”
“既然这样,那就送出去庄子养病吧。”宋国公夫人默了一下,又接着有些敲打二夫人的意思:“她毕竟是生了孩子的妾室,多派两个丫鬟跟着去照顾她,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病,别照顾不周到,养着养着反而把命养没了。”
孟二夫人道“是”。
她跟着默了一会,冷着眼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孟二爷,接着脸一变,又对宋国公夫人露出一个贤惠的表情,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前几日,二爷随我回娘家,喝醉了酒不小心将我继妹认作了我,就……我家中继妹挂了绫子,说二爷污了她的清白,她若不能进府,就没脸活着了。我继母求我,让我答应让她进府一同服侍二爷。”
孟二夫人的娘家罗家算不上什么望族,但其祖父曾官至礼部侍郎。其祖父后来虽已致仕,但长子罗大爷能力也还成,通过科考入仕,如今也在朝为官。但孟二夫人却是二房的女儿,其父亲罗二爷跟父兄的成就比起来,能力就实在不够看。罗二爷至今仍是白身,靠着兄长过日子。
罗二爷嫡妻过世之后,娶了同样二婚的继室。继室带着一个闺女,比孟二夫人要小上许多岁。孟二夫人在闺阁时虽看不上继母小家子气的做派,但念着她给父亲生了儿子,对继母继妹也不曾为难。
孟二夫人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母亲知道的,我父亲与继母是二婚,我与这个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自随着继母入了我罗家的门,这么多年也喊我一声姐姐,我也不能真看着她去死,何况还有我父亲的面子……我想等中秋过了之后,府里摆几桌酒,将她抬进来一起服侍二爷。”
孟季廷皱起了眉头,手里的茶盏放到了桌子上,骂了一句:“荒唐!”,但任谁都知道他此时不高兴。
屋子里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宋国公夫人目光微冷的看向孟二爷。
孟二爷看了眼令他惧怕的弟弟,再看看他同样害怕的嫡母,小声诺诺的道:“我,我那天喝醉了,不小心才……只是我污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坏了她的名声,总要给她一个交代才好。”
宋国公夫人心中冷笑,又是一个喝醉了,他们这些男人怎么一喝醉就能摸到别的姑娘的床上去。他父亲当年和他姨娘苟且,也跟她说是喝醉了。
孟季廷目光冷冷的看着孟二爷,骂道:“你脑子坏掉了,什么人不好找,摸到你岳家的女眷床上去……”
他倒不是觉得孟二爷不应该纳妾,他要是看中哪个姑娘,人家姑娘家里愿意,过了妾礼抬进府里,他并不至于说什么。但他在自己的岳家,无礼无聘之下和妻子的继妹苟且到一起,这种事情传到哪里都不是好名声。
何况他说喝醉了,他看只怕是被人算计了。罗家的那位继女能把手伸到继姐的床帏去,可见品行也不行。
孟二爷被他这一声吓得差点从椅子滑跪到地上,好不容易扶着椅子的扶手稳住身形,也只敢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
眼看孟季廷要发火,宋国公夫人先开口道:“罢了,这是你二房的事情,该怎么处置你二房自己商量去。”又对孟季廷道:“你要发火不要在我的院子里发,我嫌烦。”
说着心烦意赖的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了。
等出了归鹤院的门,孟二爷唯诺的喊了一声:“三弟,这纳妾的事……”
孟季廷不想直接在外人面前直接教训他这个兄长,又不想给他好脸色,给他一个带着冷风的眼神,直接走了。
青槿对着孟二爷屈了屈膝,连忙跟上。
另外一边胡玉璋却没有急着跟上,她被孟大夫人拉住了。
孟大夫人握着胡玉璋的手,十分感激的道:“三弟妹,刚刚真的是谢谢你。”
她这些年孀居在府里,不是不愁女儿的事,只是愁也没办法。宋国公夫人自己现在都不经常出门,活得跟她这个守寡的人似的。大约是厌恶她的原因,对毓茗这个孙女也不甚亲近。她之前暗暗的试探过二夫人,想让她出门应酬的时候顺便带上毓茗,只是二夫人每次都岔过去。她毕竟是做长嫂的,也拉不下脸直接求她这个庶出的弟媳。
胡玉璋回握她的手,笑着道:“大嫂,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大夫人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总之,我记着三弟妹这份恩情。三弟妹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说着转头招了招手,将女儿叫过来:“来,谢谢你三婶母。”
孟毓茗乖巧的给她行了个礼,道:“谢谢三婶母。”
众人走后,归鹤院里,平麽麽端了水拿了疏肝解郁的药丸来给胸口发闷的宋国公夫人服用,一边劝她道:“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必为了小辈们生气。”
宋国公夫人吃了药丸,放下茶盏,轻叹出声。老二和罗家那位继女的事,令宋国公夫人想起了曾经不好的事情。
又想起孟二爷的性子,与平麽麽道:“怪我,我当初实在是讨厌他姨娘,所以他出生后,就当没他和他姨娘这两个人一样,对他没有尽到嫡母的教导之责,由着他姨娘将他养成了这个性子。”
他姨娘是丫鬟出身,没什么眼界,也确没有将孩子养好。等孟二爷大了,性子已经定了,想扭转也扭转不过来了。
“从前国公爷想和罗家大房结亲,老二自己也更喜欢大房的姑娘,结果我却看中了老二媳妇这个罗家二房的长女。罗家大房的姑娘也不是不好,就是太过贤惠了,老二的性子如此,又不甚聪明,我想得有个性子强一点的管着他,免得他被人忽悠去,做些对府里不利的事情出来。这些年,老二对罗氏只有畏,没有几分夫妻之爱,我想着,老二心里未必没有抱怨过我。”
平麽麽笑着道:“夫人说这些做什么,二夫人不是挺好的,要我说,她和二爷就是一样的锅和一样的盖,配到一起去了。二夫人虽然有时候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但她也算拎得清,也管得住二爷,如今将二房管得井井有条的。”
宋国公夫人叹着气道:“罢了罢了,由着他们去吧,年纪大了,不耐烦操心他们这些事。”
说完站起来,进了内室。
淞耘院,东跨院里。
青槿和孟季廷回来后,均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青槿坐在榻上,孟季廷躺靠在她的腿上,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另外一只手放在他的头发上,低着头在他头发上翻了翻。
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青槿很是惊奇的道:“爷,我发现您的头顶是两个旋儿,难怪爷这么凶。”
孟季廷将她放在他头发上的手拿下来,问他:“我何时凶了?”
“就刚刚对二爷那会,我看二爷差点都要对着你跪下了。”
别的府上向来都是弟弟敬爱兄长,但在宋国公府,却是孟二爷这个兄长对孟季廷这个弟弟又敬又怕。在青槿看来,单看他们相处的方式,孟季廷更像是兄长,孟二爷更像是弟弟。
“他自己不争气。”孟季廷哼道。
他要是真是弟弟,他能直接让人压着他,揍他板子到让他痛哭。正因为他是他兄长,还年长他好几岁,他才给他留了面子。
“爷还生气呢?别气了,我给爷剥颗葡萄吃啊,很甜的。”说着从小几上的果碟子里摘了一颗葡萄,剥了皮放进他的嘴里。
他将葡萄连她的手指一起含进了嘴里,在她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青槿将手指抽回来,嫌弃道:“脏死了。”说完用帕子擦了擦手。
他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强迫她弯下腰来,咬住她的嘴唇,顶开她的牙齿,带着她相互纠缠了一会,才放开她,用拇指抚过她变得娇艳的嘴唇,道:“这样就不嫌弃?”
这怎么能一样,青槿瞪着他。
孟季廷轻笑,又拿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
两人小闹了一会,青槿喊他:“爷……”
他握着她的手揉捏着,十分慵懒的“嗯”了一声。
“爷,你刚刚在归鹤院的家宴上,没必要非让我坐下的。爷在外面,可以不用这样给我体面的。”
孟季廷抬起眼来,看着她:“怎么了,爷给你体面不好吗?”
“不是不好。”就是多了,就成了负担了。
说着低头看着他,手放在他的下巴上:“爷对我好我知道的,在东跨院里,我们关起门来,爷怎么对我好宠着我,我都会很欢喜。但今天家宴那样的场合,爷那样子特意照顾我,夫人的面子不好看,其实我也很不自在……”她抱怨道:“我今天甚至都没有吃饱!”
孟季廷从她大腿上坐起来,拉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在我心里,你不是只是简单的妾,我也不想别人因为你的身份看低你。”
“我知道,爷这样宠着我,也没有人敢看低我。”她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在我心里,爷也是我的夫君呢。”
孟季廷叹了口气,对她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会对你更好一些。”
“爷已经对我很好了,再不能更好了。”
孟季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对外面的丫鬟道:“让厨房送点心过来。”
青槿讶异道:“等会该午歇了,这时候传点心?”
“你不是说你没有吃饱?”
又道:“晚上让厨房做那道炙虾,我看你中午吃了不少,你或是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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