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手杀死西梁美人的事发生后,  林大人不想保崔婼这个儿媳妇,打算要将其交去內狱。宣懿大长公主将林大人这个妹夫臭骂了一顿,言其当初不过是个寒士出身的进士,  受了崔家和她这个长公主多少提拔和恩惠,  才能坐上这大理寺卿的位置,  结果却恩将仇报。

    林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毕竟是自己娘家的侄女,  也认为将其送进內狱遭受牢狱之苦处置也太重了些。但一面是夫家,一面是娘家,两边都不肯相让,  林夫人也左右为难。

    宣懿大长公主唯恐小女儿真被送去內狱,见林大人这边说不动,于是进了宫求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少时与周昭容在宫中日子不好过,  宣懿大长公主曾随手照拂过一二。虽然照拂的时候不多吧,  但提起来总是一份恩情。且宣懿大长公主与先帝乃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妹,  她在皇帝面前拿帕子抹一抹眼泪,  再提起与先帝的兄妹之情,  皇帝自然要安慰这个亲姑姑。

    所以最终,崔婼并没有太重的处罚。宣靖侯被以教女无方为由,  罚俸一年,崔婼被皇后宣进宫中进行申斥,  由崔婼跪在宫中,宫中的掌教姑姑说一句申斥的内容,  在她手板上便打一戒尺,再问一句“你知错了吗?”。

    皇后表示,  为以儆效尤,  让后宫诸人谨慎言行,  避免像林三少夫人这般做出藐视皇恩的事情来,于是将后宫所有妃嫔尚官都请过来聆听对崔婼的申斥。

    凤藻宫的中殿里,崔贤妃坐在皇后右侧下首,看着掌教姑姑手上的戒尺一尺一尺的落在自己的妹妹手上,崔婼一遍一遍的哭着说“我知错了”,其余宫妃尚官的目光时不时的往她身上飘来,崔贤妃外表再如何维持镇定,心中也忍不住羞愤和觉得丢脸。

    皇后轻轻将目光瞥向崔贤妃,看着她手抓着椅子上的扶手,努力维持镇定和体面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畅快。另外一侧的孟贵妃,更是百无聊赖的欣赏起了自己手指上的指环,仿佛对跟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此事过后,林大人亲自做主,让小儿子与崔婼分院居住,言明让崔婼在院子里好好修身养性,养好了性子再出来。同时给小儿子纳了一个二房进来,将小儿子院中的事情一应都交给了这个贵妾打理。

    宣懿大长公主为了小女儿,只得放低姿态,主动上门跟林大人道歉,又让小姑子帮着说和,表示女婿要纳妾她也不反对,但能不能从丫鬟里面挑个身份低的,这纳贵妾的事情还是再考虑考虑。

    林夫人很是为难,叹着气对宣懿大长公主道:“嫂嫂,您自己也看到了婼儿是什么性子。这些年,我不少在夫君面前帮她说好话,说她只是年轻不懂事,以后会改好的。但这么多年了,我不管是以婆婆的身份还是以姑姑的身份,都用心教过她,她却半点长进都没有。她这样子,一年到头不肯让三郎近几次身,进门三四年了连个子嗣的消息都没有,她自己不生,又拦着三郎不许纳妾不让别人生,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对长辈也不恭敬。嫂嫂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您也体谅体谅我这当母亲的感受。何况夫君这次发了话,他说若崔家对三郎娶二房的事情有意见,那他就让三郎休妻,七出里面,婼儿犯了也不止一条了。”

    宣懿大长公主没办法,只能失望而归,又怕这个性子单蠢的女儿以后在二房面前吃了亏,赶忙将身边得用的嬷嬷送到了她的身边,一来教导她,二来也是帮她。

    这些事情,青槿都是之后才知道的。

    过了十月之后,孟承雍满了三岁,孟季廷秉承孩子就该三岁开蒙习武的原则,改造了前院的校场,让孟承晖、孟承雍两个小萝卜头大的人,每日一大早顶着寒风在前院练一个时辰的功,上午在书房亲自教他们开蒙,下午再让他们回到后院。

    青槿唯恐他揠苗助长,将孩子给折腾

    坏了,于是哄睡了孟毓心之后,带着人亲自去视察了一下孩子习武练功的环境。

    胡玉璋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担心,也来了前院看孩子,两边的人在路上倒是撞到了一起。各自不自在的往同一个方向走,又彼此分开了一段距离。

    不过青槿在前院看到孟季廷教孩子的情形,倒是放了一半的心。

    说是让孩子练功习武,其实也就是在校场里立了一些木桩子、几条高低不等的铁杠子,让两个孩子在木桩子上躲着他抽过来的木鞭子跳来跳去,或者吊着在杠子上从这一头爬到那一头,或者攀爬墙岩。其中最耗体力的一个项目也只是让孩子每天扎一半刻钟的马步——就像孟季廷说的那样,只是让孩子练习一下身体的协调性,还没有开始教真正的东西。

    孟承雍将这当成玩乐,玩得还很开心。

    孟季廷看到她和胡玉璋还能走到一起挺疑惑,看着她们隔着一段距离各自站在一边,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胡玉璋先上前对他行礼,对他道:“今天出门时,晖儿穿的衣服少,上午刮了风,我怕他受寒着凉了,所以送一件衣服过来。”说着指了指身后袁妈妈手里拿着的小披风。

    孟季廷对她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青槿则直接多了,对他眨了眨眼,笑着道:“我来看看爷怎么教孩子。”

    孟季廷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问道:“怎么,怕我虐待孩子。”

    青槿作无辜状:“妾身不敢。”

    孟季廷对她哼了一声,然后对还在桩子上玩的两个孩子招了招手,喊他们过来。

    孟承雍转过头来,看到青槿,高兴的从桩子上跳下来。

    比他人还高的木桩子,他跳下来时,青槿都怕他摔了,结果他就稳稳的站在了地上,然后跑过来抱住了青槿腰,喊道:“姨娘,你来看雍儿吗?”

    杨氏入冬之后病了一场,身边越发需要人陪伴,青槿不敢让孟承雍过来东跨院,因此她倒是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儿子了。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道:“是啊,雍儿有没有想姨娘?”

    那边孟承晖在孟承雍跳下桩子后,跟着也跳了下来,来到胡玉璋身边,喊了一声“娘”。

    胡玉璋对他笑了笑,也摸了摸他的脑袋,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关心的问他“辛不辛苦”、“累不累”、“冷吗”之类的话,孟承晖认真的回答了她,表示不辛苦、不累、不冷,他很喜欢在这里和爹爹弟弟一起。

    胡玉璋点了点头,又叮嘱他一些“跟着爹爹好好学”、“多照顾弟弟”之类的话,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她让下人给他做等等。

    青槿也在问喝着水的孟承雍:“好玩吗?”

    孟承雍大口大口的喝完了水,嘴巴里还包着来不及吞下去的水,却对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些得意的炫耀的语气,指着那边的单杠对青槿道:“我能吊在杠子上,从这一边爬到那一边,我还能在上面翻跟斗。”

    说着拉着青槿到了杠子旁边,非要表演一个杠子上翻跟斗给她看。

    青槿看着在杠子上翻来翻去,还问她“姨娘,我厉不厉害?”的儿子,很给面子的给他鼓起了掌,表示他真厉害。

    孟承雍从杠子上跳下来,向青槿表示:“我以后会更厉害!”,说着又加了一句:“比爹爹还厉害。”

    青槿笑着对他道:“姨娘相信你。”

    这边胡玉璋在与儿子说话的间隙,看着远处热情、大胆、无所畏惧的孟承雍,再看看自己身边性格内敛,却有规有矩的儿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儿子。

    她的孩子,其实一点都并不比他的弟弟差。他聪明、稳重、也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孩子,不比任何人差。

    青槿和胡玉璋在校场上都逗留得不久

    ,胡玉璋先向孟季廷告辞离开,青槿多留了一会,怕影响孟季廷教孩子,也跟着告辞。

    等青槿走到路口时,才发现胡玉璋并没有走,就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一棵树。

    青槿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等她,但还是过去对她屈膝行了一礼,喊道:“夫人。”

    胡玉璋没有反应,就在青槿打算离开时,她又突然叫住了青槿:“庄氏,你知道树和花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青槿表情微动,知道她有话和她说,自己也没有说话。

    “树和花最大的区别就是,树可以屹立在一个地方十年、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不倒。而花……”

    她指了指树旁的一盆山茶花,继续说道:“不管是这山茶花也好,还是芍药牡丹也好,再美丽鲜艳的花,开花时好看,但是开过一季就谢了。且娇弱的它们无法随自己心意生存,别人可以将它们随意挪动,随意移植,若主人将它们舍弃了,连枝苗都很容易枯蔫。”

    青槿知她是借着树和花喻人,于是开口道:“夫人觉得自己是树,觉得我是花,但我却觉得,我与夫人也无什么区别。”

    胡玉璋皱了皱眉,对她的话并不是太舒服。接着又见她指了指树木上缠着的藤萝,继续道:“都不过是这寄生的藤萝而已。”

    这世道从来就没有让女人独立长成树,独自开花的土壤。

    她少时家破,后落入奴籍,半生颠沛,也无法选择。而她出生高门,虽出生就锦衣玉食,但在选择上也并没有能比她好到哪里去。

    “夫人,我不管您这些年觉得自己过得如意也好,不如意也好,都不是我造成的。您的如意不是因为我,您的不如意也不是因为我。您即使厌我、恨我,也没有用。”

    能决定她过得好不好的,是她的父兄、她的丈夫和她以后孩子的良心,这是三纲五常的法则决定的,而不会因为多了她这个侧室,她就过得不好,少了她这个侧室,她就能过好。

    她们都破不开这世道,走不出这后院,于是成了这寄生的藤萝,依附着孟季廷生存。她有要守护保护的东西,她也有依靠孟季廷才能守护住的亲人孩子,大家能得到什么,只能各凭自己的本事。她没有这么深的道德感,认为她是正室,她为妾室,就该处处相让以她为先,连她的孩子都该在她的孩子面前伏低做小。

    胡玉璋明白她什么意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庄氏,你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人。”

    青槿没有说话,她也从来没指望她们妻妾之间还能相亲相爱,大家能像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她又对胡玉璋屈了屈膝,然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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