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少年还没回来,穆长盈百无聊赖的坐在河边数河灯。身着黑衣的男子,头戴斗笠,步伐极快,无声无息的来到穆长盈身后。男子微微倾下身子,低声道,“主子,天色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家了。”

    穆长盈摆摆手,“不急,你们走远些不要靠的太近。”

    “是!”黑衣男子应声,随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群。穆长盈继位后培养了一批暗卫,这些人都是江湖高手,武功高强,与她如影随形。

    看着这些痴男怨女在河边放河灯,还真令人羡慕,能和所爱之人共度佳节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让一下,让一下。”远远听到少年爽朗的声音,就像他给人的感觉,干净澄澈。湖青色的身影穿过人群,少年满头大汗,手里捧着一盏河灯,急切的跑向穆长盈,“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你其实不用那么着急。”

    少年眼带笑意,面颊微红,看样子是跑了很远的一段路,他微微抬眼观察着穆长盈的神色,却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我怕你走了。”少年的脸似乎比刚才更红一些,“跑了好几个摊位,只有这个最好看,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穆长盈接过河灯,粲然一笑,“很漂亮。”

    少年眼里似有星辰闪动,熠熠生辉,“你可以重新写上愿望。”

    “寄愿河灯只是人们的美好希冀,若真有河神听愿,怕是得累死了。”不过穆长盈还是重新写好了愿望,轻轻将河灯放入河中,不管有没有河神,能将自己的希冀送达远方也是一种快乐。

    少年挥墨如撒,笔锋飞扬,寥寥数语似碎星点玉盘落于白纸上,穆长盈好奇的凑了过去,少年一惊,手抬笔落,河灯也碰掉了,墨滴白纸,真字少一笔,两个人四目相对,少年澄澈的眼眸里映着穆长盈的面容。穆长盈纸扇一挑,河灯稳稳落入她的掌心,“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的。”少年未写完的愿望飘到了她脚边,“愿红衣姑娘的心愿成真。”少年自知纸条上的内容被看了个彻底,脸红到了耳根,赶紧夺过河灯匆匆忙忙丢进河里。

    “你把自己的愿望送给了我,不知河神乐不乐意。”穆长盈打趣着。

    “我扰君愿,以己之愿还之,也算…………以作补偿。”少年支支吾吾的解释着。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两清了,后会有期了。”

    见穆长盈要走,少年忙喊道,“等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穆长盈回身,身后的红色发带随青丝飞扬,在阑珊灯火下美的如同神女下凡,“你我萍水相逢,他日不知何时才有再见的机缘,何必告知姓名徒增烦恼。”

    少年凌厉的眼中多了几分坚持,“有缘自会再见,在下白澄,敢问姑娘芳名。”

    “白澄?”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对了,北疆王白恒不是有个弟弟叫白澄吗?见穆长盈不语,白澄有些失望,“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怪。白澄再次感谢姑娘搭救之恩,后会有期。”

    “我叫红缨。”穆长盈脱口而出。

    白澄眼里的光再次亮起来,俊朗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明媚,“红缨姑娘,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有缘自会再见。”穆长盈转身没入人海,白澄目送着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沿街灯火通明,今夜的天都像一座不夜城,随处可见的欢声笑语。穆长盈转过街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户部侍郎张怀中匆匆忙忙的从烟花巷出来,中秋佳节不在家陪伴妻儿,反倒连烟柳巷,不像他的作风啊。穆长盈命暗卫去烟花巷看看,不料刚回头便撞上一矮个子的男子,看着有些眼熟,他不就是刚才偷白澄钱袋的小贼吗。

    “站住!”穆长盈大喊,矮个子的男人低着头,听到穆长盈的喊声疾步走向人群。穆长盈追了过去,奈何人太多,她又是逆着人群前行,磕磕绊绊,险些被绊倒。“给我站住!”穆长盈按住小贼的肩膀,被他灵活的闪开。飞身跃上一旁房顶,岂有此理,还真能跑。穆长盈不甘示弱的跟了上去,小贼的轻功确实了得,穆长盈勉强能跟上。不一会儿又跑到河边了,人比刚才更多了些。小贼故技重施跳上游船,穆长盈跳上对面的游船,截住了他的去路,一脚将小贼踹下船,不过此举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下可真出风头了。

    被这么多人围观,穆长盈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她只好再飞回岸上,小贼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游到了对岸,当真狡猾。小贼刚上岸,好巧不巧的撞上了白澄。“原来你还没走啊!”白澄手指头掰的咯吱作响,直接把小贼提了起来。“我的钱袋呢?”

    小贼狡猾的一个回身,再次跳回河里。“你——”白澄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他不会水。却见穆长盈正站在对岸,那一身红衣是那么耀眼。“红缨姑娘——”白澄大喊,穆长盈寻声望去,白澄站在河对岸朝她挥着手。游船来来往往,河岸两旁都站满了人,穆长盈回以微笑,可惜又让那小贼跑了。

    穆长盈穿过拱桥,白澄正站在下面,“红缨姑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少年爽朗的声音和明媚的笑容,河岸两旁的夜景都要失色了。

    “我也没想到,你的钱袋彻底追不回来了。”

    “无妨,也怪我方才大意了才给他溜走了。”

    “不过我不能陪你看这沿街灯火了,家里有规矩,我得回去了。”穆长盈笑笑,不等白澄开口便没入人海中。

    回皇宫的路似乎有些长,巍峨肃穆的朱红色宫门似一座华丽冰冷的牢门。思绪暗涌,越是不去想去回忆,回忆越是清晰。穆长盈眸色彻底冷了下来,瘫坐在软塌上,烛火映着她艳丽的面容,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脑海。

    三年前,南域战事吃紧,穆长盈御驾亲征。一路快马加鞭把半月的路程缩短到十日,“陛下,前面就是周符的驻军地了。”周乐斐来报。

    穆长盈怒意横生,手里的水袋已被捏得变形了,“短短半月,却连天河十城都守不住,当真废物。”

    “陛下莫要动气,南诸虽是小国,自鬼帝登基后,举国炼蛊,更是练就了杀不死的鬼兵,致使我临周驻南域大军节节败退。”

    “鬼兵?当真是阴曹地府来的不成?只要是活物,必然有伏诛之法。这不是他们丢了天河十城,弃满城百姓不顾的借口。”

    “我让你跑!”身着临周士兵衣服的肥胖男子将一瘦弱的少年踹倒在地。少年手脚带着镣铐,皮肉都被磨破了,像只小猫蜷缩在地上。男子自腰间抽出皮鞭,抽打着少年,皮鞭落下之处皆是条条血痕。男子抓起少年的头发,将其拖走,像拖拽死尸一般,穆长盈实在看不下去了,呵斥道,“住手!”

    胖男子满面通红,酒气熏天,不耐烦的上下打量了穆长盈一番,“你哪边的兵?知道这是哪儿吗?周符将军的驻地,识相的赶紧走。”态度蛮横又无礼。

    “这孩子做错了何事?你要这般对他?”

    胖男子大笑,“这玩意在南域随便十几两银子就能买到,跟牲口差不多。你到底哪来的?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周乐斐一脚将男子踹翻在地,掏出腰牌,胖男子瞬间没了刚才的蛮横劲儿,“大…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命………”

    穆长盈伸手去扶少年,少年却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着,惊恐万分的看着穆长盈,“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说着斩断了少年手脚上的镣铐。

    “别,别——大人您可不能放走他。南域遍地毒虫毒瘴,我们需要他的血解毒驱虫。”

    “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南诸国举国炼蛊,这孩子便是他们炼的药人,他的血可驱各种毒虫,解毒瘴之毒。”胖男子跪地俯首。

    “岂有此理!”她不是没见过有伤天道的事,但此等令人发指的行径还是头一遭,见穆长盈怒了,胖男子吓得连连扣头,忙解释道,“大人啊,南域的药人买卖随处可见,他们自幼被炼成药人给人放血用,和牲口没什么区别。”

    她早听闻南诸鬼帝倒行逆施,没成想已经丧心病狂到此等地步,“周符呢?”

    一时间没人回答,大帐中传来奢靡的舞乐声,穆长盈破门而去,周符上身未着衣,怀中抱着个香肩半露的美人儿。“周将军好兴致啊!”

    周符醉意正酣,愣了片刻,直接从软塌上翻到地上,“臣……臣周符拜见……陛……长赢将军!”

    “天河十城接连失守,满城百姓皆被屠杀,你还有闲情雅致在这儿饮酒作乐。”

    周符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冷汗直冒,“将军,臣也不想,可是那鬼兵实在坚不可摧,我等实在守不住,这才想着先弃城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好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可知鬼兵所到之处,皆无活口,天河十城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这么个玩忽职守的废物,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眼下时机不对,周符在南域军中威望甚高,不少将领都是他提拔的,更别说琰城太守还是他的叔叔,在南域这一方势力中,周符牵扯太多,她初到此地就砍了周符,势必会令南域军心不稳,还会给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以借口,说她诛杀戍边将领,以此造反,不杀他,穆长盈心里这把火着实难以平息,“拖出去杖责一百,割去提督一职,降为右前锋。”

    “周乐斐,周家军还有多少人可用?”

    周乐斐甚是惋惜,“回陛下,周家军天河之战,死伤过半,余下的中毒的不少,可用之人——”

    长途跋涉到了南域,头疼的事一桩接一桩,“周家军常年驻守南域,战力虽比不上北疆的白家军强悍,也是精兵强将,怎会连个南诸国都打不过?”

    “周家军确实是精兵强将,但再强悍的兵也架不住敌人使阴招,何况南诸国还有更为强悍的鬼兵,周符守不住天河十城确实在情理之中。”

    “朕不是怪他们守不住天河十城,而是他们根本就没守,直接弃城逃走,置百姓与不顾。”

    周乐斐沉默的低下头,周符所为确实触及到军人的底线,“陛下,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么大阵仗过来,南诸国不可能不知道,你命周符先把伤兵撤回琰城。神羽军长途奔波,今晚先休整一夜,明日分批向琰城撤离。”

    “是!属下这就去办。”

    “那孩子呢?”

    “在旁边的帐子里。”

    “我去看看!”

    穆长盈撩开帐门,少年蜷缩在墙角,见穆长盈进来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烛火照在他脸上,一张惨白如霜的脸,完全不似活人。看人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左眼底一颗泪痣,脆弱惹人怜。少年生的极其俊美,说是霜月银树之姿都不为过。“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穆长盈轻声道,少年眼里的防备并未褪去。药人一般都没有什么意识,他们自幼被各种药物喂养,其血可以驱各种毒虫还能解百毒,很多人不惜花重金买药人,就是因为他们的血珍贵。

    “我叫长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少年没有看她,紧紧抱着膝盖,赤着脚,脚踝处的伤没有包扎。穆长盈心头一紧,当年她年幼的弟弟也是这般,“不想告诉我也可以,只是地上凉,我带你去那边好不好?”少年并未反抗,穆长盈搀扶起他,好纤细的手臂,似乎她无需用力便能折断。穆长盈将少年安置在床塌上,拉过他的手,手腕处的伤痕密密麻麻,新旧伤痕交错,想必是长期取血所致,穆长盈将药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好吗?”穆长盈小心翼翼的解开少年的衣衫,大大小小的伤痕爬满了少年瘦弱的身躯,如此单薄的身子骨是怎么承受这些伤的,背上纹着青色的南诸文字,自尾椎骨蔓延至两肩,乍一看还像蝴蝶翅膀。

    穆长盈合上少年的衣衫,看的出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惧,身子还是忍不住的颤抖,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小鹿,即便遇到了好心人,也不敢和人亲近。“你好好在这儿休息,会有人好生照顾你的。”穆长盈温柔的揉了揉少年的头,动作十分轻柔。少年一怔,穆长盈以为自己又吓到他了,少年慌乱的将头埋进膝盖里,身子蜷缩起来。“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过了一会儿少年颤抖着手,轻轻拉了拉穆长盈的衣角,眼神柔和了不少,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穆长盈握住他的手,手指很修长,也很纤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少年却不肯松开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沈离枯三个字。

    “这是你的名字吗?”

    沈离枯点点头,穆长盈再次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虽有萧瑟之意,却象征着新生,是个好名字。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还得赶路。”穆长盈走后,沈离枯的样子不似方才那般单纯无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毒病态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穆长盈刚出来便看见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尸体,“这是何人?”

    “回将军,这是周将军的副将,晚饭时还好好的,突然就暴毙了,死的很惨,您还是别看了。”

    穆长盈揭开盖在尸体上的麻布,死的确实很惨,七窍流血,脸上血斑累累,“这是中毒而死吧。”

    “军医也这么说的,但是查不出是中了什么毒。南域这地方邪门的很,什么都会发生。这家伙平日里没少干那些抢男霸女的事,说不定遭报应了呢………”

    “你们下去吧。”这人就是白天鞭打少年的胖子,那会儿还生龙活虎的,如今却莫名奇妙的横尸,着实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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