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后,沈玉跟在沈谓身后走出皇城,敬安门前早就在乐府的安排下热闹起来了。

    敬安门前新搭建起一座宽大的高台,这是待会儿傩舞的地方,靠近敬安门的两边搭着各家的彩棚,等待着宫宴里的达官贵人们入座。

    张灯结彩的彩棚过后,是扶老携幼的洛川百姓,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正朝着敬安门前新搭建的高台不住地眺望。

    人群热闹至极,时不时还有小贩提着篮子或者推着小推车在人群里穿梭,卖果子饮的卖蜜饯的卖点心的……零零碎碎,样式十分丰富。

    沈谓看了一眼眼露好奇之色的孙子,打消了想要回家的心思,笑道:“走吧,阿翁带你看傩舞去!”

    沈玉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越发热闹的场地,遗憾道:“算了吧,阿玉还是陪您回家去,您一向睡得早,今日参加宫宴怕是累坏了您,阿玉怎么能因为一点玩心让您继续受累。”

    孙子懂事,沈谓越发不舍得沈玉委屈,小孩子家,不过想看个傩舞而已,哪里就为难成这样了!

    他摸了摸胡须笑骂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阿翁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呢!”

    “何况又不是天天如此,今夜日子特殊,乐府的大傩舞也的确是不容错过,不然你以为阿翁会纵着你吗?”

    话音落下,就带着沈玉向定国公府的彩棚走去,沈玉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沈谓虽然没有官职,但他德高望重,功勋卓著,在长公主面前颇有面子,宫里为他和沈玉在宫宴里安排的位置还在沈立等人之前,因而退场也退得比沈立等人晚。

    沈立还是怕爹,所以即使沈谓没和他住在一起,他也没胆子把虞夫人带出门来,依旧让她闭门思过,这次宫宴也是一个人来参加的。

    但到底还是顶不过小女儿的磨缠,悄悄让沈琅和沈璐等在敬安门的彩棚里,准备带着他们一起看傩舞。

    这会儿一见沈谓带着沈玉过来,沈立彻底傻眼了,慌忙带着沈琅和沈璐起来给阿翁见礼。

    沈谓瞥了沈立一眼,懒得理自己这个糊涂儿子,虽然这儿子是因为自己的放纵被上面的人故意养成这副糊涂模样的,但看多了还是觉得伤眼。

    只是大过年的,他也不打算来一场当庭教子,沈谓漠然地点点头,算是见过两个孙辈了,然后毫不客气坐到沈谓刚才坐着的主位上,又把沈玉安排在彩棚里视野最好的位置坐好,等着傩舞开场。

    见阿耶懒得理他,沈立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沈玉身上,端起慈父架子似模似样地关心沈玉,“阿玉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他絮絮叨叨道:“听说你去国子监了,还进了太学的广业堂,不愧是我儿子,就是有出息!”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和阿琅都在国子监,更要好好相处,外人才不会欺负你们。”

    显然,沈谓也听说了沈玉在国子监里是如何打着太学的旗号针对沈琅的,正趁着机会敲打沈玉。

    沈玉自然不会傻到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大场面之下表现出自己的不驯,无论沈谓说什么,沈玉一律含笑应是。

    沈琅早就在国子监里被沈玉揉捏得根本没脾气了,被沈谓区别对待也不敢有任何不满。

    倒是沈璐,因为男女有别的缘故,沈玉根本没机会针对她,还没有接受过彻底的毒打,心里对沈玉还残存着不服气。

    不敢说阿翁的偏心,她只能变着法子针对沈玉,听到阿耶敲打沈玉,她冷哼一声,接口道:“什么兄弟!大兄只怕把我们兄妹俩当前世的仇人呢!”

    沈玉还没说话,沈谓的脸色就变了,不等自家阿耶发火,沈谓连忙站起身来,一边训斥沈璐,“阿璐你说的什么话!阿玉何时待你们兄妹如寇仇了!”

    一边帮这些不省心的儿女描补,“就算严厉些,那也是身为兄长对你们的鞭策!”

    “还不向你大兄道歉!”

    沈立在沈璐心中的权威根深蒂固,明明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是不得不向沈玉低头,“大兄,是阿璐错了,请大兄原谅阿璐。”

    沈玉做足了宽宏大量的姿态,“不必,妹妹年纪小,受了怂恿难免冲动了些,为兄还不至于这点小事也斤斤计较!”

    沈玉当然不会和沈璐斤斤计较,因为和他有仇的,都是上好的韭菜,他得留着慢慢折磨收割情绪能量呢!

    虽然有了云镜以后这种收集情绪能量的方式效率极低,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高台上,伴随着“咚——”的一声锣鼓,傩舞正式开场了!

    沈玉朝着高台望过去,只见身材高大的主舞者头戴狰狞凶悍的彩绘傩神面具,长发披散在身后,手持弓箭,带着一群傩鬼登上高台。

    激昂的乐声中,主舞者强壮有力的手臂张开,一手持弓一手握箭,矫健而线条流畅的大腿发力,向傩鬼摆出各种攻击的姿势,众人伴随着鼓点与锣鼓声大幅度地舞了起来。

    张臂、抬腿、踢脚、扭胯、每一个动作都极具力量感,充满了野性与神性|交|织的咄咄魅力。

    沈谓若有所思,“今年跳的是《后羿射日》啊!不知道是小圣人那边选定的剧目还是长公主那边定下的?”

    沈玉心下一动,瞬间洞悉了沈谓的意思,如果是小圣人选的,说明长公主不介意放点无关紧要的小权力给圣人,如果是长公主定下的,说明长公主对权力的独占欲强大到了点滴不放的地步。

    但无论是小圣人还是长公主,既然定下《后羿射日》这出人定胜天的傩舞,说明皇室对待天上那莫名出现的云镜以及云镜显露的内容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阿翁,这应是小圣人定下的。”沈玉笑着回答沈谓。

    以长公主的心机城府,绝不会这般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倾向。

    喜欢不是真喜欢,讨厌也不是真讨厌,暗藏杀机,然后一击必杀,才是长公主最常做的事。

    “阿翁也是这么想的!”沈谓摸着胡须欣慰地看了沈玉一眼,他们沈家的前途,以后还是得看阿玉的。

    沈立根本不明白爷孙俩话里的深意,以为自家阿耶是对傩舞背后的事情感兴趣,连忙插话,把自己了解到的消息分享出来,“阿耶听说过吗?”

    “这出大傩舞太常寺那边本是属意让长公主宠爱的宸宫舍人陈云安大人来做主舞的,但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换成了小圣人身边的侍读袁无疑大人!”

    沈立大概对这种宫中秘闻也有种常人的窥私欲,兴奋道:“虽然明面上都宣称是因为陈大人刚从江南道折返,身体疲累,不宜为大傩舞的主舞,”沈谓的声音小了下来,“实际上啊,都说是因为小圣人认为陈大人名声有瑕,没有资格跳大傩舞!”

    “不过也是——”大概是看身份地位高于自己的人受挫有一种别样的快感,沈立挤眉弄眼道:“坊间都传遍了陈大人是如何上位的……”靠女人的裙带,哪怕那个女人是长公主,也确实不太光彩!

    没等沈立说完,沈谓和沈玉就看不下傩舞了,爷孙俩一前一后起身,沈谓话也没说一句,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立一眼,就径直离开了定南伯府的彩棚。

    好歹沈立是自己阿耶,沈玉更给面子些,恭恭敬敬道了一声再见,也跟着沈谓离开了。

    只留下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的沈立,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把年纪的人,神情跟着茫然无措的孩子似的。

    沈谓说他被养废了,这话确实没说错,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

    难怪在朝廷里汲汲营营了大半辈子,还是只能抱着沈谓留下的爵位啃老本。

    离开了敬安门前,沈玉又恰好遇到了自己在国子监的同窗,沈谓摆摆手,让沈玉自己去玩。

    沈玉本不想去,但想到沈立方才的话,又不由得心中烦闷,于是便应下了同窗的邀约。

    到了平康坊,他才发现这里的热闹丝毫不弱于敬安门,演着滑稽戏的侏儒、表演幻术的伎人、弹奏琵琶与胡琴的风尘乐女、歌唱旋舞的貌美胡姬、来来去去川流不息的庶民百姓与公子王孙……交织出绚丽灿烂、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大周除夕夜。

    而太常寺在包括平乐坊在内的洛川各坊设下的傩舞虽然没有大傩舞的神圣肃穆,但论及观赏性和有趣程度,还是这些走街串巷的傩舞更胜一筹。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尽兴不归眠。

    不少不是太乐署的伎人的普通百姓也跟着戴上神鬼面具,跟随着傩舞的队伍一起走街串巷,驱鬼迎神,场面热闹至极。

    当然,这也有许多人偏不跟着傩舞的队伍行走,而是戴着古怪狰狞的面具和同伴一起在街上闲逛,夜色深深,神鬼身影幢幢,如果没点胆子的人,还真不敢这个时候一个人在街上行走,小心脏都会被这些一个赛一个凶恶的面具吓出来。

    沈玉的同窗们看得心头痒痒,一窝蜂地跑到街边卖面具的小摊上,想要买一个来戴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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