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打算提前下车, 公交车开了窗使得车厢内的冷气毫无效果,人先不说,戴眼罩的没一会儿就闷出了汗, 右脸上半部分胀痛越发明显, 碰又碰不得。
脚站的也酸,司机的车还开的不够平稳舒坦, 再不下车他怕自己胃部也要翻滚了。
江逾白情绪不高的虚捂右眼, 炎热的天气和眼睛带来的闷痛难免让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都快把胃吐空了的男人撑着椅背,勉强维持着体面,明明体虚无力的连扶手都握不紧,却还是抽出一部分注意力在江逾白身上,见他捂着眼睛才意识到他右眼缠着眼罩, 雪白、纤尘不染的颜色, 衬得他人看起来有一种无暇的病弱感。
“眼睛很痛吗?”这句下意识的关心说出口, 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两秒。
这一年的时间曾经有多少人的好意被他视若无睹甚至是辜负, 自尊心受创后固执己见不愿再敞开, 连恩师和挚友都无法焐热的一颗心,居然在一个陌生的少年面前毫无道理可言的软化。
“没事。”从刚刚发生的事情江逾白不难看出男人其实性格偏冷,哪怕是让座都只是基于修养,会主动询问他的状况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不过在难受的同时还能关心自己, 不也正说明了这份关心的珍贵, 江逾白幅度不大的摇了摇头,露出了上车后的第一个浅笑, “我很好, 谢谢关心。”
这是实话, 孤身在外的时候江逾白会表现的出乎意料的坚强, 因为孤身一人所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无力。
同时人的意志力又很坚强, 没有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就可以摈弃所有的矫情与任性,也有余力去回应别人的需求。
男人握紧手中的手帕,后知后觉的发现身旁这个陌生的少年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克制住了病痛带来的负担,并没有那么轻易却十分诚挚的对他一个陌生人表露了善意。
深色的眼眸从对方身上轻轻划过,带着一丝连主人都意识不到的情绪。
少年人永远赤诚热忱,不怕被辜负,所以他才怕会辜负,怕对方干净、明亮的心会在自己吝啬与麻木的对待中蒙尘。
所以自己才忍不住去关心他,许久没有对人表达过的担忧也自然而然的流露了。
就像人无法阻止日升月落的浪漫,他也不该制止一束光的闪闪发亮。
江逾白并不知道自己一时的举动对身边的人带去了什么影响,为了避免自己也在车上吐出来,等这一站车停下,他就顺势从后车们下去。
离开时他迟疑了一瞬,从衣兜里拿出之前剥落的橘子皮,不等男人拒绝就放进他手里,车里人本来就多,拥挤而出,蜂拥而上,他也没顾得上跟对方交流几句顺着人流快速下车,正好来了辆出租车,直接被他拦下。
等男人从人群中挤下车时,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江逾白坐在出租车里缓了口气,后车座的冷空气吹在脸上,原本浮躁的心都像沉在了泉水中,清澈的凉意舒缓了他发胀的大脑。
等他稍微缓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居然把垃圾丢在了陌生人的手里。
微微闭了闭眼,他无奈的仰头叹气,当时只来得及思考对方身体不舒服,橘子皮应该能缓解一下他后续的状况,正好自己也要下车了,不如把它留给有需要的人。
可是
给橘子还像点样,给橘子皮算什么。
他抬手敲了敲脑袋,又这样,又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稍微有点头脑发热就会神志不清的做出一些不经大脑的傻事。
什么时候他能改改这个坏习惯,他靠在车座背上陷入自闭。
从出租车上下来,江逾白就被阳光刺到了眼睛,失去了帽子的遮挡,只觉得眼罩都要被烈日点燃。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耐心回应并谢过门卫大叔的关心,他推出在保安室锁好的自行车来到林荫道上慢慢的走着。
太阳吸走了他全部的力气,整个人像被晒化的冰淇淋,快要融化在发烫的地面上。
走了没两步,他努力鼓足精神踩上踏板一蹬,趁着把手还未摇晃不稳前坐上自行车的车座,失去半边视野骑车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人的视野受限,心灵也会受限。
未知远远大于视线看到的危险所带来的恐惧感,陷入黑暗的半边没有让大脑停止思考,反而在鼓舞着欢呼着催促他集中注意力去假想一些令自己慌乱无措的凄惨画面。
就这么一路自己吓着自己,江逾白心惊胆战的缓慢且不稳的往前骑着。
以至于当有人倏然拦在车前时,他根本毫无准备,一时心慌到车把不受控的摇摆不定,为了避开对方,差点连摔倒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喂——”
来人一个跨步上前,宽厚有力的掌心牢牢的把控住了车把,帮助即将侧翻的车重新稳住重心,江逾白也趁机及时两腿一伸,结实的踩住了地面。
他惊魂未定的手还紧扣着刹车,心脏在胸膛里剧烈的跳跃,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会心率失控。
可一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后,是出乎他意料的陌生。
江逾白微张的嘴唇终究没能吐出一两句难听的话,以他的修养让他对陌生人抱怨实在做不到。
只能理好心情后退两步,把车撤离对方的掌控范围,按捺住心底的郁闷,心平静气的说道:“谢谢。”
车把脱手,穿着无袖套头衫的冯晚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上次自报姓名是白费功夫了,心情不太好的顶了下腮帮子,没什么情绪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漠。
他真的搞不懂,甚至怀疑难道自己天生长得一副路人脸吗?
不说别的,就说他这体格,他这身肌肉。
这小区里能找到几个?
比他壮的没他帅,比他帅的没他壮,练出这么一身不夸张又可以实战的肌肉,除了他冯晚澜就没别人了。
这还不够有辨认度吗?
自从上次在小区健身场所和大爷们玩单双杠,一对五,让他们来车轮战都没敌过后,他冯晚澜一战成名,现在所有大爷隔得老远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虽然下场是天黑回家自己一个人在半路上翻车,十分倒霉的抽筋了。
但是江逾白一个耳清目明的年轻人,他俩还近距离的接触过,不至于连小区遛弯儿的大爷记忆力都比不上吧?
“冯,晚,澜。”他一字一句认真的看着江逾白,比起那极具压迫力的身高,他的眼睛反而大又明亮,“那天晚上我抽筋你帮忙,还记得吗?”
风过不沾身,似乎不太适合形容这座城市的风,从对面的人身上吹过来,江逾白都觉得热了一个度,就好像是对方身上沸腾的热气也随着风传递而来。
连带着他被眼罩捂的胀痛的右眼都变得发烫了起来。
江逾白的记忆也开始随着眼睛的刺痛逐渐复苏,双手微松开手刹,他用完好无损的那只眼睛望向身前的人。
怎么会不记得,让他不得不输液四五天,整整三天睡不好觉,连开学都要迟到,第一次做好人好事就把自己搭上的源头。
江逾白能忘,他的眼睛都忘不了。
但是就这么直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对方身上,江逾白又做不到,虫子是自己飞过来的,灯光是他自己打的。
与其推卸责任,不如去怪那阵不够温柔的风。
“我记得。”既然记得,也就不必再看了,江逾白借着眨眼挪开视线,对方背着光站的,一只眼睛看着确实有点刺眼也累。
“哦。”
冯晚澜慢半拍的应了这无意义一声,也说不清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得到对方平淡的肯定后,心里也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反而有点提不起兴致了。
面上也难免带了几分情绪出来,他后悔就这么直冲冲的过来堵人,可直接走掉又莫名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目光一转找了个话题,“你眼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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