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斑痕其实并不是杨白露掐出来的。
他力道那么轻, 又隔着裤子,再怎么用力都不会留下痕迹,更何况他怕江逾白会疼还省着力, 与其说是掐,不如说是揉。
至于为什么会有印。
那是洗澡的时候, 他回想起在桌下被揉捏的有点痒, 碍于当时的场合和位置又不能直接伸手去抓,就趁着洗澡亡羊补牢用指甲抓挠了两下。
自己动起手起来, 没轻没重。
指甲一刮一挠, 皮下组织受损就留下细细密密的红斑点, 然后被他临时想起来当个明面上还算过得去的理由。
白露最后有没有信,他也不知道。
反正这两天确实消停了不少, 对方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也收敛了许多。
周六上完最后一节课。
江逾白把笔收进文具袋, 李硕在后边冒出一个头来, “下午去水上乐园,你去不去?”
入秋后,江逾白连衣服都开始穿两件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最近转凉,我怕冷。”
李硕:“”又来了。
钱坤和乔远勾肩搭背来到他俩桌前就听了这么一句。
钱坤长的浓眉大眼, 球场上叱咤风云的时候动不动就一副怒目金刚无人敢惹的气势,偏偏在江逾白面前总显得像个小媳妇,这会儿正哼哧哼哧的憋屈道:
“夏天约你,你说晒的慌嫌热, 好不容易等到凉快点了再约你, 你又嫌冷, 咋了, 欺负我们皮糙肉厚,不知冷不知热啊。”
乔远早有预料的扭头去拍好兄弟背,两人做抱头痛哭状。
江逾白把草稿收好,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要是上周约我,我就去了。”
“你看我信不信”李硕小声嘀咕了一句,嘀咕完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要是怕冷不想沾水,那咱们也可以去海洋馆,看看海豚北极狐什么的。”
从江逾白来他们班,每周末约他的人就没停过,就是不见有人成功,除了闻溪和万江星,大家都知道他们是秤砣不相离。
也就有人过生的时候约,他才会一口答应。
至于给出的各种理由,大家也清楚是婉拒,但是架不住他人长的帅,明知道是堵南墙,也不缺人前赴后继。
再说你不撞,别人也在撞,连外班的都有,一个个如狼似虎,看了真是让人不得不跟着卷起来。
毕竟别人拒绝你,你还会不高兴,觉得不给面子,再也不会主动约下次。
可是换成江逾白拒绝你——认真凝望过来黑如珍珠的眼眸,下意识偏头聆听飘逸悦动的侧脸,思考该用什么借口婉拒而潋滟垂落的卷长睫毛,以及沉吟时会不自觉抿一下的浅色嘴唇。
最后甭管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都只会让人看的两眼迷糊晕头转向,别说被拒绝的不愉快了,你甚至会为他浪费几分钟在自己身上而感到受宠若惊。
六班的人,最常见的就是外班的人来他们班上问江逾白要联系方式,男的女的都有。
通常都是鼓足了勇气来跟江逾白搭话,结果对视了没一秒,就面红耳赤连句话都说不齐整,磕磕巴巴的,最后一脸云里雾里的傻笑着离开。
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在江逾白面前铩羽而归,因为占尽了同班优势毫不费力就拿到了对方所有联系方式的同学们,根本不觉得约他出去被拒是什么丢脸的事。
要知道就算是钱坤李硕他们,也只约出来过一次,还是搭着江星闻溪他们的顺风车,但是教室里当时那气氛,堪比过年。
有一就有二,焉知下一个幸运儿不是自己!
“”
至于江逾白。
他是真的不太想出门,夏
天的时候,不管约漂流露营还是主题乐园,他通通用怕热拒绝。
没想到有过一次被拒经验后,同学们也拿出了相应对的方案,第二次全部改约室内的场地,什么室内运动公园、游乐园、看电影、密室逃脱
江逾白只能又给出了不想出汗这个令女生倍感深受却又暗自痛恨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夏天始终是一出门就会出汗的季节。同学们生怕把人逼急了,以后会直接说出‘不想出门’把他们通通打死,只好消停了一段时间。
万万没想到的是,李硕出师未捷。
并且出师未捷了还不死心。
大家伙儿一个个优哉游哉的收拾着桌子,有的人假装整理背包,有的人擦黑板打扫卫生,其实都在分心留神他们这边儿,想等个结果。
万江星托着下巴,偏着头看向明显就是在犹豫的江江。他多少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就是暑假那会儿吃了江江不太会拒绝人的红利,才能顺利约他出门。
现在随着两人越来越熟,他最近也有点叫不动人了,那种不爱出门享受宅家的快乐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只不过小时候对方会认真的在窗口跟他说:江江要看书。
现在的江江则是会花点心思犹豫个三秒才能找出借口,说实话,他低着头费尽心思努力去找理由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江逾白还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现在天气也不是很热,海洋馆又是室内,不用晒太阳就看看隧道,欣赏一下海底世界就行了。
“那就”
他犹豫了一下。
李硕和钱坤他们屏息凝神,认识了江逾白这么久,他们多少能看得懂对方的微表情,觉得这次可能有戏了。
不约而同的夸张做出深呼吸的样子,紧盯着他嘴不放,只等着一个‘去’。
“逾白!”
“!!!!!!”
李硕他们一个大喘气,差点没憋过去。
气呼呼的扭头一看,进门叫人的正是他们六班深受各科老师信赖为人持正不阿的班长楚游。大家都快冒到嗓子眼的叫骂声又被噎了回去,不好对班长撒气,那就只能对着空气大呼小叫。
一时半会儿教室里到处都是哀嚎声。
楚游没搭理他们的搞怪作乱,径直走到江逾白桌前,俊秀的轮廓被透窗的阳光照出温暖的光晕,有别于往日的清冷淡漠,语气轻柔,“许老师让我告诉你,先别急着回去,他一会儿送你。”
江逾白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也不生气,他抬头望向楚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楚游的时候,会下意识连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好,我知道了。”
楚游得了一个微笑,冷静颔首,转身收拾好自己的桌子,成了第一个走出教室的人。
江逾白想起之前许云起说过要家访的事,果断道:“不去了,下午班主任要家访。”
“家访?”万江星合上书本,沉吟片刻,染着温和水波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反正不着急,我陪你一起等他。”
钱坤和乔远还趴在桌子另一边唉声叹气。
“什么时候不行,非得选今天。”
“就是”
“行了行了,人家有正事呢。”
李硕站起身,两手一伸把死缠烂打的两人赶走。见他们消停了,李硕想起前不久江逾白跟他吐槽班主任不喜欢他这件事。
思考片刻,还是俯下身在江逾白耳边劝道:“小许第一次上门做思想工作,全班那么多人,只你头一份,就这还能说他不重视你吗?他要是不喜欢你,还能费这心思?你什么时候瞧过他给别人家访,中午回去和父母好好谈,可别钻牛角尖。
”
说完小心端详他的表情,见他眼里闪过几缕深思,就知道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
心里啵咧啵咧冒出点点水花,李硕高兴的拍拍他肩膀宣泄了一下莫名激荡的心情,最后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那我走了,下午要还能抽出空来,记得给我打电话。”
“恩。”
其他人也纷纷跟江逾白打了招呼,众人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回家的回家。
闻溪也坐着没动。
江逾白见教室里的人走的七七八八,慢悠悠的伸了个揽腰,单手撑着下巴看向他,“不用等我,楚游都说他要送我了,肯定是要直接和我一起走的。”
“”原本打算多跟他待一会儿的闻溪。
指尖翻动的书页微微停下,他偏过头去看江逾白,冷肃的眉眼舒展开来,“等白露来了再说吧,他连酒店都订好了。”
原本四人约着一起去吃午饭,没想到班主任临时横插一脚。
三人在教室等了没多久,白露没等到,反倒是许云起先来了。
“你们都在。”许云起站在门口,比起学生气依然浓厚的他们,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望来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严谨与冷漠散发着成熟的气质。
“我和你父亲说好了,十一点前送你回家,顺便谈一谈分班的事。”这句说是对江逾白说的,然后转向万江星和闻溪,“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万江星神色不变的看向江逾白,“江江?”比起老师的话,他还是更尊重江江自己的想法。
“没事,那我和老师一起好了。”听到许云起说已经跟他爸商量好了,约的时间还是十一点,江逾白就知道中午还得留顿午饭。
他主动站起身跟星星和闻溪告别,“你们等等白露,我先走。”
闻溪和万江星只好看着他跟在许云起身后离开。
两人来到停车场。
“晕车吗?”
“有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江逾白还是礼貌的坦诚了自己有点晕车的事实。许云起听完,先替他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坐前面可以吗?我会开的稍微慢一点。”
单手扶在车顶上,白衬衣紧身西裤衬得他身材欣长挺拔,有别于刚刚在教室时的距离感,单独相处时的许云起反而多了几分温和。
“可以。”江逾白原本也没打算坐后面。
应该说除了小孩子,很少有人会坐后座,出了社会就会懂的人情世故。除了网约车,为了不把开车的人当司机,基本上成年人都会坐副驾驶座。
不过作为班主任的许云起这么认真问他的意见,没有像老师对学生那样,全然颐指气使的态度,江逾白确实有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用心。
车子平稳的开出校区,上路。
“会热吗?”
“不热。”
“那要开一点车窗透透气吗?”
变成江逾白后就总是被偏袒被照顾的那一方,他已经习惯在各种场合被每个人询问需求了,知道不要求点什么会被一直问下去,选择自己把车窗降到底。
舒缓微凉的风乱了他的碎发,裹挟着柔软的力量感从脸庞拂过,十分舒适安逸。
他伸出胳膊半搭在上面,随后脑袋也枕了上去。
这么吹着,像一叶扁舟在风面摇曳,江逾白避着风半垂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想,这可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
作为一个行事为人都趋于克制守礼的成年人,按理说对于学生把头伸到车窗上的这种行为许云起应该给予批评和禁止。
可换成了江逾白,无论是提醒还是建议都说不出口,甚至在心底替他解释,一
定是有点晕车想吹吹风才会这样。
他叹息着想,更何况也不过搭了胳膊,头也没有完全伸到外面去,已经很小心谨慎了。
“风吹久了,小心头痛。”
直到最后,许云起也只这么叮嘱了一句,同时调转了方向盘,偏移了原本的路线,改走另一条距离较远的老路。
那边车辆行驶不多,交通自由,道路也比较宽敞。这样就算江逾白把头全部伸到外面,也有足够的舒展空间。
根本不记路的江逾白懒洋洋吹着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走的不是平时和星星他们出去吃大餐的那条路。
就这么姿态闲散的享受着清风许久,
“滴滴滴滴——”
另一边的反向车道传来洒水车的电子音响。
“逾白!”
江逾白眼一睁,连忙收回胳膊让许云起把车窗升起来,然而,喷洒过绿化带的水流没有减弱多少,激流冲刺在车窗上,从还未完全封锁的玻璃上喷射进来。
那些水花全部溅在江逾白头发上,脸上,衣服上,不多,却足够令人清醒。
“!!!”
许云起放慢了车速,连忙伸手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逾白,没事吧?”
心里有点懊恼为什么不早点提醒对方,明明洒水车还有电子音乐,已经是在提前警示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接过纸巾擦着头发的江逾白没有忿忿不平也没有故作冷静,摸着有点湿热的脸颊,反而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单纯为了自己被一丁点的水花淋湿而倍感有趣,天真到孩子气,率性又洒脱的笑容。
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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