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去形容眼前的画面呢。
任何言语在这触目惊心的场面下都太过苍白了, 原来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陶希然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嘴巴开了又合, 却连哪怕一个最简单的音调都发不出来。
血将土地浸染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到处都是黑红色,数十辆马车有的侧翻,有的则早已经被劈砍的不成样子。
地面上那些是什么啊,散落了满地的, 残破到早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是什么啊。
是……人吗?
或者说,这里到底是哪啊,还在人间门吗, 还是已经置身于炼狱当中, 如果这里是人间门的话, 那么眼前的这些,不是只有在炼狱中才会出现的景象吗。
陶希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马, 可能是摔下来的吧, 但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是在做梦吧, 应该是做梦才对,否则怎么会感觉不到疼痛呢。
陶希然伸手用力揉眼睛,直到眼前的画面都开始模糊了,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她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忽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动作有些迟缓的低下头,发现脚下的是一条手臂。
惨白的, 染血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把枪,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只凭借着这双手便不难猜出,这只手的主人生前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握住这把枪。
陶希然仓皇的后退两步,她张嘴想要道歉,却发现喉咙宛如被堵了一团厚重的棉花,发不出声音。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陶希然便感觉脚下又是一软,她缓缓回过头,身后是一个身穿青色粗布衣服的人脸朝下,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他后背有个窟窿,周围的衣裳已经被染成了深褐色,除了那个窟窿外,后背还有无数细细密密的伤口。
很难想象他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和之前陶希然不小心踩到的那条手臂一样,这个人的手里,也紧紧地握着武器。
陶希然努力睁大眼睛去看他的手,发现,原来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条已经折断了的,带血的木棍。
陶希然不是什么胆子很大的人,恰恰相反,她胆子很小,小到平日里连读鬼故事都只敢在大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看。
但看着眼前这满地的尸体,陶希然竟然不觉得害怕,她只觉得眼睛……眼睛酸疼的厉害。
视线有些模糊,陶希然后知后觉的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了一片湿热,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哭了啊。
她弯下腰,抬起还在发抖的手,轻轻覆盖在面前男人怒目圆睁的双眼上,动作轻柔的帮他合上了双眼。
做完这些,陶希然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就在她怔怔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陶。”
陶希然有些呆滞的抬起头,缓慢的朝着声源处望去,看到不远处的明夏正站在树下,踮起脚不知道在够着什么。
“来帮我一下。”明夏看向陶希然,对她招了招手。
和明夏四目相对的时候,陶希然原本有些麻痹的大脑逐渐开始重新运转起来,她努力撑着地面,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明夏跑去。
直到走近了,陶希然这才看清楚明夏在干什么。
树上挂着几具尸体,这些人身上的血早已经将衣衫染得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树下的地面是一滩滩刺目的,已经不知道干涸多久的血。
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可明夏却仿佛闻不到一样,她抱着其中一个人的下半身,努力想要将他从树上放下来。
陶希然感觉自己的视线又有些模糊,可她这次却没有伸手去擦,而是踮起脚,学着明夏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将旁边悬挂着的尸体从绳索中解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陶希然小声重复着。
“小夏姐,你说,要是我们能够早一些赶过来的话,是不是这些人就不会死了。”
说完,陶希然不等明夏回答,歪着头想了想,自问自答似的道:“早几天呢?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如果没有停下来,如果刚到这个世界就马上赶过来的话,是不是,是不是这些人就不用死了啊?”
明夏看着情绪已经明显濒临崩溃的陶希然,低声道:“小陶,冷静一点,这不是你的错。”
陶希然却恍然未觉,她神色怔楞的看着满地的狼藉,又哭又笑,“有什么意义,让我们来到这里,却又不给我们救下他们的时间门,我们的到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眼看她状态越来越不对,明夏尽可能忽略掉脑海里针扎似的刺痛,伸手将眼前人的眼睛合上,站起身朝着陶希然走去。
她走到陶希然身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陶希然,只是手才刚刚抬起,还没有碰到陶希然的衣摆,就已经被人给打落了。
‘啪!’
一声轻响在树林间门分外清晰。
两个人都愣住了。
“对、对不起……”陶希然表情惊恐的看向明夏,像极了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明夏摇头,道:“没关系。”
感觉到陶希然对自己的抵触和抗拒之后,明夏便没再试图靠近她,她弯下腰,有些吃力的将路中间门的遗体搬到树下,吐了口气,扭头看陶希然,道:“小陶,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陶希然愣愣的看着明夏。
明夏的视线停在因为马车侧翻而散落了满地的箱子上,良久后才道:“即便我们一穿越就赶过来。”
“哪怕我们穿过来的时候刚好就被传送到这片山林里,我们依旧救不了他们。”
听到明夏的话,陶希然眼睛猛然睁大,下意识开口否认道:“不,不可能,是因为我们来的太迟了,所以才会……”
“你还没看明白吗。”明夏提高音量打断道。
这是两人从相识到如今,明夏第一次用这样的语调和陶希然说话。
陶希然打了个激灵,她顺着明夏的视线看去,当目光触及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箱子和箱子里面的东西时,电光火石间门,她终于意识到了。
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朝着箱子跑去,陶希然抖着手,将眼前的箱子打开。
里面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空空如也,也并没有她想象中可能有一一幸存的文物碎片。
箱子里有的,只有一块块沉重的石头。
陶希然不信邪,她又去开旁边的箱子,有些箱子上了锁,陶希然捡起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向锁头,砸到双手都开始出血,才总算将锁砸开。
但又一次让她失望了,箱子里依旧是石头,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陶希然不敢置信,她又陆续打开了几个锁已经被破坏掉的箱子,愕然发现,无一例外的,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石头。
跌坐在地上,陶希然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她近乎是有些崩溃的喃喃,“怎、怎么会……”
“如果这些箱子里面装的全部都是石头的话,那么那些文物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保护这些石头而送了命?”
明夏想开口,可是余光却在瞥到一条纤细的手臂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即便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的看到那人的面容时,明夏还是感觉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
脑子里像是有无数根细细密密的针不断扎下来,头疼到仿佛已经不只是自己的一般。
明夏伸出手,覆盖在面前女人清秀的面容上,她的动作很轻很缓,像是生怕自己稍稍用力就会弄疼她一样。
“值得吗。”明夏轻声问。
没有人回答她。
明夏低下头,弯腰捡起她身边的半块碎玉,又问了一遍:“值得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但明夏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她轻轻拂去碎玉上的血迹与尘土,将它牢牢地攥在掌心,握到指节发白,碎裂玉佩的棱角划破掌心,鲜血流了满手,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明夏将碎玉拿到唇边,轻轻亲吻了一下。
“你们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的。”
“辛苦了。”
“已经……不会再痛了。”
忍住脑海里的刺痛,明夏最后看了一眼女人的脸,伸手帮她将唇角的血迹擦干净后,摇摇晃晃站起身。
陶希然见明夏踉跄的向马匹走去,下意识问,“小夏姐,你——”
明夏冲她笑了笑,道:“小陶,你不是问我,如果箱子里都是石头的话,那些文物去哪儿了吗?”
“走啊,我带你去找。”
陶希然愣住。
“可、可是,这里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任他们不管吗?”陶希然颤着嗓子问。
明夏没有回答,她沉默的上马,随着她的动作,□□的马扬蹄嘶鸣,在山间门极速的飞驰着。
曾经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看到那些箱子的瞬间门,全部都有了答案。
明家发动了无数财力物力和人力找了那么多年,却没有丝毫头绪,唯一得到的线索,还只是一张拍卖会上的竞品介绍图,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实物。
为什么?
那批文物真的被劫掠到了海外吗,如果是的话,以明家的能力,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得不到丝毫线索。
那么,换个思路呢。
如果那批文物,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华夏的土地,只是被藏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是不是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战火纷飞的年代,运送那样一批数额巨大,价值极其珍贵的文物,从洛州到海州,交通不便,烽烟四起,如何运送才能最为稳妥?
若是条件更加苛刻一些,运送这批文物的人一早就被人泄露了行踪,并且被人一路尾随,那么如何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批文物送出去?
答案是,送不出去。
那……藏起来呢。
他们成功了,可成功的代价却是自己的命,以性命做饵,成功转移了对文物虎视眈眈的那批人的视线。
可谎言毕竟是谎言,被戳穿了,意识到被耍了之后,如何能够不恼怒,如何能够不恨。
而且,在发现自己被戏弄之后,对方真的肯就这样轻易收手吗?
为什么叶父之前那么着急的要将叶枝嫁出去,为什么张婶明明百般不舍,却还执意要将一对儿女托付给明夏和陶希然。
为什么明明车队在小河村停留过,张婶却对此只字不提,甚至故意模糊了车队离开的时间门。
为什么小河村的村民,那么迫切的想要将自己的孩子送走,为什么明明村民们一个个善良又淳朴至极,却开口闭口都暗示她们早些离开。
“走啊,走的远远地,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明夏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理性远远大于感性的人,可当她感觉到视线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伸出手摸了摸眼睛,这才有些愕然的发现,眼泪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整张脸。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两侧的景物模糊一片。
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脑海里空空荡荡,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什么了。
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来得及吗,如果快一点的话,会来得及吗?
看到明夏这么拼命,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了陶希然,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疯狂进行否定。
不会的,不可能的。
那些村民当中,有些人甚至连大字都不认得一个,他们怎么会答应呢,怎么敢答应呢?
难道不知道一旦被发现,是会死人的吗。
为了些自己都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东西送命,值得吗,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陶希然不敢再想下去,她怕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怕是坚持不到小河村,她就已经撑不住精神崩溃。
她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不分昼夜,没有停歇,距离小河村还剩下两三公里远的时候,马匹已经精疲力尽,瘫倒在地上,再不肯向前半步。
没有马匹,就走着,跑着,踉跄着。
直到熟悉的小村映入眼帘。
可是还不等两人欣喜,就看到村子里升腾起的黑烟。
那浓稠的,如墨汁一样的烟雾,却仿佛在无声的宣告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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