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难走, 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骡车本就不快的速度愈发缓慢起来。
明夏听到前面赶车的人招呼道:“骡子没劲儿了, 前面也没多远了,葛大山、孙小莲,你们俩下来走两步。”
话音才刚刚落下,便听面前人立刻不乐意了, 身着粗步衣衫的女人率先高声叫喊起来:“凭啥啊,骡子没劲儿了你凭啥让俺们下来啊, 咋不让明妮儿下来, 她都歇一路了!”
“就是就是。”尖嘴猴腮的男人也不甘示弱, 紧随其后附和道:“怎么着,出去上个大学,学没学到点啥东西不知道, 倒是养了一身的懒酸肉回来。”
赶车的汉子听到两人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俩人谁都没有下车的意思, 索性直接“吁吁”了两声,让骡车停了下来。
汉子停下骡车, 没好气道:“出发的时候我说我自己个儿下来接人就行了, 你们俩死皮赖脸非得要跟着,说是要帮明夏拿东西,说的简直比唱的好听。”
“但帮忙我是没看到,嚼舌根的话倒是从头到尾没停下来过!你们俩下不下来, 再不下来我回去要告村长了,甭以为你俩在后面叽叽歪歪的那些话我离得远就听不见!”
被汉子吼了这么几嗓子,两人原本还算嚣张的气焰顿时消退了不少,但仍旧有些不甘心。
在汉子转过身之后, 孙小莲神色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冲身边的葛大山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瞅他这护短样儿,当初谁不知道他喜欢这明家丫头,明家丫头当年要出去读书,学费凑不够,这憨货大半夜不睡觉,去塘子里捞鱼换钱偷摸塞给人家呢。”
“真的假的,还有这事?我都不知道呢,小莲儿你展开说说!”
孙小莲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哼哼道:“这还能有假?那刘大壮抓的鱼就是找我爹换的钱,听我爹说,他大冬天下塘子抓鱼,腿抽筋了差点没淹死在那塘子里。”
“刘大壮要是真的喜欢明家妮儿,当初他娘要到明家提亲的时候,他咋拦着他娘不让去呢?”这说的未免也太夸张了,葛大山不是很相信。
见葛大山不信,孙小莲没好气啐了一口,道:“还能是为啥?山猪吃不了细糠呗,你看他平日里怪厉害的,实际上就是个怂包。”
“说什么配不上明家闺女,不想耽误人家的前途,说的可好听了,归根究底还不是怂蛋一个!”
“这下好了,明夏这次回来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山下还有个小白脸儿呢,据说是明夏的什么大学同学,我看啊,就是姘头。”
尽管两人刻意压低了音量,却依旧被明夏给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没有起来,恰当好处的在两人嚼舌根的时候翻了个身。
大概是背后说人闲话心虚吧,两人说的正起劲儿呢,被明夏这番动作给吓了一跳,尤其是那孙小莲,直接吓了个倒仰。
骡车本来就极为简陋,车后面就只有一块木板,根本没什么防护的设备,孙小莲往后仰倒,跟她凑得极近的葛大山自然也被带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两人跌了个结结实实,明显这一下摔得不轻,躺在地上哎呦了半天,迟迟没能爬起来。
恰在此时,明夏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缓缓睁开眼,看到车下相当狼狈的两人,怔楞了几秒后,惊呼道:“呀,你们怎么摔下去了?”
两人本来就被摔得够呛,此时听到明夏的声音,两人龇牙咧嘴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心虚还是怎么,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不小心!”
“喔。”明夏点了点头,倒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道:“山路不好走,可一定要小心。”
见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明夏再度开口询问:“你们不坐上来吗?”
葛大山和孙小莲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想起刚才说明夏的那几句坏话,俩脑袋摇地和拨浪鼓似的,连声道:“不了不了,我们走走,走走挺好的。”
听到两人这么说,明夏冲他们笑了下,也跳下骡车,对赶车的刘大壮道:“大壮哥,前面也没多远路了,我们自己走上去就行。”
赶车的刘大壮听到她声音后动作微微一顿,扭过头,那张看上去就颇为耿直老实的脸上漾起一个有些憨厚的笑。
“没事,也没多远了,我给你送上去再下山去接你朋友。”
明夏摇了摇头,伸手在明显已经露出疲态的骡子头上轻轻摸了摸,道:“不用了,它看上去已经挺累了,婶子还要每天靠着它拉磨呢,要是把它给累坏了,婶子准要说你。”
听到明夏为他着想,刘大壮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嘴拙,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文绉绉的好听话来,只开口连声道:“不碍事,不碍事。”
明夏笑笑,伸手将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也拿了下来,对刘大壮又道:“也不用去接刘玉辉了,让他自己爬上来就行。”
“你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说着,明夏伸手晃了晃手里拎着的行李,声音有些无奈道:“要不是你,我还真有些发愁这些东西该怎么拉上山呢。”
明夏随身带着的这些行李虽然不多,但是却相当之沉,虽然没有打开,但明夏已经从原身的记忆里得知,她这些行李里衣服没几件,带回来的大部分都是书。
书这东西是典型的看似不占地方,实则却分量不轻的东西。要不是有刘大壮的骡车,即便是力大如明夏,想要将这两大箱子书从山下拖上来也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刘大壮本就为人老实憨厚,此时被明夏这么一道谢,吭哧了半天却挤不出一句话,若非他常年在地头上劳作,皮肤早已经被晒得黝黑,怕是一定会被别人发现他因为明夏这几句道谢而脸红的事实。
山里人没什么太多弯弯绕绕地心思,尤其刘大壮这种生性老实耿直的人,不太懂得城里人所谓的客套,明夏不让他去,他便真的没再下山去。
坐在山脚下等着车接的刘玉辉一直等到了天色快要暗下来了,却迟迟没能等来那辆驴车。
刘玉辉伸手拍死了一只趴在他身上吸血的蚊子,不知道第多少次拨打明夏的电话,然而和之前的无数次结果并没什么不同,电话依旧没能被接通。
他俊朗的眉眼间逐渐带上几分烦躁,嘀咕道:“不是说等会儿来接吗,怎么这都几个小时了,还没人来接呢?”
恰在这时,刘玉辉远远看到山上走下来一个挑着扁担,脚踩草鞋,衣着破旧身形佝偻的老人。
像是看见了什么救星,刘玉辉迫不及待地上前几步,拦住了老者,开口询问道:“老伯,你知不知道秀水村的明夏啊,我是她同学,这次是随她一起来的,几个小时前她被同村的人接走了,请问你有没有在山上见过他们啊?”
老伯耳朵有些背,简简单单几句话,愣是让刘玉辉重复了五六遍才勉强听明白他的意思,就在刘玉辉兴冲冲等着从老伯这里打听什么有用线索时,老伯一开口,刘玉辉顿时傻眼了。
一大串完全陌生地乡音,别说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刘玉辉甚至都很难从中分辨出自己耳熟的字眼,这简直比让他听外语听力还困难无数倍。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连蒙带猜又凭借着比划,这场沟通终究还是相当不顺利。
就在刘玉辉口干舌燥又精疲力尽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忽然见到那老伯伸手在有些破旧的衣服里来回摸索了片刻,从中拿出了一张纸条。
只一眼,刘玉辉就凭借纸条上的字迹判断出这张字条是出自明夏之手。
字条上没有过多繁复的话,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山里太苦了,你吃不了这个苦,买车票尽快回去吧。”
看清楚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后,刘玉辉气的久久说不出话来,手更是直接将那纸条捏成了团。
可即将扔出去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赌气一般开口自言自语道:“什么叫我吃不了这个苦,我人都已经来了,怎么就吃不了苦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放着城里我爸安排的高薪工作不干,陪你辗转来到这穷山沟沟里做什么见鬼的支教老师?!”
愤愤不平嘟囔了几句,刘玉辉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亮,自顾自开口道:“莫非这是明夏特意给我安排的考验?”
“追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答应我,现在九十九步我都走到了,就差这么临门一脚,想赶我走?不可能。”
老伯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看着这小白脸自言自语一个人嘟囔了半天,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面露喜色的,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不想跟他站一起,生怕站的近了会被传染似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老伯又在衣服兜里掏啊掏,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递到了刘玉辉面前。
刘玉辉多聪明一人啊,看到那钱便知道,这是明夏在赶他走呢,因为这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买回城的车票钱。
她连这都想到了,是铁了心要赶他走。
要说刘玉辉随着明夏来到这山沟沟里没有一句怨言肯定是不可能的,可如今连山都没上呢,就在山脚下被劝退了,刘玉辉心中的那点怨气瞬间化为了不服气。
有些人吧,天生就有着极强的逆反心理,你顺着他,他未必会听你的,但你一旦逆着他,越不让他干什么,那他必然是一定要干什么的。
很不巧,刘玉辉就是这种人。
明夏越是想赶他走,刘玉辉就越是铁了心要留下来。
看了眼崎岖陡峭,一眼望过去仿佛都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刘玉辉心里有些发憷,可低头看了眼掌心已经被揉成团的字条,他咬了咬牙,发狠道:“你不来接我,还赶我走是吧?”
“老子就是自己爬也要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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