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斜对面,古椰夕正在一辆水果摊车前买菠萝蜜。

    “阿叔,看在我是熟客……”

    “熟客多买两斤,多送你一个椰子。要不要?现在就帮你劈开——”水果贩作势要拿刀,嘴里还嚼着槟榔,满嘴鲜红,颇有点吓人模样。

    椰夕摆摆手,“不啦不啦,一个椰青足够,下次吧。下次我带给我家细佬喝,你知道,那小男孩一次能喝两个。老板,你记得欠我一个椰子!”

    “好好好!做生意做到欠买家东西,奇怪。”

    “嘻嘻。几多钱?”

    古椰夕付完钱,抱着椰子转身,就看见倚靠在车门边望着她的男人。

    她双眼一亮,“江枫!”

    在意外下她第一次直接喊他姓名。嗓音清甜软绵。她喊“枫”这个字,粤语“fung”念得稍显绵长,咬字很特别。

    他走近,“在这边做什么?”

    “哦,我刚从家里出来,准备找个餐厅吃晚饭,路过想买点水果。”

    他微眯眼,想了想,“你家不是在那片海边?我记得上次……离这里有点远。”

    “……”椰夕抱着椰子,无法接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说话时嘴角藏着一点怪笑:“大概因为你很喜欢喝这里的椰子?”

    她刚要接话,一辆跑车驶过,驾车的女人露出脸来。

    女人是咖啡厅里那位——椰夕早就注意到。女人招眼地从车窗里探出身,朝江枫挥挥手,嗓音故作娇媚:“亲爱的,今晚见哦!”

    车一溜烟开走了。

    江枫:“……?”

    江枫很少因对人傲慢遭报复。

    他回头,见古椰夕冷笑一下,盯着他说:“对,想喝这家的椰子,所以我愿意绕远路来买,就绕远路来买。”

    江枫点点头,“……自然,古小姐想要一个椰子,椰树都愿意为你晃一下,掉个椰子在你脚边。”

    椰夕“嘁”一声,别开脸,不由回想刚才那女人的脸。刹那间带来的冲击力令她还没缓过来。太美丽了。就好像电影明星一样。她心下有点怪怪的滋味。

    江枫:“去喝杯咖啡?”

    “不用,我不懂谈生意,没有自信跟大老板喝咖啡。”她转头就走。

    “没自信?”江枫顺手拦住她,“要不要先洗一下头发?”

    椰夕愣过,才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我今天洗过头哦。”她严肃强调,话音刚落,一阵狂乱海风将她的头发吹乱——是从脑后吹来的,因发量太多,发丝就好像海藻伸展在脸上一样恐怖,张牙舞爪地覆在眼前,活像女鬼。

    古椰夕:“……”

    他笑了,伸手,替她拨开头发丝,指尖刮过耳畔的肌肤,稍作停顿,很快收回,“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东西?”

    “上车。”

    “最近我新发现一间好餐厅,想不想去试试?”他一边关车门,一边问。

    “哪一间?”

    椰夕恨自己接话太快。

    他讲了地址,她得知就是跟老太太去吃过的餐厅,味道很好。她不想拒绝,可惜今天穿得过于随意——白色吊带、深绿色包臀皮裙、白板鞋……她叹口气,“上次,你妈妈生日收到那一捧花,满意不满意?”

    “嗯,她很钟意。”

    “你只送了花吗?”她忽然有点好奇富人们送礼都是怎样送的。但她刚问出口,又觉得这样问不妥。

    江枫回想一下,“另外送过chanel新款淡香精和一些经典款香水。她喜欢收集香水,第二天寄了一封感谢信给我。”

    椰夕:“……”

    ——同城写信?话听起来怪怪的。母亲对儿子专门道谢,这家人还真是客客气气的。

    她想顺口问点什么,可他已经把话题带回去:“这个东西要给你。”

    他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不好意思,被我折起来了。”

    诶?椰夕眯起眼,这幅画好熟悉……她把手递过来。江枫微怔,半晌,空出一只手来握着她,“……怎么?”

    椰夕扯出手,额角抽搐,“——画纸给我。”

    “……”

    她接过画纸,“哦!这一页原来被你捡去啦?害我又补画一次……最讨厌重画了。”

    “《椰子的旅行》,既然叫这个名,里面的椰子为什么像是配角?”

    “秘密。”她收好画。

    他瞥过来一眼,“好,我不问秘密,但我要找你谈一个交易。”

    “大老板会找我谈什么交易?”

    “给一个橡胶品牌创作广告漫画,有没有兴趣?主要是通过故事设立一个代表品牌的卡通人物形象。”

    一路上,椰夕很费力才听懂他的意思,总结道:“就是说,专门为广告画一本漫画?你要我为一个商业广告,去创作一本图书?”

    “你只需提供画,拿钱,其他环节都不用管。”

    椰夕忽然指一指路过的一条骑楼街,“麻烦开进那条街。”她回头接着说,“江老板,我从没有过商业创作的经验和意愿……怎么讲,事实上,今晚我困得有点早,”她低头看手表,匆匆道,“虽然现在才七点但我想马上回去休息……”

    她望见公寓了,“拐角停一下。”

    “不是去吃晚餐?”

    “下次吧,不好意思!”

    ——第三次现场放飞机?

    江枫还是停了车,转头,盯着她,盯到她笑得尴尬为止。

    椰夕连走带跑地下了车,趔趔趄趄走上狭窄楼梯,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江枫静坐车内,盯着一分钟后亮起灯的二楼窗户。黄昏的天空倒映在一扇彩色花玻璃上。

    他忘记再要一次电话号码。

    不过,好在得知地址。

    黄昏的骑楼街极热闹,遍布推车,建筑、美食皆颇具老广风情。下工的人们熙熙攘攘涌流成人河,江枫坐在人河边缘,靠着驾驶座的椅背抽一根烟。

    b计划还未开始,先宣布暂停。他还没遭遇过这种挫败。如果这是商业场,他早就出局。

    他在想,是不是怪自己看起来太过温和?但他转而想到人们私下对他的评价,又觉得,自己跟温和一点不沾边。

    他摁灭烟头,准备调头,楼梯上叮叮咚咚跳下一个人影。

    两三分钟时间,刚才的女孩竟变换一身衣服,穿上黑底的白波点连衣裙,很有法式浪漫风情,适宜那间雨林餐厅的氛围。她大步走回来,坐进车内,随意拨弄一下头发,目不斜视,一点也不尴尬地说:“……那间餐厅的话,一定不能错过的是炒粿条,上次我跟阿嫲去吃过,味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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