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家也好,国也好,都如此。
忠勇,忠勇,薛忠勇的一生用这两个字概括,连死后的尸骨都埋身战场,却落了个身败名裂。
万般无奈,即墨慎只有回到京城将黔州发生的事情说与父皇,惩治钦差,还薛家一个公道。
回京途中遇追杀,效忠薛忠勇的良将为护他死于一个极深的夜。
两人躲藏在黑暗的山林中,身处险境,即墨慎这段时间所历桩桩件件都是对他的打击,他救不了任何人,他还会连累很多人,满心绝望。
戚温安背部受了刀伤,金尊玉贵的太子又怎会照料人呢?
他都束手无策,愧疚和绝望压倒了他,小小的少年忍不住默默落泪,“温安,我们能活下来吗?”
戚温安因疼痛嘴唇泛白,默默忍痛,无力却又坚定地对他说,“能。”
两人一路颠沛流离回到京城。
即墨慎就被扣上了勾结反贼薛忠勇的名声,被禁足在东宫,薛家被圣上下旨合族诛杀,母后郁郁寡欢,当所有事尘埃落定,他被允许去见了母后一面。
朝野上下对这位曾经赞不绝口的贤淑皇后和聪颖慎太子仿佛恨之入骨。
陛下仁慈,但德不配位,罪人之身。
他们真像这全天下的最罪无可赦的罪人。
满腔的委屈化作眼泪,他埋在母亲怀抱中痛苦,是他的错,他擅作主张去黔州,连累了舅舅,连累了护他的将士,连累了薛家。
薛后拍拍他的头,擦去他的眼泪,像曾经一样温柔,“慎儿,别哭,不是你的错,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薛家早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已经很努力了。”
“记住,慎儿,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之后,传来了母后香消玉殒的噩耗,他去见母亲的时候,从东宫宫殿高高的台阶上跌了下去,一路滚浑身狼狈。
即墨慎被废除太子之位,终生圈禁在无宁府。
他敬爱的父皇在此期间甚至都没见一见他所宠爱了十二年的儿子。
呵,陛下仁慈。
即墨慎静坐在无宁府的小院望着四方的天空,终于想明白了,那个位置上的人都是怪物,步步为营,心狠手辣,注定孤独。
此时的帝王应当正为没有能够牵制二皇子的人选烦心吧。
就像那时没有人真的在乎薛忠勇是不是不臣是不是叛国一样,现在为薛家平反也是,没人在乎薛家是否真的冤屈,就算薛家并不无辜,只是被需要了,就是清白的。
即墨慎甚至能想象出朝堂上一个个装的有模有样,就好像他们真的为薛家伤心,义正严词地请求圣上还薛家公道。
公道?
就是笑话。
无宁府的院中,窗外明月如钩,屋内烛火摇曳,戚温安与即墨慎在对弈。
“温安,你变了。”即墨慎落了白棋,无意开口。
戚温安捻起黑棋的手一顿,接着举起黑棋,眨眼间落子。
即墨慎叹了口气,淡淡一笑,风雅清贵,“你急什么?红颜待君归?”
“少八卦,赶紧下。”戚温安手里捏着黑棋,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即墨慎摇头笑笑,慢悠悠落子,“你觉得我们此事能成吗?”
黑棋在指尖被把玩,他掀起倦怠的眼皮,很是随意回了,“能。”
“我也觉得能。”
半晌无声,只闻落子声,胜负分晓。
戚温安手中黑棋扔进瓮中砸出清脆的碰撞声,“殿下棋技高超,温安自愧不如,天就要亮了,先告辞。”
说完跳窗走了。
即墨慎扭头目送了戚温安离开,两人多年交情,他了解戚温安的性子。
玩世不恭下的极度冷漠,无论表面装得多和善多“温安”,他总会以人性本恶来揣摩世人,利用价值是衡量标准,这副心肠和玩弄人心的精明建立起一张隐蔽的情报网。
世事给予了即墨慎足够的打击,但在此之前他拥有一个健全温暖快乐的十二年,这段谎言般的日子亦给了他一颗豁达坚韧的心,所以他明白向世间伸出尖锐的刺某一天会刺伤自己。
他一直希望戚温安不要极端地只看到恶,这样活下去一定会可悲又孤独。
幸好,有个人的出现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
即墨慎并不知道也正是这副心肠让戚温安铁了心地追随他,相信他一定能做个最合格的君主,否则以戚温安的商人本性又怎会做赔本买卖?
起身借着熹微的晨光检查了自己的脸色,黑眼圈憔悴,今日一闹,免不得二皇子就到访,需得提早预备预备。
清晨醒来,红袖起身忐忑地打开窗,没有紫薇花,她甚至探出头仔细查看了窗前的地面,终于确认没有,才稍稍放下心来。
刚一抬头,一个力度近乎没有的脑瓜崩落到了她额头上,是二公子。
“一大早的在找什么呢?”一身黑衣的戚温安打了个哈欠,活像是出去做了一晚上的贼。
红袖摇摇头,“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红袖摇摇头,觉得大概紫薇花的事情过去了吧,心中更加安定,转了话题,“公子,今早的饭食想吃什么?”
“不吃了,不饿。”
“知道了。”
戚温安站在窗前没动,红袖等了一下,他还没走,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眼睛传达了公子还有什么吩咐的信息。
“早上凉,窗户关好,去洗漱吧。”不等红袖反应,他率先把窗给关了。
回了房,戚温安眼中的困倦全消,手中握着一束紫薇花。
他记得去襄州的昨日就看到她窗前放着这样惹眼的红紫色花束,随口问了句,只是后来出了事再没心思去管,今日又让他碰上了。
为什么从十几日前开始就有花偷偷摸摸送到她窗前,这很显然……
还有刚刚见她寻这花很是在意的模样。
戚温安没忍住手掌攥紧,红紫的波浪花瓣被挤压,撑不住鲜嫩的模样。
哪个野男人趁他不在来撬红袖了?!
戚温安沉着一张脸,表情严肃,看起来下一刻就想手刃了谁,结果肚子不适时地咕咕叫了一声。
他又小气地想起来刚刚自己赌气说不用早饭,看她那毫不关心冷淡的反应!
她以前不这样的,戚温安仰躺在床上看着帐顶,默默把这笔账算在送花的野男人身上。
众人才用过早饭,大门的小厮就匆匆来了青竹轩,说是二公子的表妹在外面。
肖雨和闻风不知被二公子派遣了什么活,昨夜干脆没回来,而且近两年想是二公子有意将什么重要的事情委派他们,所以常常并不将二人拘在身边侍候,红袖就当仁不让地承担了在他身边伺候的任务。
小厮一传信过来,宝香和德才齐刷刷将目光看向她。
红袖嘴上不会过问,心里却清楚二公子昨夜偷偷出门了,直到今日一大清早才回来,现下说不定刚睡着。
表小姐少有来戚府找二公子,因此红袖也捏不准,表小姐属不属于值得吵醒二公子的范围,但不叫醒吧,依着表小姐的性子肯定不是好打发的。
罢了,红袖看见宝香和德才殷殷的目光,叹了口气,“我去喊二公子。”
几乎是戚温安穿戴整齐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踏出房门的时候,孙翩翩后边跟着凌霄风风火火地就闯进来了。
脆生生的少女音调响彻在整个院子,“安表哥!”
戚温安动作随意故意当着孙翩翩的面揉了揉了耳朵,一眼也不瞧她,显而易见地不耐烦。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孙翩翩找上门没好事。
孙翩翩也不在意,挥挥手应了院子里丫鬟小厮的礼,一点都不生分,“你们去忙吧,我与安表哥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戚温安扬了扬手,宝香和德才退下去忙自己的事了,红袖则去准备茶水点心。
没等落座,孙翩翩就急吼吼地将来意道明,“表哥,你去我家提亲吧!”
戚温安懒懒散散的眼皮顿时掀起来了,把脸扭向一旁收拾茶具正要端出去的红袖脸上,见她似乎也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垂着眼有条不紊地手底下收拾着。
“你在说什么胡话?!”戚温安严肃地训了孙翩翩一句,但始终偷偷看红袖,他心中坦荡,就怕说不清啊!
前有柳五娘,现在孙翩翩还上来添乱!
万一红袖觉得我到处沾花惹草怎么办?!
话音刚落,红袖收拾好了,动作得体地缓步退了出去。
这番动作与往日并无不同,落在戚温安眼里却是全然的无情和不在意。
“表哥,你娶我也不亏啊!”孙翩翩毫无眼色,“你看,咱两家多近啊!而且我爹,你舅舅是当朝的正三品,我嫡出,怎么也比莫家的条件要好,你娶了我这多有面子啊!”
从红袖出门后,戚温安又是赌气又是糟心,“说重点。”
孙翩翩奸商嘴脸顿时收起,托着腮,无奈又嫌弃地撇撇嘴,“姓林的太烦了。你娶我长脸,我嫁你摆脱他的纠缠,咱们各取所需。”
“表哥,我这是信任你,全京城的公子哥里,翩翩觉得也就表哥值得嫁!”
“信任我?”戚温安冷笑一声,“你是怕大麻烦找不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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