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忙碌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年,书铺经过两个月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红袖准备到年后开张。
京城戚府的年也很热闹,府上布置得处处精致漂亮,放的烟花爆竹花样也多,反观家中没有精细的布置,精美的吃食,花样繁多的烟花,但一家人在一起就比什么都重要。
红袖感觉自己的心中无比的安定和满足。
吃过年夜饭,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空绽放的烟花,红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中一悸,莫名其妙想起二公子来了。
想起他每回年节都会着一身雪白衣衫,房门大开着,冷风呼呼地刮进来,他一个人会摆上一桌好酒好菜,收敛起平日吊儿郎当的做派,不说话,向着一个方向敬酒,像是在祭拜什么人。
也不知道他这时会不会像往年一样在这时祭拜那人。
红袖收回看向天空的视线,耳畔是母亲捂着耳朵口中喊着小心些,绿衣则举着线香大着胆子去点那一串鞭炮。
点着引线,绿衣急急忙忙扎进母亲怀里,冲着红袖喊,“阿姐!快捂好耳朵!”
话音刚落,引线燃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脆又响,绵延不绝。
这年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了。
烟火一如往年,只是今年某处某人的衣衫浸足了鲜血。
戚温安总是带着懒散风流的脸庞在烟火明灭间肃杀冰冷,他身后跟着许多静默的影子,那扇紧闭的皇城城门在他面前缓缓张开,数不清的影子涌进,越深入越能听到那糙乱的人声,兵刃交接声。
在这除夕夜宫宴时,二皇子反了。
他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即墨慎和戚温安蛰伏了太久,手中握有的东西太少,不动则已,一动便狠绝利落。
一步一步,逼得他赌上所有。
二皇子被身边多年的银鹰首领护在身后,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他没有胜算了。
今夜二皇子是输了彻底,但有银鹰护卫,逃离皇宫也并非不可,日后……东山再起也无不可!
两边正僵持不下,忽然从人群中闪出一道影子,身着黑衣,在摇晃昏暗的光线下容貌秾丽,直直冲着银鹰卫首领去了,兵刃碰撞。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银鹰挡下这突然的袭击,他听到青年淡声说,“有笔账要和你算。”随即攻势凶猛地杀来,使得银鹰不得不与其缠斗。
多年前的账是该清算了。
当年薛忠勇一事有皇帝的纵容和默许,也有二皇子一派的亲自动手。
那夜的追杀元凶是银鹰卫,死去的亲卫叫王虎,还有太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人,他们是上阵杀敌勇猛无匹的战士,就算死也是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可他们就死在偏僻的自己所护山河的土地上,死在一个除夕夜,成了权力斗争里面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戚温安的右手被银鹰折断,身上是数不清的伤口,但银鹰也没讨到好。
银鹰是高手中的高手,若不是顾忌着二皇子,戚温安大概坚持不到现在,他必须尽快杀掉这个不自量力的绊脚石找机会带二皇子逃!
所有的对峙都忌急躁。
银鹰手中握着剑,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不自量力的青年,他手中的扇面只在边缘沾了点血。
就在刚刚他眼睁睁看到戚温安冲杀过来,只是将手中剑脱手打偏他刺中要害的方向,便迎了上来,反手摸出一柄折扇甩开,拉近距离划过他的脖子。
不疼。
但银鹰杀过太多的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几乎是同时,二皇子被即墨慎带领的禁军趁势擒住,一场乱局终于落下帷幕。
城外的百姓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欢庆着节日,黑暗的天空嘣开一团很大很大的烟花。
这一刻,很多人都仰头看那转瞬即逝的灿烂,戚温安支撑不住身体,跪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向天空。
精神极度紧绷后迎来极度松懈,成了,终于成了。
接着思念好像潮水一般倾覆,红袖在做什么呢?
年后就是张罗着开张。
开张的那日一大早,卢春身后跟着夫君小柱,小柱抱着小风,进了屋二话不说就帮着红袖将散着油墨香的新书整理到柜子上,旧时的好友相视一笑。
“你现在就到啦,还没开张呢!”红袖亲昵地先开口,卢春是从村子那边过来的,一看就知道是特地赶了大早过来。
“我得来给你撑场子啊!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
说话间,书整好了。
红袖心里清楚自己能迅速地消除多年来离家与其他人的生疏全靠卢春,闻言笑了笑,瞥见迷迷瞪瞪的小风,放轻了声音,“睡着啦?”
掀帘过来的程素兰正瞧见,冲小柱摆摆手,也压了声音,“后边有休息的地方,都过来歇歇!”
绿衣也掀帘出来,没注意到母亲就在后边,直接一头撞上了母亲的背,捂着头从身后探出头来。
程素兰把绿衣揪过来接着说道,“没什么事了,让他们姐妹俩弄就好了!”
没过多久,孟安和带着他的好友过来了,收集书单全靠他们的帮忙,并且以后啊,也是少不得他们的帮衬,当然好处红袖也是不会吝惜的。
快到开业的时间。
金管家也过来了,还喊了店里的伙计过来,把场面搞得热热闹闹,买书的途径是金万宝帮忙找的,还有参谋定什么价合适,反正其他一些零碎的又不可缺的事金管事可是帮了不少忙。
红袖心里清楚必然是二公子的吩咐,但她也不会忘了金万宝这个办实事的人,她本想着这铺子算他一份,但金万宝不接受。
所以她去了宅子库房的礼物堆里翻了点值钱玩意送了过去。
鞭炮的声响引来了不少人,红袖跟家人朋友们站在一起听着噼啪的鞭炮声和被吸引过来吵闹的人声,心中免不得泛起了紧张。
她得撑起这个场子来。
金万宝对开铺子在行,当仁不让地担任了热场的“竹竿子”,红袖紧张得听不进去逗得众人时不时笑出声的妙语,直到听见金万宝说道,“就让咱们陈氏书铺的老板上来说两句!”
才努力克制僵着的身子,徐徐上前。
站定在人前,被注视着的那一刻,红袖是心里慌成一片,但脑袋却分外清醒了起来,她的视线划过母亲,绿衣和卢春,心底就有了一股劲。
她不能怯,冷静,就像二公子教过自己凫水技巧那般,冷静下来。
这样想着,红袖眉梢弯起,勾了个笑模样,环顾了一下这些注视着自己的人,“我是陈氏书铺的老板,陈红袖,多谢诸位赏光参加小店的开业……”
反正不管她心里头如何,这表面上落落大方游刃有余的老板样子拿捏住了,凉飕飕的春风吹冷了红袖的脸,但可吹不冷她脸上的笑。
为着今日红袖选了件缃色衣衫,特意打扮一番,像初春里枝头上的迎春,日光沐浴,这朵迎春花颤巍巍地顶着料峭的春绽放了。
旁边的开茶水糕点店的老板在红袖过去吃茶的时候没忍住好奇,“陈老板,你这租书租着租着不怕丢了吗?”
红袖咽下那口糕点,“怕,所以店里用来租的书我都做了隐蔽的标记,谁要是拿了书不还,我到时就辨别标记!”
“你这说的跟变戏法一样!算了算了,你还是尝尝我按着你说的法子做的京城里的糕点!”说着就拉起红袖的手腕莽莽冲冲进了后厨。
红袖手上捏着糕点,嘴巴鼓鼓地嚼来嚼去,已经习惯了她对做糕点这一份诚挚的无以伦比的态度。
这种书丢了的情况红袖不是没考虑过,但千防万防也是不会完全防得住有心人,不过吧,这书铺既开到了学堂旁边,主要是给里边的学子提供租书服务的。
读书人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颜面和风骨,大部分的人是不会做这等事的,若有小部分,她也不介意让他们出出“风头”。
不过目前还是很顺利的。
店顺利开张了,红袖就忙起来了,没有多少时间能教绿衣。
不过教人学识字的活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也算是聘了个先生?
也合了红袖的意,她自己读书识字都没几年的功夫,原以为教人不难,就跟当初女先生教自己的时候模仿着来,但一做起来,就知道自己确实是欠着火候。
明明先生当时那么游刃有余细致清楚,自己却心里明白也是明白就是嘴上说不清,总觉得缺点什么,她知道这是自己还不够。
这先生聘得也划算,不用付他银钱,书随他看就是了。
这位先生叫卢怀山,十七岁的年纪,去年也是这学堂里边的一个穷学生,今年没能交得上学费。
从孟安口中,红袖大约了解了一下他。
能有意识送孩子来学堂读书的家中多少都有点积蓄,卢怀山算是里边家中条件特别不好的,父母勒紧裤腰带攒钱供他读书,他也不负所望,在念书这一方面是学堂里边数一数二的。
但去年家中父母双双溺亡,有人推测是白日做工晚上回家太晚,那几日下着雨,怕是路滑不慎跌进去的。
卢怀山备受打击,但他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反倒坚定了要读书读出个名头来,才好告慰父母。
只是仅凭他自己抄书赚钱是交不起学费的,虽然并不是一定上学堂才能参加科举,但有老师解疑答惑是远比自己摸索更受益。
卢怀山只是没得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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