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站在排气口的那具尸体前,点了下脑袋。
他先是翻看了一遍克劳福德递过来的文件,巴尔的摩来交接的新人还嫩着,法医的水准却还不至于像个新手。
文件上显示肖恩·博格的颈椎完全断了,是被用钝器击打敲碎的。组织样本里含有微量但绝不致死的苯环己哌啶成分,指甲里有几根黑色的尼龙纤维。工具痕迹检查员从男人被撕开的衣服切口上判断出凶手在杀死男人后,用剪子把这可怜的流浪汉那并不保暖的衣服剪开,然后进行了残忍的剖尸取肉的环节。
不过他身上的肉倒不是用剪子取下来的,相比于剪刀,西式主厨刀的痕迹非常清晰。
在最后这一条上,法医特别写了简短的标注:刀痕粗糙。
威尔合上文件,用他的眼睛盯了这具可怜的尸体一会儿,直到心里的钟停止了被那个黑纹身白头发的青年搅乱的摇摆,开始正常的工作。
他睁开眼睛,犯罪凶手的一部分灵魂在刹那间附着在了这个略有些瘦弱的男人身上,他坐到那具尸体的旁边。在这一刻,尸体又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名在冰冷的深秋只有一件破破烂烂,起了毛边的褐色厚格子衬衫保暖的,脸上挂满了风霜的流浪汉。
罪犯威尔——我们按照被移情的目标将他简称为罪犯。罪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白色的烟纸上有着明显的手卷痕迹,没有一名流浪汉会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肖恩·博格也被吸引了视线。
在这样萧瑟的冬天他需要这东西,就像饥饿的人渴望温热的汉堡和热狗一样迫切的渴求。
假如他没有看见这东西还好说,可一旦看见,那蚀骨的瘾就从骨髓里疯长出来。
但是流浪汉有流浪汉的规矩,没人会白白的把好东西给谁。肖恩·博格打量着他所拥有的东西。对流浪汉来说能算得上珍贵的:一双很破但能保暖的耐克运动鞋,一件褐色厚格子衬衫,一张充当床垫的烂羽绒服,一块能有热气散出来的通风口。
他跟罪犯进行攀谈,用这个通风口的过夜权来交换一根烟。罪犯递给了他一根卷好的烟,于是肖恩·博格让出了半个通风口——就是被正方形血迹洇湿的那一半。
在罪犯躺下的时候,博格注意到了他不太地道的流浪汉穿搭和衣服里塞着的硬的大块物体,然而天使尘使他的神经亢奋又疲惫,他蜷在温暖的通风口上享受着幻象带来的,可以让他遗忘尘世贫困的舒适感,直到身后的罪犯凶狠的重击将他敲醒。
罪犯不是个熟悉narcotics的人,不然他绝对不会拿虽然价格低廉,却会造成强烈亢奋甚至是精神分裂的天使尘给肖恩·博格使用。在药物的作用下,本来应该在这一击中因疼痛失去意识的流浪汉因为肾上腺素分泌加速硬生生维持了清醒,并且在剧烈的挣扎中抓到了他的手套。
“我很惊慌,因为虽然事发的时候已经很晚,但假如肖恩·博格发出太大的声音,依然有可能引来别的人。所以我抡起了锤子,在他的颈椎位置。”
威尔抬起右手,男人的手以一个握着什么东西的姿态猛地砸下——然后停在了尸体的侧面。
他抬起眼睛,周围的fbi行为科学部成员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有巴尔的摩警署的人以一种震惊和不解的眼神看向这边,似乎在质疑为什么fbi可以允许威尔以可能破坏现场的方式,如此粗暴的进行一个他们不太能看懂的情景再现。
“他的肉是被拿去食用了吗?”克劳福德直截了当的去询问他最关心的部分。
“不,不是,这具尸体跟食人魔一点联系都没有。”威尔不加犹豫的否定,他指向刀痕的位置:“对于食人魔来说杀戮也是艺术的一种。食人魔喜欢精挑细选他的猎物,绝不可能允许他的目标碰与天使尘有关的食品,而且这刀痕太生涩了。”
男人在转身前说:“杀死肖恩·博格的是个新手,他很害怕也很惊慌。杰克,你可以找阿拉娜或者莱克特医生做一份心理侧写。”
至于威尔自己,他只想稍微放松一下。做什么都行,在大街上随便走走或者去咖啡厅里坐一会儿。他的大脑在吵嚷着抗议了,如果再不稍微放松一点的话,那根看不见的弦迟早会啪的一声崩断。
他在街上乱走时试图放空自己的脑子,但并不管用,移情的信息流藏在风平浪静之下,越是不去想就越会蹿出来像怪物一样凝视着他。威尔应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很熟练了,他努力地去想和案子无关的东西,狗,风景,音乐……然后他思维一拐,拐到了汤姆身上。
好吧。威尔自暴自弃的想:汤姆就汤姆吧,那个孩子至少跟残忍的案子没什么关系。他想起他观察到的汤姆那双要比寻常人长出一点的手指,配合他弹钢琴的样子。
毫无疑问,那是一双被上帝追着喂饭的手,但他弹钢琴的手法和正常琴键有所出入。
假如钢琴的每一个键宽是1,汤姆弹的钢琴就是08-07。这个男孩理应完全不受先天的束缚,他的手想要跨八度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所以这个错误简直明显到令人有叹气的冲动。
因此汤姆一定没有摸过真的钢琴。威尔想。
他愿意用非常有逻辑且友善的语气和fbi说话,将弟弟妹妹托付给fbi,这是对警署系统并不厌恶的体现。汤姆那张字条的拼写实在是太烂了,一个文化完全不合格的人想画好那一墙的画是太过困难的事,更别提用血做颜料:这也是阿拉娜和威尔当场得出那面墙绝对不是汤姆作品的原因。
他或许跟此案有关,却绝非fbi真正想要抓的那个人,他只是个为了五万美元亲手将自己送进监狱的——
在威尔努力平复自己心绪时,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走进fbi行为科学部大楼,肖恩·博格的尸体已经被运送过来,等待fbi法医的解剖。克劳福德接受了威尔的建议,请汉尼拔来给这件案子的犯人做侧写。
这位著名的心理医生穿着被细致熨烫过的深蓝色条纹西装,西装胸口口袋里别着一张浅灰色的手帕,走路时上半身极其稳重,西装领口的衬衫不会摇晃,没有褶皱,笔挺服帖的像是随时都有人为他打理。
他低调又醒目,对于敢于大胆用色的美国来讲,莱克特医生的衣服配色未免死气沉沉,像个上世纪的老古板。但不即使是在fbi大楼这种来来往往的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甚至精英教育的人之中,莱克特医生仍旧以他优雅沉稳的姿态能令人一眼铭记。
恰好,在单向玻璃里面的汤姆也是这种人。倒不是因为低调优雅,他那奇怪的发色和半身的火焰纹身想让人忽视都难。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也注意到了这个外表有些过于醒目的青年,彼时汤姆已经快闲到长蘑菇,那本做完的数学游戏就扔在桌子前方。
他闭着眼睛,双手悬空在桌子上,按照记忆里的黑白键弹奏一架不存在的钢琴,曲目为《李斯特和勃拉姆斯一起砸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假如这首曲子被写出来一定会让全世界的钢琴家都为之疯狂——想要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垃圾的疯狂。
莱克特医生看了一会儿他那双跟上帝追着喂饭无异的手,在阿拉娜来带他去法医那里时开口:“这孩子是犯人?”
“或许不是,他是wi公司那件案子的自首犯,不过目前来看,他并不符合我们对犯人的侧写。”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汉尼拔说,他的目光从汤姆的手上上移,停留在青年修长漂亮的脖子上:“他叫什么?”
“他叫……”
威尔大步走进了fbi行为科学部大楼,和中午出去的时候相比,他显得匆忙了很多。男人手里拿着几页文件,以衣角能带起风的速度走到阿拉娜的面前。
“把汤姆移交给我。”他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前襟湿透,喘着粗气。汗水打湿了他深栗色的卷发,一两缕发丝贴在男人的额头上,散发出一股几乎狼狈的气质。
他不容置疑的说:“我要和他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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