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威尔点点头,细致的观察了一遍周围的环境。现在的天色蒙蒙亮,没有手电筒也能看的清楚。半人高的灌木丛能近乎完美的藏起尸体,也可以隐藏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型。欧内斯特·巴里曾经投诉路灯的记录和眼前凌乱的,没有细细修剪的草坪无声告知了他老人性情上大概率存有不合群或是暴躁的情况。
“警署是怎么发现他在这里的?”威尔问:“这可不像他们的效率。”
fbi和地方警署关系平平的事全国皆知,这点实话实说的讽刺倒是无伤大雅,更何况周围也没巴尔的摩警署的人。
“欧内斯特·巴里的门开着,灯也亮着,但是没人在院子里。来巡逻的警官带着警犬,说是警犬叫的厉害,所以就去看了看。”给汤姆递手套的fbi探员回答。
威尔转过头,打算问点更细节的情况:“他人呢?”
“走了,”男人耸耸肩膀,尽可能不让自己脸上流露出轻蔑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披着毛毯,抱着他的狗捧着热可可杯魂不守舍坐在警车后座了。移交现场的事都是他的同伴代为完成,签完字之后我直接让别的警察带他去申请心理干预了。”
言下之意是就算把人拎回来估计他也记不住什么,勉强表述出来的东西还极有可能因为恐惧被放大或者缩小。
威尔点头示意知道了,地方警署巴不得马上脱手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这样:要么奇诡难破,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黑色大丽花那样令民众心生恐慌的悬案。要么尸体惨不忍睹,轻易就能给看到现场的普通警员造成一辈子心理阴影。
想到这点,男人转头看了一眼汤姆。让没受过专业训练的男孩来目睹这样的惨案并不符合规矩,不过汤姆有他自己的特殊性:能在阿诺德·比彻案子里自首的青年,看着那些尸体照片可以平静做出近乎准确分析的非专业人士。更何况威尔不得不承认作为对汤姆有些好感的暂时监护人,他能同意汤姆来也自有考量——汤姆天赋异禀,假如青年真的能表现出自己极高的价值,即使阿诺德·比彻的案子汤姆真的有所参与,只要他不是杀害男人的人,总有些东西可以多加商榷。
威尔对自己的侧写结果足够自信,比方说汤姆不是个很残忍的孩子。
情况如他所料,青年脸色有些苍白,在看着尸体时眼神是明显的若有所思。察觉到威尔的视线,他抬起淡色的眼瞳和男人对视半秒,嘴唇略微动了一下,又飞快移开视线。
“怎么了?”威尔问。
“我不能在你工作前干扰你的判断。”汤姆轻轻的说,冷风让他说话时吐出的白雾飞快散开了,青年稍微停顿片刻,脸上浮现出些微困惑:“不过有一点……”
“容易被误导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威尔这么说着,倒也没有强迫汤姆开口的打算:“如果你怕干扰我,可以对克劳福德或者别的探员说。”
“但有件事,我只是有点不确定fbi的制度。”汤姆吸了吸鼻子,冰冷的夹杂着铁锈味的空气灌入他的鼻腔,青年吐出白雾,浅色眼眸望向克劳福德:“你们fbi工作时可以喷香水吗?”
克劳福德的双手因为戴着手套没有放在衣兜里,男人的肢体动作很少,听见青年的询问,克劳福德瞥了他一眼,没什么感情的回答:“能来现场的人员不会犯低级错误。”
大概是长相严肃所致,男人这平淡的一眼仿佛严厉的瞪视。
“我闻到了很奇怪的味道。”汤姆的眼神在尸体上逡巡,青年显而易见的在自己贫瘠词汇库里搜寻着合适的形容词:“感觉像是酸性的松树气味,有油漆一样的质感……或者说,比较厚重。”
如果要汤姆找个对他来说恰当的形容词,那大约是这股气味仿佛降了调,但是用小提琴演奏的g大调第1号大提琴组曲。
不过这种比喻太抽象了,保不准克劳福德会真的瞪他一眼。
几乎所有人听了这句话都下意识的用力呼吸,试图从满是血锈味和草腥味的空气里分辨出那缕奇怪的味道,然而空气中的血味还是血味,除了被浓烈的血腥气呛了一口之后谁都没能发现那样的气息。那位探员的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半是怀疑,半是不可思议。他瞟过尸体被放在一边的内脏,似乎思考了胃壁破碎的可能,可是什么样的食物能散发出那样的味道?欧内斯特·巴里去生啃树皮了吗?
“我能走近一点吗?”汤姆侧头问。
威尔看向克劳福德,克劳福德的表情有些微妙,他似乎想揉一下鼻子,不过男人并不想把这种想法流露出来:“如果贝弗利喊你停,别再乱走。”
汤姆点点头,沿着威尔刚才的足迹走到男人附近并蹲了下去。不合手的乳胶无粉手套让他没法用自己的手干任何一件事,青年半蹲在地上,直直的面对着这具支离破碎血肉遍地的尸体,血味浓郁到令他汗毛倒竖,但在靠近之后,就像若有若无的纽带瞬间清晰了一样,他能轻易地捉住那条金色的细弱的线,跟随它缓慢的移动。
天色已经亮了大半,汤姆的白发在众人的轮廓中明度高的惹眼。
“我想起来上一个有这样嗅觉的人。”贝弗利忽然说。
fbi的女士们并不经常打扮,但下班时间,尤其是案子结束后的总是自己的。贝弗利也曾经选了个高档餐厅作为自己这段时间辛苦的奖励,她换上常服化了妆,在进餐厅的时候迎面遇上从玻璃门里出来的莱克特医生。
就像同事间的正常相处一样,两个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在餐厅金色的门前灯下告别的时候,莱克特医生忽然说:
“桃金娘,柏树,麝香,琥珀……很有品味,卡兹女士,diptyque的香水很适合你。”
“教授。”汤姆蹲在一片和别的地方毫无区别的土面前喊道,威尔走过去,灌木丛下的土堆杂乱到看不出什么,处处都是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欧内斯特·巴里的脚印。汤姆没有动的意思,就像他之前向威尔保证的那样,青年先向威尔进行了报告。那只被困在乳胶无粉手套里的手指艰难指向高丛蓝莓树根下的小片土壤:“那里,小心点,它碎了。”
在天亮的微弱光芒之中,威尔看到那里有很细微的玻璃反光的痕迹。
“镊子。”威尔回过头说,探员飞快的给他拿来银色的金属镊子和透明塑料袋。男人熟练的用镊子小心拨开土壤凌乱的表层,顺便挑走一只死了的秋虫,在土层稍微往下的地方,钳出了一整片玻璃碎片。
贝弗利适时地走过来,女人摘下橡胶手套帮他拧亮手电筒。在白色灯光的照射下,透明的,没有血迹的薄玻璃上挂着湿润的新鲜土壤,碎土末黏在玻璃片上,明显的液体痕迹使玻璃呈现出淡黄的色泽。
威尔把玻璃夹着凑近鼻尖,轻轻地闻了一下:“……松油和别的物质混合液,很浓。”
他把玻璃片小心的放进塑料袋,又拿镊子翻了翻土壤,夹出别的玻璃片放进去。探员递来另一个透明取证专用塑料袋,威尔把部分的土也装了进去。
汤姆不去掺和这种专业工作,青年回到克劳福德的身边,在长久的凝视后缓慢的叹出一口气。
“你又感觉出了什么?”克劳福德问。
现在他不太会轻视汤姆了,虽然这个男孩确实文化程度堪忧,也没经历过什么系统的学习与训练,但就像威尔所说的,青年天赋异禀。
“这个凶手已经快疯了。”这个距离威尔听不见,汤姆索性把他感受到的东西告诉克劳福德:“他在寻求什么,不过找不到他想要的突破,这种感觉快逼疯他了。”
极其笼统的概念让克劳福德有些烦躁,他很少跟绝对的外行人合作,像是威尔,阿拉娜虽然也不是满口术语,但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用最精确的词给某件事情定性。不过显然,在汤姆这边他只能亲自追问:“你说的应该不是精神类疾病?”
“不知道,毕竟我听说在心理领域,有时候焦躁也是病的一种。”汤姆诚实的说:“我只是觉得,假如你们这回抓不到他也不用担心,这位凶手以后不会再杀流浪汉了。”
“为什么?”克劳福德皱着眉看向他。
汤姆略低的嗓音在冷风中显得沙哑而模糊:“因为他觉得这条路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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