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帝都cbd一栋写字楼某一层的咖啡厅内。
两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坐在大片落地窗旁的位子,餐桌上放着两块草莓慕斯和一杯拿铁,一杯冰美式。
装着冰美式的杯子里已经空了一半,拿铁和慕斯却是一口未动,保持着刚放上来时的样子。
见面前的姑娘泪流不止,哭得泪涕横流,于静沐又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她,无奈道:“别哭了,为一个渣男没必要哭坏身子。”
“可是我和,我和他高一就在一起了——”王若涵接过面巾纸,简单擦了擦眼泪,又擤了一下鼻子,啜泣道,“他怎么能背叛我呢?”
王若涵是于静沐手下一个实习生,平时做事勤勤恳恳,交给她的任务完成度颇高,性格也沉稳细心,前不久刚转正,于静沐很看好她。
然而最近不知怎么,工作效率呈直线下滑,于静沐在她身上花费了很多精力,不想她就这么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
王若涵和她同样是外地人,外地人在帝都站稳脚跟是何其不易,于静沐是尝过其中苦头的,因此对她也多了些关照。
得知她最近是因为私人感情影响了工作,午休时分,于静沐特地带她到同事鲜少的咖啡厅谈心。
听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还给点了两块慕斯。
于静沐又喝了一口冰美式,遣散昨天加班到深夜带来的困意,好言相劝:“男人丢了就丢了,事业才是最重要的,等你有钱了,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但这话对于刚走出象牙塔的小姑娘显然不受用,王若涵哭得更凶了,“可是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为了对方大学考来同一个城市,他成绩比我好,就读研了,我因为家庭出来工作……”
王若涵说的话支离破碎,已经没有逻辑可言,且还是两小时前就一直在说的内容,于静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可能真的是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吧,于静沐这种换男人如换衣服的女人,实在是无法理解校园开始的爱情长跑。
于静沐沉出一口气,平直道:“我初中谈得最好的男朋友喜欢的是我闺蜜,为了接近她才和我谈恋爱,大学的一任又被我室友翘了墙角。怎么样,心里有没有平衡点儿?”
用自己“更惨”的经历去安慰他人绝不是个好办法。
可于静沐着实不会安慰人,可能是天生共情能力差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被人安慰过。
闻言,王若涵抬起头,表情微怔地用哭红的眼睛望向她,小声说:“jae,你也好可怜哦。”
这话说得于静沐一愣。
可怜?
于静沐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可怜吗?
不过是看清了两个男人的真面目而已,及时止损挺好的,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年少时的过家家。
和撞见从小到大嫌弃自己的妈出轨姨夫,几年没见的爸爸突然坐牢,初中时差点被人侵犯比,根本不值一提。
于静沐轻扯嘴角,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若涵似乎被她安慰到了些,有点不好意思地道:“jae,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嗯?”
“我男朋友今天过生日,”王若涵犹豫着说,“我看他手机里备忘录里写了今晚和那个女人一起去一家酒吧。”
于静沐扬眉,唇边一抹浅淡笑意,“你要去捉奸?”
被戳中了心思,王若涵羞赧地低下头,声如蚊蚋:“嗯,但是我自己不敢去……”
于静沐沉吟一声,思忖着,抬眸对上王若涵可怜巴巴的眼神,想到她一个人在大城市孤立无援,心一软,点了点头。
于静沐戳一下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了上班的点儿,一边提醒王若涵,一边起身。
两个女人一同朝电梯走去,偌大的落地窗玻璃忽隐忽现地映出她们的身影。
一个难掩初入职场的青涩,迈着碎步跟在另一个旁边。
那女人上身一件版型精致的黑色衬衫,玫瑰金色的长发松散地用根皮筋绑住,下身一条米白色的包臀裙,脚踩一双7厘米高跟鞋,身材前凸后翘,走路时白皙修长的两条腿相互交错,婀娜多姿。
十年的时间,足以将叛逆乖张的少女,蜕变成雷厉风行的职场佳丽。
临近上班的点,电梯门口人头济济,于静沐站在那群人中间,听见旁边向下走的电梯“叮”地一响,视线无意中往右一瞥,见里面走出几个男男女女。
其中一个男人在身高上就占了吸引他人目光的优势,剪裁合身的西装笔挺,银丝边眼镜隐隐遮住眉眼,下颚线条清晰,正微侧低着头和身旁的人低声交谈。
于静沐忽觉眼熟,但没看到正脸,没法判断究竟是谁。
别又是她在哪里欠下的风流债。
她自嘲地想。
-
下午的时间在繁忙的工作中一晃而过,夜色铺满这片钢铁森林。
于静沐和王若涵定好见面时间,便回家换了身衣服,补了个妆。
她家在一个老破小的出租屋内,这两天下了几场雨,屋子里一股霉味,简直不能住人。
高中三年,一种报复的心理逼迫她咬紧齿关努力读书,考上帝都的大学。
结果没有辜负汗水,她高考算得上超常发挥,又借小语种的优势,成功考入w大法语专业。
毕业后,她没有选择读研,而是入职了现在这家外企,任翻译一职。
如今过去三四年,她的薪水早已翻了几倍,却仍然住在这么破旧的房子。
原因无他,租金便宜。
她要攒钱出国,离开这片陈女士随时能找到她的土地。
其实她读大二的时候见去国外交换回来的同学,就有了出国读研的念头,开始勤工俭学,准备资金。
曾经充当她提款机的于林刚无力,陈女士更不会出钱送她出国,她只能靠自己。
大学三年,各种兼职加省吃俭用,也攒了小几万。可陈女士不知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编了个得了癌症急需用钱的谎言,把她的钱全骗了去。
也是当年天真,看重骨肉亲情,于心不忍。
……
于静沐开着和公司借用的一辆商务车,行在沉沉夜幕中。
万家灯火点亮黑暗,月色朦胧星光惨淡。
于静沐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带个小妹妹去酒吧那种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经pub。
车子疾驰一路,按照导航的指引,在王若涵口中那家酒吧门口停下。
一整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声色场所,霓虹灯频频闪烁,点缀暗色中的街道,冲淡夜晚的寂寞。
那家酒吧牌匾上的字最为显眼,简单一个“睡”字泛着白光,四四方方的字体,一本正经中透着几分意味不明。
于静沐熄了火,打开车门锁,示意王若涵下车。
坐在副驾驶的王若涵却扭捏起来,她斜眼看了看于静沐,金粉色的长发散在脑后,妆容异于通勤时的清淡,各色对比度鲜明又协调,眼皮上的闪片尤为惹眼。
再看看自己,清汤寡水的,和酒吧这种场合格格不入。
透过后视镜,于静沐看清了王若涵的神色,猜出她心中所想,开解道:“你是去捉奸的,不是去跟人抢男人,没必要打扮得花枝招展。”
顿了顿,眯起狐狸眼,玩笑似地解释,“姐姐我好几年没来酒吧,来都来了打算顺便玩一玩,才搞这一身。”
王若涵依旧怯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于静沐最受不了别人磨叽,直白地问:“那你到底去不去?”
王若涵深吸一口气,咬牙打开了车门。
酒吧内,嗨翻了的音乐震耳欲聋,五颜六色的彩灯旋转,光线四处折射,氤氲着意乱情迷。
越过吧台往里走,经过一片舞池,是几间隔间。
于静沐提前和王若涵商量好,她自己先进去,应付不过来再call她,她坐在吧台,随叫随到。
不然一开始就陪着小姑娘闯进去,跟个护犊子的妈去找欺负自家孩子的人算账似的,两个人都会输掉气势。
目送王若涵走去隔间,于静沐移步吧台。
曲起葱般玉指扣了扣桌面,清淡道:“一杯内格罗尼。”
年轻的调酒师总算有机会大方地向于静沐望去,浅笑着提醒:“这酒更适合男士哦。”
从于静沐踏进酒吧的那一刻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不曾停歇过。
她美得太过浓烈张扬,一袭吊带红裙堪堪遮住翘圆,勾勒出曼妙曲线,白得晃眼的双腿交叠坐于高椅上。一头金粉长发及腰,与红裙交相辉映,犹如火红晚夏映照在瀑布上,光彩夺目。
偏偏她身上无半分风尘气,上挑的眉眼中反倒多了几分清冷,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仅敢偷偷侧目。
听到调酒师说出此话,于静沐美目一眨,红唇一弯,宛若自由绚烂的焰火,毫不在意之色尽显。
这一笑,惹得调酒师都不禁脸红起来,匆忙移开视线,去准备她要的酒。
不多时,盛着暗红色液体的玻璃杯轻置在于静沐面前。于静沐伸手一捏酒杯,随意晃了晃,玻璃杯身上映出酒吧内所有的光怪陆离。
于静沐抿一口,甜苦滋味在口中蔓延,沁人心脾。
她慵懒地坐在高椅上,漫无目的地向舞池中央望去,一群红男绿女在灯红酒绿之中伴随音乐扭动着身子,肆意发泄体内旺盛的荷尔蒙。
这种场景于静沐再熟悉不过。
大一那年,她独自离开家乡来到帝都,初尝大都市夜生活的丰富多彩,每到周末就拉着一帮狐朋狗友,流连于声色犬马之中。
放纵,腐朽,肆无忌惮。
如今竟已过去多年,每天只为生计奔波苟活,哪还敢随便刷夜,除非工作不想干了。
于静沐酒量极佳,近50度的烈酒半杯入喉,意识仍旧清晰,只能从白嫩面颊上的两抹红晕找出半点微醺的蛛丝马迹。
酒吧里的隔间说是隔间,其实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仅用厚重的布帘挡着。那布帘上绣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图腾,和酒吧内的装修风格很搭。
等了半天,其中一间的厚布帘被掀开,于静沐以为是王若涵处理好了,下意识望过去。
只见隔间里走出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一双眼镜遮住锐利的眉目,简单的白衫黑裤,在这醉生梦死的氛围中,依然难掩骨子里透出的书生气。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即便十年未见,于静沐的大脑仍可以迅速识别出那身影的主人,率先生出厌烦之情。
视线却怎也离不开,索性恣意将目光投放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离得不近,只能隐约看出时光将男人的五官打磨得更加深邃立体,墨发比少年时留长了些,高挺鼻梁上的眼镜镜框也从黑框换成银丝边,下颌线条凌厉流畅。
面色是与过往无异的从容淡薄,无意中散发出一股读书人独有的清高自傲感。
帝都说大虽大,但其实年轻人娱乐活动的地点很集中,因此碰到熟人也是平常。
只不过见到陈进航那种人也来泡吧,不免让人感到意外。
酒精果真能麻痹人的神经,即使喝不醉,也能将所有烦恼忘却,留下无尽的欢愉与兴奋。
于静沐举杯欲再饮一口,才发现玻璃杯不知何时空了,挑挑眉,又跟调酒师要了一杯更烈的威士忌。
等酒的功夫,于静沐打开手包,想找出一盒烟来抽,翻找一通,不见其踪,才记起她早就戒了。
还是多亏她大二时谈的一个医学生男朋友。
两人谈了不久,那男生发现于静沐烟瘾严重,在某个周末的下午,约她到酒店看了两小时“吸烟有害健康”的纪录片。
末了,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沐沐,答应我,为了健康把烟戒了好吗?”
于静沐本来还觉得这男生耿直得好笑,预备捉弄一番。
但眼睛不经意往他脸上一瞥,瞧见他左眼镜框下若隐若现的痣,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这一戒,就是好几年。
烈酒下肚,不过少倾,醉意便窜上头顶。
眼瞧王若涵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出来,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边上没滋没味,于静沐决定去舞池中纵情一把。
将将要从椅子上下来,视野中倏忽出现一根香烟,眼尾顺着捏住香烟的手扫去,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
于静沐眼神未在其人身上多逗留一秒,掀唇给以礼节性的笑,疏离道:“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男人也不觉尴尬,大大方方收回手,拿出打火机点燃,把烟头送到自己嘴边,熟稔地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缭绕的烟雾。
“看你一人坐着挺久了。”男人沉声说着,轻睇一眼于静沐手中的威士忌,“喝这么烈的酒,失恋了?”
于静沐惰于应对,敷衍一笑,打算离开,脚刚落地,脑子里一阵眩晕,双腿似被抽去所有力气,直发软。
她是个老酒鬼了,了解自己的酒量,喝到目前程度不至于醉到如此。
曾经常混迹这类场所的经验让她瞬间反应过来,是那根烟的问题。
于静沐竭力站得笔直,让自己看上去并无异样,迈步欲向洗手间走去,脚却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找不到着力点。
“美女,是喝多了吗?”男人浅浅叼着烟蒂,佯装关心。
于静沐头也不回,冷声道:“没有。”
她艰难地走到舞池边的一根柱子上,靠在上面拿出手机,拨打王若涵的电话。
几次三番,听筒里都只传出忙音和机械女音的无法接通。
身体越来越发软,于静沐倾斜眼珠,睨见那男人仍注视着她,欲望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使她从头到脚都在颤栗。
又习惯性地准备打给赵明,找到号码,才想起那厮还在美国进修。
她将留长的指甲嵌入手心,以求利用疼痛感逼自己保持清醒。
她迷蒙的双眼往那一排排隔间看过去,一片眼花缭乱,怎么都记不清王若涵进去的是哪间了。
意识越来越混乱,于静沐心一横,抱着豁出去的心理——以及在心中盘亘已久的报复心,尽力让身子保持平衡,径直走向其中一间。
-
厚重布帘被掀开,隔间里骤然闯入个人,里面几个男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纷纷往门口看过去。
就见一个容颜姣好,妆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女人立在那里,含着哭腔喊:“阿航!”
那声音里蕴着委屈、不甘、痛苦、和一丢丢柔情,“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说着,那女人突然掉下两滴泪珠,哭得是梨花带雨,旁人看着都心疼。
并迈着盈盈碎步朝陈进航的方向走去,不偏不倚地坐到他的长腿上,双臂环住他脖颈,整个人柔若无骨似地躺倒在他怀中,哭诉:“我跟了你那么多年,还为你堕过胎,你怎么能说舍弃我就舍弃我!”
这话一出,在场除陈进航外所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轻咳一声,其他人才回过神,垂下眼帘避开这令人脸红的画面,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几眼。
于静沐在女生中绝不算矮,但她实在太瘦了,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躺在宽肩窄腰的陈进航怀里,显得何其娇小,他单手便能轻松把人搂住。
饶是这幅情形,陈进航依然面不改色,镜片后的幽黑眼中无波无澜,甚至还用右手慢条斯理地往下扯了扯于静沐稍微折上去的裙摆。
于静沐目的达到,面向陈进航弯唇,勾出个挑衅的弧度,遂附到他耳畔,用气音说:“快送我回家。”
热气随声音拂过陈进航耳旁,轻如绒羽,挠人心肝。
陈进航垂眸,目及之处是于静沐轮廓漂亮的锁骨,又将她领口向上提了提,遮住前胸沟壑,再不紧不慢地把修长手指插入她金发,替她理顺散在脑后的凌乱发丝。
最后,他将她打横抱起,站直身子,对在座的人轻扬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无比淡然道:“不好意思,家里小妹妹喝醉了,得赶紧送她回家,先失陪了。”
小妹妹,多么暧昧的字眼,在这光景下谁都不会往血缘兄妹去想。
他们也的确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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