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殊正目视眼前农田, 没注意侧后方跑来的孩子。
等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立刻反应过来, 动作自然地放下手, 袖袍垂落遮盖住伤口,而后对自己用上[皎皎]技能。
今天本正好是三天一次、对温意澈治疗温养的日子,因为前来观看亲耕耽搁了, 所以[皎皎]技能还在。
那孩子察觉到自己好像碰到了人,本不以为意,视线随意瞟来。
等看清楚旁边站着的青色身影是谁, 才反应过来闯了祸,眼里登时因为害怕弥漫上水雾。
想到爹娘交待过的万不能冲撞上神, 他忐忑不安, 嗫喏开口:“上神……”
乳白光晕掩在袖袍下迅速修复手背伤口, 盛殊目光不变,垂眸看向这个孩子。
相比之下,果然还是温意澈这种懂事乖顺、做事不毛躁的, 更招他喜欢一些。
盛殊视线在这孩子身上一掠而过,重新看向农田。
上神的目光, 不会因眼前是垂髫幼儿还是耄耋老者, 而显露出不同来。
那孩子见上神没有多看他,先是失落,而后便高兴不必挨罚了,扛着小锄头重新回归人群。
盛殊微微抬手置于腰侧,袖袍滑下, 露出完好的手背来。
他没有忽视旁边郭放暗自打量的视线。
郭放再去看盛殊手背, 发觉那肌肤上的伤口和血迹已完全消失不见, 好像刚刚看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盛殊在脑海里冷静开口, 问001:“有消除记忆的部件吗,或者催眠那种。”
他刚刚收手的动作很快,但不确定旁边的郭放有没有看到他受伤。
而此刻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人虽仍保持恭谨姿态,眼神却若有若无往自己手上飘来,盛殊知道郭放绝对看到了。
这位左相大人,在原世界线中干的坏事可不少,盛殊不会对他的品性抱有任何期望,保险起见,必须妥善解决掉这件事。
001很快筛选出符合盛殊需要的部件:【消除记忆或催眠效果的部件有两个,ssr套装[美杜莎邀约]里的妆容部件,和sr套装[巫师之祷]里的手持部件,分别是一万三千点、七千三百点声望值。】
“……”高等级套装部件浑身上下写满了“贵”。
现在的情况是,声望增长缓慢,声望不够就解锁不了新套装。但不解锁新套装,他这个神明就很难搞事情赚声望,暂时陷入了个死循环。
目前可以期待的声望大幅度增长事件,得等温意澈和司农卿那边培育好几种新作物,等向百姓推广扩产,随着这些作物播种下,势必会迎来声望的一波大增长。
但那短期内应当是看不到,至少也要月把功夫。
感受到贫穷滋味的盛殊:“算了要不还是直接杀了郭放吧,一劳永逸。”
001兴奋问:【真的吗?】
“假的。”他倒是想。
郭放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先前绑走道长无尘子,以此来威胁原身为自己做事就可见一斑。
再结合他在原世界线对原身所做的那些事,将原身当作棋子、禁脔、玩物……背后推波助澜扰乱民生,造成的恶果死个十次都不够还的,盛殊确实是对他起了杀心。
但不能由自己动手,或者说不能由自己直接动手。
郭放身为左相,高位在身,想把他弄死并不容易。
这事得好好思考怎么处理。
郭放眼神闪烁,朝盛殊行礼告辞后,缓缓退后。
001忍不住提醒:【那小孩手上的锄头沾了你的血。】
[皎皎]技能生效,又有耳饰[月见琉璃]的被动特效自洁,盛殊手上的伤和血迹均消失不见,但锄头上的血却没办法消除掉。
“我知道。”盛殊垂下眼睑。
但是自己知道,郭放不笨,必然也能猜到。
【不去处理了吗?】001开始担心了。
盛殊微微摇头:“人多眼杂,处理不了。”
郭放待会儿肯定要去找那把锄头验证,所以自己更要按捺不动。
以自己作为上神的关注度,没办法现在离开,做到悄无声息处理掉锄头上留下的血迹。而一旦被人发现他的举动,聪明人瞬间就能联想到很多。
不去处理,视若无睹,风险反而要小些。
“先按兵不动。”
此时,礼官高声念完祷词,歌舞渐停,皇帝亲耕要开始了。
温衡一手执黄龙鞭,一手扶金龙犁,由两位司农卿牵牛、协助扶犁,在农田里耕地。
百姓们也只在这时被允许抬起头来,瞧见天颜。
但这会儿却没有多少人看田地里正在耕地的皇帝,而是多把目光投落在盛殊身上。
天子难见,可总归是□□凡胎。
神明却不同。
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亲眼目睹过上神的存在?
忽而起风了。
早春时节多大风。
农田附近的几棵大树,枝条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众人头发也被吹得散乱,扑了满脸又迷了眼,衣袍跟着在风里猎猎作响。
农田里皇帝步伐暂停,等这阵风过去。
百姓们手挡在眼前,避免被吹起的泥沙糊进眼睛。
也就在这时,有人注意到盛殊的异样,低呼:“快看上神!”
众人眯着眼,勉强在大风里往司青上神那边看。
只见他与天地隔离开一般,那样大的风,经由他身边时竟恍若不存在。
他的衣袍仍旧轻轻缓缓地飘荡,他的头发也只略略浮动,像未起风时那样。
外搭[晨起微风]主动技能[微风],开启后让人时刻笼罩在微风中。
所以即便是起大风,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形象。
不得不说,春神套确实是把装x这件事拿捏得死死的。
有百姓忍不住低低私语起来。
一短褂年轻农夫不敢直视神明面庞,只敢将目光落在他衣摆上,朝周围人小声说着:“前几日我在阳城的姑母回来奔丧,说这位上神是在阳城苏醒,醒来时好大的阵仗!”
“怎么说?”周围人靠近了些,竖起耳朵。
短褂年轻人杵着手里农具,压低了声音:“听闻阳城那方圆十里河水解冻,只瞬息功夫,花啊草啊全都长出来了,上神歇的那片桃林,花开的哟,远远望去山上都是一片粉,桃林中央还有一棵粗到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桃树。”
周围人面面相觑:“真的假的啊?”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我那姑母说得跟真事儿一样,就连回来奔丧还没忘了日日给上神上香。”年轻人挠挠头,又看了看那在烈风中身躯怡然不动的青色身影,脸上多了几分敬畏,“可眼下看,我倒是信了我那姑母说的话。”
风渐渐停了,金龙犁重新行进起来。
百姓们歇了谈论,不敢再多言。
只是忍不住想,这位上神恐怕和圣上供养起来的那些所谓的仙师不同。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庇护的、目光着眼于的,总归是皇室。难不成还能分来些视线,给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百姓?
……
温衡扶着金龙犁在农田里往返了三个来回,亲耕礼这便算是完成了,而后便由到太子和百官耕地。
回到舆轿,贴身伺候的太监赶紧跪下,替皇帝脱下沾了泥土的鞋袜。
给换上早准备好的干净鞋袜后,太监笑:“陛下,可要现在回宫?”
这波迎春祈福要等到傍晚才会结束,皇帝完成亲耕后便无事了。
温衡掀开布帘往外看了看,见盛殊立在农田一侧安静看着,目光顿了顿:“先等等。”
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接过金龙犁,一步一步推着耕过农地,那姿势和真正的农夫一样标准。
温衡眼底泛出不悦,转头去看上神,却见上神正与太子目光对上,微微颔首。
他眼底冷了冷,放下布帘:“回宫吧。”
另一边,郭放离开祈福现场后,立马招呼侍从将刚刚的孩子带过来。
这孩子本因为害怕冲撞上神惹来责罚,见上神并没搭理他,旁边人也没注意到他碰到了上神,这才松了口气,很快就忘了这茬,继续在人堆里玩起来。
被带到左相跟前,他规规矩矩行礼,脆生生喊了声左相大人。
小孩面对上神紧张又忐忑,面对其他人时倒是显出了良好的礼仪姿态,
郭放半蹲下来,和蔼笑道:“我记得你是胡大人家的六公子吧,迎春祈福可好玩?”
小孩点了点头,笑嘻嘻道:“好玩。”
郭放摸摸他的头,又同他说了几句话,末了才终于转入话题:“可否让伯伯看看你的锄头?”
小孩只觉得眼前大人毫无架子,应了一声,把那缩小一号、玩具般的锄头递给郭放。
郭放仔细看过,搓了搓上头沾着的已经干掉的泥土块。
——暗红的血渍沾染其上。
郭放盯着这血渍,缓缓笑出声来,挥手示意下属带孩子离开。
神明也会受伤。
得知了这一点,今天可真是不枉此行了。
他倒是没怀疑过盛殊的神明身份,毕竟他苏醒时方圆十里春风过万物生的场面,绝非人力可为。
且刚刚受伤之后,转瞬那伤口就愈合了,必然是施展了神力。
但……
他突然想起司青上神阳城山显灵那一日。
他曾说:“吾临凡历劫,以人身行走世间十余年,今日顿悟归神位,但凡缘未了。”
以人身行走世间十余年。
上神此刻,既然会受伤,是否仍是人身?
又是否归神位后,神格并不完整?
无论是哪一种,都只说明了,这是一位有缺陷的神。或许他留在人间迟迟不归高天,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就不能!
有神力,但神力有限。
是人身,这身躯甚至可以为稚子小儿所伤。
郭放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当发现神明并非传说中的无所不能,当发现神明的脆弱和易伤,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变得急躁和兴奋。
诚然,他在受伤之后可以施展神力疗愈自己,但这神力的边界在何处?
总归是有限的,否则他一开始就不会受伤。
若能将神明囚于人间,这怕是身为渺小人类,所能触及的最辉煌业绩了。
郭放小心翼翼将那沾染了神明血液的泥土尽数剥离下来。
像对待珍重万分的宝物般,一点一点,放进随身香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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