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最终还是与王文清踏上了去京城的路,这是兰姑慎重思考之后做下的决定。就在她出发前的几日,赌场的人又带着人来闹了一场,兰姑替李天宝还上了最后的十两,尽管如此,赌场的人把她家里仅剩的两只下蛋母鸡以及厨房里能吃的所有东西全都顺走了,说是息钱,但事实上兰姑给那五十两银子已经包括息钱,兰姑虽然愤怒,却也不敢和他们理论,只能任由他们扫荡一番后扬长而去。
她身上的二百多两银子,转眼间用去五十两银子,家中能吃的东西全部都被赌场的人拿走。
她平静的生活每次都是因为李天宝变得一团糟,兰姑不敢想象若她再继续待在牛头村,李天宝下次会不会还带着赌场的人来向她讨债,她们母子还会不会有安生日子。兰姑是真怕了,与其继续待在牛头村,不如跟着王文清进京躲避一阵。
那天赌场的人离去之后,兰姑原本有些犹豫的心彻底变坚定了。
王文清在镇上雇了辆马车和一车夫,花去了不少银子,兰姑不愿意占他的便宜,两人对半分摊,王文清见她执意如此,就随她心意了。
虽说有个小孩在,但孤男寡女日夜相处在同一马车上,兰姑仍旧有些不妥,用他们读书人的礼节来讲就是男女授受不亲,有违礼教。兰姑自己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她一个有孩子的寡妇也没想过再嫁人,且去了京城谁也不认识她,但王文清不同,他还没有娶妻生子,又是青年才俊,去了京城参加会试,到时要是真中了进士,被哪家权贵看中了,要召他为女婿,她岂不是阻碍了他?
有了这层顾虑,兰姑一早便和他说清楚了,两人不论是在路上或者去了京城都以姐弟相称。王文清同意了。
兰姑想,他肯定也是乐意的,他虽然好心带着自己进京避难,但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她耽误自己的前程?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车外头,天碧蓝如洗,秋风送爽。
远处一带带雄奇挺拔的山岭峰峦在她面前划过去,层林尽染成深红浅黄的颜色。
马车一路摇摇摆摆地往前而行。
兰姑从出生至今,从未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小镇。她第一次踏上一段远途,忐忑的同时又有些兴奋。比她更兴奋的是崽崽,小家伙第一次出远门,一直兴奋得在车上闹腾,一会儿坐这,一会儿坐那,一会儿又掀开车窗帘看外头的风景,兰姑担心她吵到王文清,就把他拽到怀中,不给他乱动。
崽崽躺在兰姑的怀中昏昏欲睡,手里拿着霍钰送给他的兔子,他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眼睛看向兰姑:“娘,崽崽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看到叔叔了?”
听到叔叔二字,一旁闭眼休息的王文清不由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母子,眼中有着些许复杂之色,他没想到兰姑还没有忘记住在她家里的那个男人,她之所以肯去京城会不会绝大部分的原因在于那个男人?
兰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道:“嗯,崽崽马上就可以看到叔叔了。”
王文清看到兰姑脸上露出的温柔神情,不知道她是对着崽崽露出来,还是想到那个男人才露出来的。
是因为想到那个男人了吧?王文清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意。
崽崽又用着天《将军与寡妇》,牢记网址:真的语气问道:“娘,你想叔叔么?崽崽想叔叔了。”
兰姑神情一怔,不禁转头看了王文清一眼,见他正在看着自己,脸上蓦然浮起红晕,她没有回答崽崽的问话,只是轻拍了拍他,哄他入睡。
兰姑告诉过王文清霍钰也在京城的事,也和他说过她要去见一见霍钰,但兰姑并不知道霍钰那边何种情况,所以她打算先和王文清一起赁屋住。
崽崽睡着后,兰姑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想到崽崽方才问她的问题,兰姑忽然感到有些惆怅。
想他么?兰姑是想的。
那么他会想自己么?想到他临走前那夜他们两人的对话,兰姑觉得,他对自己是应该是有些感情的吧,只不过那感情可能不算深,不足以让他为了她放弃大好的前程,留在那乡野之地。
兰姑等人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来到京城,这时已经是九月底,兰姑一开始很兴奋,然而经过半个月的车马劳顿,兰姑已经疲惫十足,整个人就像那烈阳下的花朵,蔫了似的。
外头车夫突然吆喝了一声:“京城到了。”
兰姑听到外头喧闹的人声,不由掀开车帘和崽崽一同往外看去,当她看到外头车马喧阗,人烟凑集,买卖东西的繁华热闹景象时,整个人登时又变得精神起来。
街道两旁有很多小吃摊,饺子、烧饼、麻花,有些兰姑认识,有些兰姑见都没见过,一阵阵诱人的葱油香味扑鼻而来,兰姑闻着味儿寻过去,看到一小摊前摆着一铁盘,盘上放着一张很圆很大的饼,表皮是金黄色的,上面撒着葱花,那葱油的香味便是从那饼上散发出来的。
“娘,我想吃那个。”崽崽指着那金黄色的饼,说道。
兰姑其实也想尝一尝,但不好意思说,此刻听到崽崽说要吃,便笑着掏出了钱,让车夫停了下来。
“我去买。”王文清下了马车,没要兰姑的钱,没片刻,便拿着一纸包回来,里面装着切成块状的葱饼。崽崽和兰姑先尝了,口感咸香酥脆,这是兰姑吃过的最好吃的饼。
马车沿着青石板大街一路往前,兰姑从车窗探出头看街上的景象,这条街和上条街一对比,完全变了个样,看起来繁华许多,街道两旁的建筑又高又大,兰姑从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房屋,兰姑认识一些字,那些房屋的牌匾上有的写着茶庄,有的写着酒肆……卖的东西也叫人眼花缭乱,干果点心、锦罗绸缎、珠宝首饰……
路上的行人很多,男的女的都有,穿的衣服大多体面,头上都带着冠啊钗啊等尽显富贵的东西,兰姑不由低头看了下自己穿着的粗布衣裙,摸了摸头上的荆钗,不免升起些许局促,她这一身穿着打扮一眼便知是乡下来的吧?
兰姑摇了摇头,就算是乡下来的又如何,谁不是两只眼睛一把嘴?兰姑笑了笑,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了。
路上人来人往,有很多乘坐轿子的,还有骑马的,在牛头村兰姑就没见过轿子,就算在镇上也很难见到,没想到京城到处都是。在乡下,骑马的人也很少见,当初看到霍钰骑马,兰姑只觉得他很了不得。
正想着霍钰,一骑着马的男人突然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兰姑怔了下,不由回头看一眼,马上的男人穿着锦衣华服,发束玉冠,身材挺拔英伟,看那背影倒是很像霍钰。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而且那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富大贵的人,霍钰是去投靠他父亲故友的,应该不可能穿得这样奢华吧?兰姑笑了笑,收回视线,往前方的方向看去。
霍钰正骑着马往前行,忽然勒紧手上缰绳,使马调转了个头,霍钰目光落向前方的马车,眯了眯眼,他方才好像在那马车上看到了兰姑。
应该只是看走眼了。
那女人远在千里之外的牛头村,怎么可能会来到京城?想想便知不可能,霍钰为了自己的错觉而自嘲一笑。
霍钰调回马头,继续前行。
回到宅邸,霍钰将马交给林卫,便回了自己的住所寂园,这寂园原本没有名字,是牧云音帮他取的,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霍钰没问,只不过因为她喜欢,他就把它变成了寂园,并让人弄了块匾额挂在院门口。这次回京之后,霍钰便让人把那块匾额摘了下来。
因为常年不在京城,宅邸一直都很冷清,根本不像是一个大将军的宅邸,当然他如今也不是大将军了,他如今只是一个失势的人,这样的冷清很衬他的身份。
宅邸的仆人很少,也没有女眷。霍钰是个孤儿,在这件事上,霍钰并没有欺骗兰姑。
他家几代忠烈,他的曾祖父为开国元勋,死后被追封为异姓王,他祖父亦是一生征战沙,立下过汗马功劳,而他的父亲也曾是威震四方,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只是在他十岁那年,他的父亲时便战死在沙场上,他母亲是武侯之女,也随他父亲上过几次战场,而那一场战,他母亲也在。一夜之间,他痛失了最敬爱的双亲。
霍钰始终不明白当年他爹为何会输了那场战,那一场战的敌人是他父亲的老对手,与他父亲交过无数次手,每次都是以惨败收场。可是最后一战,他的父亲却输了,并为此付出了性命。霍钰那时候在京城,并不知道那一场战究竟是如何打的,只是从朝中收到的军报中得知,他父亲太过轻敌,所以中了敌军圈套,对此霍钰虽一直怀有疑议,但却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霍父死后,霍钰继承其遗志,继续为朝廷驱逐外敌,守卫北国江山。霍家的儿郎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这是他父亲常对他说的话,霍钰一直谨记此话,心中也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他不知道将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上战场。他如今只是一只被折断翅膀,无法翱翔的雄鹰。
霍钰靠在舒适华美的榻上,手上拿着一本讲述兵法的书籍,那是他十八岁时写的,他随意翻了几页,便撇下了书,目光落向院中,如今已是深秋,早晨才叫人打扫的落叶,这会儿又落得满地都是,风过,卷得落叶狂舞。若是以往,他是绝对没有时间去观察这落叶。
霍钰不禁有些烦躁起来,他从来没觉得如此清闲,如此无聊过。在牛头村时,他至少有事可做,帮兰姑干干家务活,为了挣钱去打猎,给人当武师。那女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不会顾忌他,嬉笑怒骂全凭她心意,她对他是一点都不客气,有时候还很凶,不过……她也会对他嘘寒问暖,担心他的安全,为他料理一日餐。
如今回了京城,他不必再为了生活去奔波忙碌,山珍海味想吃什么便吃什么,银子要多少有多少,然而他却不感到满足,反而有股空虚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可又具体说不上来缺了什么。
霍钰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怀念起在牛头村的日子,在那里生活虽平淡却不枯燥,因为有一个完全不畏惧他的女人,还有一个依赖他,喜欢缠着他的可爱孩子,而在这座宅邸里,所有的人只会敬畏他,把他当做主子。霍钰以前从不知寂寞为何物,如今却感觉到了些许寂寞。
“爷。”
林卫从外头走进来,躬身行礼。
霍钰收回目光,摒除心头杂念,淡淡地看向他,“何事?”
林卫抬眸瞟了他一眼,又微微低下头,“爷,牧姑娘求见。”
霍钰搭在窗口上的手指尖很明显地动了下,他眼底掠过阴霾,“以后她再来,便说我不在。”霍钰收回手,拿起一旁的兵书,垂眼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
林卫下意识地去观察霍钰的反应,虽然他表现得漠不关心,但林卫反而觉得这是他这是在意的表现。他们回京的路上阻碍不小,晋王派了死士来刺杀他们,牧云音也出现了,一开始林卫以为是牧云音通知的晋王,但让他惊讶的是,牧云音竟站在了他们这一边,还杀了对方的几名死士,甚至还为了他家爷受了伤,虽然那伤受得可能没必要。
林卫不知道那牧云音为什么突然背叛晋王,他有些担心他家爷会因此动容,也担心那是牧云音施的苦肉计。
“是。”林卫领命退下。
霍钰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然而时间过了许久,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书面的第一列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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