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个理由足够(1)
慧在娘家住了一晚便带小迪回来了,她感觉到了自己丈夫这一天似乎变了一个人,一个自己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她给他洗衣服,他不脱;她做的饭,他不吃;晚上,也不让慧再给做按摩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从她回到家,他就整天爱理不理,拉着个脸。她一拿起扫帚,婆婆就抢了过去,一夜之间,慧觉得自己成了个外人。
她背地里掉泪,起先以为是自己回娘家,丈夫才不高兴的。可是想想,是他让自己去的,而且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从她认识他,他从未让她受过委屈。一定是整天呆在家心情不好,难免发泄一下,自己是他最亲近的人,只好对自己发了,她这样解劝自己。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准备去买早点,可是看见早点和菜早已经摆在了桌子上。她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回来,看到丈夫正穿好衣服,准备坐轮椅,她连忙去帮他。可是他把她的手推到了一旁:“冷冷地说,我自己来!”
慧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吃力而又笨拙地挪动着身体,因为之前她是他的手他的脚。他探出身子半趴着将轮椅拽到尽量离自己近的位置,然后将身子调整成和轮椅一顺,挪到床沿。他左手抓紧轮椅左边的扶手,右手支撑在床上,用尽全身的力气跃动身体想坐到轮椅上去,可是当他身体刚沾到轮椅边时,轮椅开始向右滑动,还未及慧伸出的手触着丈夫,轮椅翻了,丈夫已仰面朝天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慧连忙俯下身,上前去想搀他起来,焦急地问,“摔着哪儿没,心疼的泪水已溢满了眼眶。”
“让我自己来,不要管我!”他涨红着脸,脸上青筋暴露,声嘶力竭地怒吼着,攀爬着,挣扎着,轮椅在程宇的拉拽下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不听话地滑动着——作弄着这个倔强的男人,他背上的衬衫一点点被汗洇透,他一次又一次不屈不挠地尝试着,却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失败……
终于他抓住轮椅的靠背儿,无望地用拳头狠命地击打着轮椅和自己那仅剩的半截腿,空空的裤管儿在“咚咚”击打声里瑟瑟发抖……
她手足无措地抽泣着望着自己的丈夫,丈夫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对自己说话。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变得那么陌生,可她心里又明明知道这陌生是伪装的。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怎样才能帮到他,让他不再这样无谓地坚持。她呆呆地望着匍匐在地上挣扎的丈夫,她泣不成声地乞求着:“不要——这样了——,不要了——,这是——为什么?”
终于她冲上去,不顾他的怒吼,抱着他的头在自己怀里,摩挲着他汗津津的头发,轻声哀求他。
他不再拒绝,他也流泪了,他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滚烫的流着泪和汗的脸颊上,心力憔悴地说:“慧,带着孩子离开我吧,我这样一个废人,不能拴住你一辈子!”
慧低下头,望着痛苦不堪的丈夫,喃喃地说:“你别说傻话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的这句话,仿佛又迁怒了程宇的神经,他松开她的手,推向一边,瞪着慧,大声地斥责着:“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每天在我眼前只会让我更痛苦,你走吧!乔大夫是个好人,你守着我这个废人,只会让我良心不安,更短命!”
安慧像触着电一样,脑子“嗡”一下,仿佛一座经历风雨飘摇的坚韧堤坝在这一刻,开始瓦解,终于“轰”的一声,坍塌了,她觉得头重脚轻几乎站不住了,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靠在衣柜上,泪水无声地凝滞在脸颊上,呆呆地望着跪爬在地上的丈夫……
可怕的沉寂。
她被吓到了,心在颤栗,她把双手置于胸前好让自己的心绪缓和下来。此刻她恍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她没有再阻止他,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以来的忧郁,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也医治不了的,她希望他能说出他内心的痛苦,哪怕她就是这样半跪在地上做一个忠实的、委屈的倾听者。
她清楚地知道,他说她狠心是假,但她在他的眼前会使他更痛苦,或许是真的,他曾经那么爱这个家,爱她和孩子,一场事故,把生活的一切搞得面目全非了。
他不敢抬起眼,他知道他最狠毒的一招见效了,这一招竟是用在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身上,他感到自己说的那句话像针锥扎一样戳在慧的身上,他疼得要命。但他还得继续,他靠在沙发沿儿上支撑着身体,好使自己在关键的时候不至于摊倒,那样的话将前功尽弃。
他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那深陷的眼窝,明澈的大眼睛里溢出的委屈的泪痕,只是一言不发。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妻子的眼睛,自己的心几乎要软下来了,可是他潜意识告诫自己,坚持一下,让她去寻找该有的幸福吧……
发飙的人是他,心里淌血的人,他知道——不止是他自己,他必须坚持,理智战胜了软弱。他放低声音恳求道,“为了我们的小迪有一个完整的家,不要管我,你走吧!”
慧的心里在愤怒地呐喊:把我推出去,你问过我吗,问过孩子吗,再说这一切,你说抛下,我就能抛下吗?可是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她决定了只要他不再整日缄默不语,忧郁地望着窗外出神,只要不看到他因愁闷日渐消瘦的的脸,慧把所有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