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血色浪漫(3)
秀叶走到家门口才想起,买咸盐的事,又转到小铺买了咸盐和棒棒糖。付钱的时候,老板娘说,“你家孩子爸刚才来找过你呢!”
“啊,他回来了?”秀叶吃惊地问。
“你不知道啊!”老板娘有些纳闷。
秀叶赶紧岔开话:“噢,瞧我这记性,一干上活儿,就给忘了,那你再给拿两盒烟吧!”
秀叶一回到家,就感觉气氛不对。她故作惊喜地说,“你咋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不该回来?”全顺冷冰冰答非所问地回答。
四个大人都闷头吃饭,谁也不说话。孩子吃过饭,拿了棒棒糖兴高采烈地出去玩了。
秀叶边收拾桌子边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全顺怎样都要忍着,不发脾气。洗完了锅,她回到他们的房间。
全顺坐在沙发上抽烟,屋里烟雾弥漫,看来抽的不是一根了。呛得秀叶咳嗽了两声,要是以往,全顺会马上把烟掐了。可是今天,他故意不屑地看了眼媳妇,示威似的低着头,反而闷闷地又抽了两口。大概他也不习惯这样,“咔——咔——”干咳了两声,吐出的烟雾随着他咳嗽震颤着变幻着曲线蔓延开去。本来温暖的家笼罩在一团烟雾中。
秀叶在他的旁边坐下,沉默了片刻。她想丈夫先说,可丈夫似乎在等她先开口。最后还是男人沉不住气狠狠吸了口烟,“噗”一声烟和心里的怨气一同吐了出来:“你刚去哪儿了?”
“买咸盐呀,不是还给孩子买了棒棒糖,给你买了烟吗?”秀叶故作镇静地回答。
“你撒谎——,我去过小卖铺了,人家说你根本没去!你是不是去会情人了!”秀叶的回答是男人意料之中,撒谎加偷情,使他更加愤怒了。
秀叶一怔,看来丈夫什么都知道了,那也就没必要隐瞒了。说来也怪,才刚她还很紧张怕丈夫知道,听了丈夫的话现在心里倒放松许多。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这样安慰自己。自己是打算回心转意和丈夫一心一意过日子,男人要是揪住这件事不依不饶,那她索性就和守业好了。
平心而论,守业人品、样貌,哪一点也不比自己男人差,只是身在穷乡僻壤,年龄上耽搁了。秀叶打定主意道:“是,我是去找守业哥了,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男人和女人还能哪样?”男人冷笑了一声挖苦道。
“随你怎么想,但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找守业哥,就是和他说,我们以后不再来往了!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说——再说——这是我的错,不能怪他!
“你别一口一个守业哥,叫的那个亲,我听着刺耳!”全顺厌恶地说。
“我们以前不都这样叫的吗?”
“以前是以前,他现在是我的仇人,是欺负我老婆的王八蛋!你说的,我他妈根本不信,这世上的事、人都太不靠谱了!谁会相信,村子里最善良、最孝顺的大孝子会勾搭别人的老婆,谁信呀?谁也不信,可这事就发生了,而且居然落在了我这个倒霉蛋的脑袋上了!我在城里累死累活干活儿,就想让你们娘们,吃好穿好,过好日子,却被别人戴了绿帽子!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男人咆哮着。
“信不信由你——!我和你说了这事不怪守业哥,要怪就怪我——”秀叶欲言又止,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你勾引他了,你脱衣服啦?”丈夫假意试探地问。
“没有,你咋说话呢?”秀叶生气地瞪着蛮不讲理的丈夫质问道。
“那就是他欺负你了!他欺负你了!”男人的怒气似乎一下子都转移到了守业的身上。其他的,他不想听了。是的,他希望是这样,这样他似乎找回了一点男人的尊严。毕竟红杏出墙和被人欺负还是有区别的,他宁愿相信后者。他将继续为自己的尊严而战。
“没有,守业哥给咱家帮很大忙,我——我——是为谢人家,才——”
“帮忙,帮忙就是想占便宜,秀叶——你心太软,让他骗了!”比起秀叶的解释,丈夫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逻辑,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维护自己的尊严。他拍了下茶几,咬牙切齿地说,“这笔帐,我非和他算不可!”说完把烟蒂狠狠地在烟灰缸底拧了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秀叶追到门口,问:“你去哪儿?”
全顺甩下一句“你别管!”消失在巷子拐弯处。
秀叶在屋子里心神不宁地转了两圈,心想要不要把自己男人回来并且知道这事,告诉守业哥。自己去不合适,本来村子里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好说不好听。再者说,要是让自己男人撞见,那就更说不清了。可全顺这么气呼呼出去十有八九去找守业算账,万一出什么事,对谁都不好。急得秀叶心惶惶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大队大喇叭喊:“村民们注意啦啊——,咱们村水管子坏了,明天修水管,大家今天都就点水啊!”
秀叶忙拿桶、大锅开始就水。水哗哗流着,她忽然想到一个救星——金锁。她忙关了水,把两个孩子安顿好,自己急急忙忙奔金锁家去了。
再说守业见秀叶铁石心肠一样扭头走了,五内俱焚,“啊”发出一声巨吼,人也瘫倒在地上。他搞不懂女人:有时候像仙女一样温柔体贴,有时候又铁石心肠扭头就走。
他躺在地上,深秋的田地透着潮湿,寒气逼人,他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呆呆看着天上的流云,他和秀叶曾不止一次,一起望着蓝天白云,一起相依相偎,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现在独剩自己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田地里,他觉得自己心在下沉,身体在下沉……,他好想让这一切都回到秀叶刚才喊他那一刻,让那一刻就此凝固,作为此生的终结,他亦无憾了。可是老天爷太吝啬了,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他。
一行大雁鸣叫着往南飞,后面有一只大概是生病或者受了伤掉队了,发出凄厉的叫声,极力扇动着翅膀追赶队伍。守业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这只孤雁,伤痕累累。孤单、心痛、无力、无望……
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无力地侧过头,看到田埂上的镰刀。镰刀刃在正午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白光,很刺眼。守业望着镰刀竟然痴痴地笑了。多么讽刺的一件事:他昨天去赶集的时候,在集市上给秀叶的孩子买了两只小白兔,今天拿镰刀准备回去割点草。
他挣扎着坐起身,拿起镰刀,对着阳光照了照,又看看自己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冷冷地笑了。笑自己的一厢情愿,笑自己的傻。他想让她后悔她的决定。
他伸出拇指用指头肚儿在刀刃上来回试了试,其实不用试,他也知道镰刀很快,那是他前几天刚刚磨过的。刀刃滑过指头肚儿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把刀可以一刀两断;可以瞬间从天地间消失,最后变成山坡上的尘埃;可以了却所有的烦恼。可那些烦恼明明是有温度的,正是这些烦恼又生出无数蛛丝样的牵绊,牢牢把他拽了回来……
霎那间,他眼前闪过秀叶的脸庞,她的眼里分明闪烁着泪光。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那一饭盒热乎乎的饺子、那递过来带着体香的手帕、还有那一双双亲手纳的鞋垫……
本来自己就是自愿帮人家的,也没图人家什么。一个女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老人,还要种田,打猪喂鹅,家里家外,本来就不易。乡里乡亲帮也是应该的。是啊,自己怎么就和人家好了呢?这就是日久生情吧!这是两个人的事,怎么秀叶说都是她的错。她把所有的错都揽了过去。一个人去承受很可能出现的男人的责难,一个人去承受流言蜚语。为啥?
他又回想起秀叶最后说的那番话:守业哥,你还是单身,可以找个好姑娘,生个一儿半女,是圆圆满满的一家人,现在我们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完全是为自己着想,是啊,这样偷偷摸摸,贪图一时快乐,何时是个头儿啊!她一个女人,能这样想,自己竟然连个女人都不如呢!
哦——,他是为了让我安心,心安理得过以后的日子。此刻,他愈发觉得秀叶是个难得的好女人,自己不能辜负这样一个好女人,哪怕只是那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做不了长久夫妻,他都觉得自己值了。想到这儿,守业忽然心疼起秀叶来,自己错怪秀叶的无情了,再者说,还有老娘在家等着呢,他的内心不禁羞愧难当。
他扔下镰刀,收拾好东西,往家走,边走边想:万一全顺因为秀叶和自己好了,不要秀叶了,自己不能不管,那不成懦夫了,那自己就娶秀叶,必须保护她。对,他打定主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守业娘从打开春,就见儿子,一天赛似一天春风满面,觉得有点和往常不一样。就问儿子,“是不是处上对象了?”
守业呢,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没有。”又说,“有”。
老娘说,“领回来,让娘瞧瞧,到了那头儿,娘也能闭眼了。”
守业却不领,几次都搪塞着岔开话题。
老太太觉着不对劲,提醒儿子:有些女子,就是来祸害男人的,比如妲己……
儿子甜灿地一笑:“娘——,您想多了,她是好女人!”
老太太才放了心,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守业回家路过小卖铺,想买盒烟。正听见小卖铺的老板娘和同村的一个女人在说闲话,好像是说:什么全顺回来了,秀叶领孩子回娘家了什么的。他没太听清,因为他一踏进小卖铺,两个女人就关住了话匣子。
但他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全顺回来的这么急,莫不是他听说什么了?他联想到今天秀叶急急慌慌和自己要断了关系,一定和全顺回来有关。可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他只能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草草吃了点饭,放下碗筷说:“娘——,您把咱家的存款单和存折都找出来!我看看!”
老太太不知何故,问:“你要干啥?”
“噢,没事,我就是想算算总共有多少钱!”守业假装淡定地说。
守业拿着娘找出来的存折和存款单,到自己屋里,趴在炕上,找了纸笔,开始算。然后,又把存款单分成几份,嘴里嘟囔着:这俩买砖、瓦、石头、这俩买木料、这三张买水泥沙子、剩下的是门窗钱……
他心里窃喜了下:够三间卧砖到顶的大瓦房了。他正收拾这些单子,忽然听见有人砸门的声音。
他连忙把这些单子收拾起来,放到柜子里。来到院子里,问:“谁呀?大白天,砸什么门!”
“哐当”门开了。守业看到剑拔弩张的全顺找上门来。心里“咯噔”一下,可是转念一想,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已经堵在了门口,逃避也不是办法。“哦,是全顺,你啥时候回来的?找我有事?快进屋里坐!”守业故作镇定地打招呼。
全顺一把拽住了守业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明来意:“有事没事,你他妈心里清楚!别给我装孙子!我——全顺,今天,就是找你来算账的!看在你老娘的份上,我不在你家闹,咱们今天晚上八点,村口场里见。谁要是不来,谁就是孙子,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来你家闹!”说完,全顺扬长而去。
守业愣在门口半天,看看全顺早走没影了。他回到屋里,心里有些忐忑。
他娘问,“是谁呀?”
“哦,全顺,说是有点事,晚上,让我出去一趟。”
“噢,是全顺回来啦,咋不进来坐”
“他还有事,着急走了!”
娘不再问什么了,守业却陷入了沉思。他倒是不怕去赴约,怕的是全顺为难秀叶,看来全顺回来,秀叶被迫回娘家可能是真的啦!他想:只要不让秀叶受委屈,全顺爱咋的咋地,提什么条件,他都认了。
他看看表四点四十,距离晚上八点还有一会儿。说心里话,他本不想去,去了明摆着就是干架,不管怎么说,毕竟自己还是理亏,睡了人家媳妇。打得赢也不能打呀!可要不去也不行,一则他怕全顺真来家里闹,惊到老娘;二则,他也想这事迟早总要有个了结。去了和全顺说清楚,就直接认打认罚,把事情揽过来,免得秀叶在家为难。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三个多小时,咋这么漫长。他本想休息一会儿,从早上七点就上田里,一直到现在,他连腰也没展过。可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感觉更难受,又爬起来,下地坐在凳子上,刚坐稳又如坐针毡,起来到院子里溜了两圈,看到小白兔,给兔子喂了点草。
他想,刚才忘了让全顺把小兔带回去。转念一想,嗨,说了,全顺也不会带,也许还会加深误会。再进屋,柜子上的座钟“当”响了一下,七点半,他垫补了几口,就出了门。
再说全顺从守业家出来,在村边溜达了两圈,心里琢磨:看样子秀叶是真和守业好上了,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可自己能怎么办呢?村子里娶个媳妇不易,离婚吧,俩娃咋办?再说自己也舍不得秀叶,所以憋了一肚子的气,却不敢和老婆撒。就想着咋样对付守业。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没回家,径自来到小卖铺,要了半斤猪头肉,一袋花生米,一瓶二锅头,喝闷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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