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宫发生的这一幕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传进了望云峰主殿。
龙夜跪在晦暗的主殿中,一字不漏地复述完闻熠与顾青的对话,随后平静地补充:“……二长老与君上会面时并未刻意避讳玉央。”
大长老延崆站在主座旁,面目如冰雕,挥袖弹开不远处的窗户,看着浮云宫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玉央呢?”
龙夜一板一眼地答:“被割了双耳,带去了逐云峰。”
延崆背对着龙夜,浑身气息至寒。
龙夜未敢抬头,静静地等了片刻,见上方的人未有其他吩咐,方跪退而去。
阳光从被掸开的窗户缝隙中探进来,照亮了大殿一角。
延崆半面身体被阳光照射着,衣袍上的黑色反而显得更浓重了些。另一面浸在昏暗中,明暗交织下,更显阴冷凝重。
闻熠与魔君的对话是显然特意说给他这个大长老听的,耳朵自然也是割给他看的。
只是,魔界二长老,什么时候手段竟这么温和了?
为了顾及魔君么?
哼,真是天真!
魔界之主,容不得过多仁慈!更容不得其他蹊跷!
他闻熠能替浮云宫挡多少?
延崆面色冷鸷,转回身,虚空中似有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窗户静悄悄地阖上。
阳光散去,整个大殿又重新昏暗下来。
被认定为手段“温和”的魔界二长老闻熠此刻已带着人行至逐云峰。
女管事白灵从殿中迎出来,对玉央满身的血污跟狼狈仿佛没看见一般,目不斜视地向闻熠行礼。
“主上。”
闻熠面上看不出喜怒,抬脚走进大殿,边走边慢悠悠地问:“浮云宫的消息怎么递晚了?”
仍旧是如在浮云宫一般温和淡然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就是随口一问,没有任何怒意。
跟在后头的白灵却白了脸色,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额头叩着微凉的地面,隐在暗处的脸上此刻已失了血色,竭力稳着声音请罪:“属下失责,请主上责罚!”
玉央忍着疼痛惨白着脸停在大殿门前,飞快地看了眼匍匐在地的白灵。
闻熠脚步未停,走至台阶之上,看着主位后头悬挂的无名画像,手中的玉笛轻轻转了个圈,无形的威压直奔白灵而去。
白灵硬生生受了,臂骨顷刻间化为粉碎,只余一层皮吊着,却仍旧强忍着未吭声,听着上方主上的声音徐徐地传下来。
“自己去领罚——把她也带上,教她学学规矩,过几日再送去浮云宫。”
“是。”白灵磕头应下,从地上站起身,迅速收拾好情绪,无声无息地退到门口,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玉央,示意她跟自己走。
玉央冷觑着她,四目相对,都有些莫名的敌意,但余光瞥了眼殿中站着的背影以及白灵垂着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大殿中,闻熠面色依旧温和,眼里却多了抹缱绻留恋,将手里的玉笛缓缓放在一旁,伸手拂过眼前画上的人影,手指慢慢描摹着女子看不清轮廓的脸。
君上,你究竟是真的迫不得已,还是只想避开我呢?
不管是四百年前还是如今,你信延崆一直都比信我多几分,让我怎么办好呢?
……
不同于两峰长老的表面平静,万重山边缘的丛林里,程岳山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仓惶逃离,浑身紧绷之下汗水已浸湿了衣服,却分不出多余的灵力来维持身上的整洁。
先前在浮云宫前跟大长老延崆那场交手,已经让他灵力损了□□成,剩下两成均用来逃命了,哪儿还顾得上其他?连疗伤都只能到了万重山边缘才敢动作。
总算出了万重山的界面,靠在林边的巨树下,程岳山心跳不止,重重地喘着气,勉强凝神将灵力汇聚在胳膊上,慢慢减缓血流的速度。
真是大意了!若不是延崆尚还有顾忌,只怕他今天就得命陨万重山了!
众所周知,大长老延崆乃是魔界如今存世最长的老怪物,实力深厚,深藏不漏,让各界忌惮了近万年。而魔君虽只有几百岁,但实力同样强悍,早在魔族三十六域的时候就已经声名鹊起,其惊才绝艳,六界至今无人能及。
彼时魔界已近万年无君,大长老延崆位居望云峰,长年掌控魔族,令众魔臣服。
当年魔君战上万重山的时候,六界都摒着气息准备观摩一场大战。谁知道这两人竟没打起来!最让人费解的是,魔族大长老延崆竟然默许了新任魔君登位!
仙界中早就有人猜测,大长老延崆与现任魔君可能有什么渊源。
但究竟有没有关系,仙界几百年也未能探出端倪,只怕魔族内部也无人知晓。
不同于大长老的冷酷,魔君此人脾气极好,程岳山当年还是星衍宗内门弟子时就与魔君说过话,也诧异于魔君的和气——不是表面上虚与委蛇的客气,而是切切实实的平和跟理智,让人不自觉心生敬重。
他当时就觉得魔族只怕要大变,结果这几百年魔族果然换了样。
从个人本心上来说,他并不希望魔君出事,现任魔君的上位对各界都是利大于弊,若是魔君有失,只怕各界又得开始动荡了。
可他今天竟然撞上了魔君出关!
原本只是想探个究竟,谁曾想又机缘巧合见到了魔君真容!
几百年了,从三十六域起,魔君便一直以面具示人,天下间见过魔君容颜的人只怕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他也没料想自己能有这份荣幸。也正是因为此,他才多起了点儿好奇心上去攀话。
哪想到就正好犯了大长老的忌讳!
太大意了!在见到魔君真颜的那一刻,他就该警惕的,不该想着凑上去打招呼。
现在回想,魔君大概是出了问题,才会让延崆如此严阵以待。
但若是真有什么不利变故,延崆怎么可能让他带着对魔界不利的消息离开魔界呢?
或许,延崆自己也不确定?
魔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程岳山痛得直吸气,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无暇再深想,只得重新凝神静气专注疗伤——魔族大长老的手段可不只是碎人胳膊这么简单,功法附带的还有一丝霸道冷凌的气息,合着法力一起浸入骨髓,时时刻刻搅动伤口,吞灵噬肉,若不留神,此刻他就只能断臂求生了。
延崆多少年不出手了,今日竟然动了杀心,而魔君情形又让人不得不存疑——六界恐怕又要起波澜了。
哎,才不过平静了几百年而已。
太阳逐渐西沉,程岳山望着林中树影下漫出的瘴气,从树干上站起来,动了动血液凝固的胳膊,惆怅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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