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幕晴亮,初晨时下了小雨,所以这会儿还有点湿凉,地面水洼参差,泥土里夹杂着些碎草末,散发出了清苦的气味。
小怪物们在吃过早饭后便聚集在了大操场上,避开水坑,成一竖排站好,他们面前站着的是赵无极,一身劲装,既利索又整齐,显得他愈发孔武有力,勇猛健硕。
清了几下嗓,赵无极粗眉一拧,目光在几个人身上逡巡而过,随后嗓门大开:“今日由我带队,你们一定要跟好。”
大家自然称是,不多时,由赵无极领头,戴沐白跟后,其次是唐三,马红俊,他们中间带着奥斯卡,后面跟上的便是小姑娘们,宁荣荣照例在中间,这个队伍,能保证两个辅助系的安全。
史莱克本就坐踞在乡野,不受城兵的管辖,赵无极就近取道,带着大家马不停蹄的赶路,因此在午时,一行人便到了星斗森林外不远。
那片郁郁葱葱的古林近在眼前,凉风舒和,送来了些草木的氛香,赵无极没急着进去,而是停在了林外头,他转过身,看着几个孩子,仍是不大放心,又强调了一遍:“进去后跟紧我,里面不比外头,要是丢了哪个,可不好找。”
戴沐白将水囊别在腰间,自己走到了队伍最后,他伸长了手臂,朝着赵无极挥了挥:“赵老师,我在后面看着,您放心吧!”
赵无极颔颔首,不再多说,带着队伍便走了进去。
踏过片杂草丛,便入了葳蕤繁茂的林中,四下蛙声连连,碧叶坠水,一颗一颗的荡着珠子,在他们踩过的脚印内汇成细涓,顺坡淌下,流向前头越发密戚的林木内。
裙裾擦过草叶,在布料上晕开了几道水痕,阿汀倾下脖颈,低眸瞰了眼,周畔生着一大片的琪花瑶草,逞娇呈美,花蕊上顿着许多飞蜓,一边食蜜,一边饮露,他们一行人经过也扰不了它们,仍是稳稳的在歇着。
放轻了动作,阿汀这才抬起眸,注意着前路,观察起这片外围地带,他们才入林不久,没撞见多少魂兽,眼下所见到的都是些锦簇花团,萧疏草木,各色的百卉数不胜数,颇为好看。
走了差不多半柱香,赵无极在前面停下,抬起一只手臂,示意大家都停住脚。
一股气息正在快速逼近,阿汀和小舞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她重新望向前,脚步移了几分。
唐三离她不远,也就两个手臂的距离,他耳聪目明,素来机敏,几乎是在阿汀脚步略动的一瞬间,他便回过了眸,二人的视线狭路相逢。
她止住动作,以为他会问什么,但叫她意外的是,唐三只是轻烁了下眸光,随后便转开视线,将身子一偏,挡住了她,看着他的一番举止,阿汀默然半刻,眼睫微振,一时不知该作什么反应。
赵无极站在队伍最前,抬目远眺,地面上杂草丛生,虽说在一定程度上会扰乱视线,但不至于一点动静都看不出来,他略微沉吟,向后发令:“朱竹清,上高处看看。”
朱竹清没吭声,迅速腾身而起,借助十指上的利爪攀上树,朝前方望去。
那东西的移动速度很快,低空飞行,距离他们的位置大概还有七八米远。
细细的看了几眼后,朱竹清记下特征,对下面的人说道:“外观像蛇,飞不高,头顶上有个鲜红的肉冠,尾巴呈扇形。”
“好家伙…”赵无极眼睛一亮,笑呵呵的道:“来的竟是凤尾鸡冠蛇。”
唐三眉间一紧,这种魂兽他听老师说过,有些印象,据说修为年限是以它的身体长度为准。
想到这,他抬起眼,望向朱竹清,扬声问道:“这条凤尾鸡冠蛇的长度多少?翅膀是什么颜色?”
朱竹清狭起竖瞳,一边仔细的打量着,一边回答道:“翅膀淡红,长度估摸着在六米至八米间。”
唐三松缓下眉,偏首看向身边的奥斯卡,露出笑来:“它大概是一千三百年到一千八百年的修为,正适合你。”
奥斯卡紧张的摩挲着双掌,听到他这话,眼睛顿时便亮了。
“它来了。”此时,朱竹清猛地低下身,朝着左前方蹿了出去,她指尖变的尖锐锋利,在凤尾鸡冠蛇的鳞身上刮出了长长的一道黑线。
戴沐白也掠到前头,武魂瞬间附体,在它吃痛的降下身时,双爪勾着它的冠头往地面拉着。
“胖子,放出武魂,用气息压制它。”唐三紧紧盯着戴沐白的动作,同时不忘提醒着宁荣荣:“七宝琉璃塔增幅,就是现在。”
“好。”宁荣荣凝住神,掌心开合间彩光迸发,荧亮明虹的宝塔浮曳如霞,她整个人沐在光辉下,声音清透,两道黄圈自脚下升起:“七宝有名,一曰力,二曰速。”
戴沐白低喝了声,七宝琉璃塔的增幅让他浑身暖盈盈的,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儿般,他手上加大力道,把凤尾鸡冠蛇死死的压向地面。
与此同时,从泥土中探出头的蓝银草骤然升腾,把凤尾鸡冠蛇的身子牢牢的绑束住,顺着戴沐白的力道,一点一点的拖拽着。
凤尾鸡冠蛇已经被牵制住,朱竹清这时候攻击没多大的用处,她走到原来的队伍里,向阿汀使了个眼色。
阿汀自然明会了朱竹清的意思,她睇了眼旁边不发一言,身子僵直的小舞,暗暗叹了口气,走到前侧,将手臂抬起。
她眸色乍沈,气温也随之倏然降下,寒风料峭如刃,凉意侵肌,一道冷光似芒星般自她指尖掠出,快的众人还不待看清,便罩在了凤尾鸡冠蛇的身上。
唐三牵引着几根草藤将戴沐白拉开,不过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挣扎着的凤尾鸡冠蛇便被冻成了个冰雕。
“小奥,快下手。”赵无极在旁站着,催促着奥斯卡上前。
奥斯卡握着柄匕首,犹豫未决的站在凤尾鸡冠蛇前,戴沐白以为他是不知道怎么下手,于是特意指着一处冰块较薄的地方,冲他挤了挤眼:“小奥,这是它的要害,刺下去就成。”
看着奥斯卡还呆愣着不动,赵无极忍无可忍的上前,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掌。
“且慢!”
在众人对面,一个拄着木杖的老妇从深林内急步走来,她伸着手,面色不虞的看着他们。
可惜为时已晚,赵无极那一掌恰好帮奥斯卡刺了下去,在众人的有目共睹下,几缕绛紫的流光从凤尾鸡冠蛇的身上泛起,呈云雾状盘旋着,而后缓慢散开,较为明亮了些的紫光赫然成圈,在奥斯卡身前留滞不动。
赵无极收回手,皱着眉头,看向那个老妇,也带着几分不痛快:“您有事?”
“呵。”那老妇面色沉郁,木杖重重一点,她看着几人,不怒反笑:“你们倒是先下手为强了。”
“老人家,这魂兽本来就是我们制住的。”见赵无极没说话,戴沐白便斟酌着开了口,不料那老妇没吃他这一套,仍是不做理会:“这魂兽的腹上有两道伤痕,是被我击伤的,你们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还与我顶什么嘴。”
戴沐白面上一阵红一阵青的,被那老妇噎的无言以对。
被人欺负到头上,赵无极也不打算忍了,他冷哼一声,向前迈了几步,把几个孩子护在后边,自个对上那老妇:“您可真是得理不饶人啊,这魂兽是您伤了不假,可它是被几个孩子制服的,理应属于我们。”
那老妇上上下下的打看了赵无极两眼,淡然一笑道:“瞧你眼熟,可是不动明王啊?”
被人念出名号,赵无极神色一凛,攥起了拳头,警惕起来:“不知您是?”
“老身朝天香,人称蛇婆。”眼见着赵无极僵住,老妇悠悠然的转了视线,度量着他身后的几个少年,蓦地,她似发现了什么,饶有趣味的注视着。
阿汀轻咬着牙,和朝天香的目光对上,任由那几乎是在看待猎物似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手心骤紧,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顾修曾经说过一嘴,当年他带着罗伊姐姐逃往海域时,一路皆遭人劫杀,后有武魂殿,前有孟家。
这个孟家,最为出名的便是龙公孟蜀和蛇婆朝天香,他们不与武魂殿相交,只效力于天斗皇室,当年的联手,说白了其实就是各为所需,武魂殿的目标是罗伊姐姐,而他们,只想杀顾修,为子报仇。
思及此,阿汀翳下眸,面色凉峭如冰,周身的魂力似潮汐般激荡不平,她不想叫人看出端倪,因此强自压下沸腾的心火,将目光移了开。
“前辈在魂师界久负盛名,何苦同我们这些晚辈过不去…”唐三忽然站了出来,将她往身后一拉,自己则挺直了腰脊,坦然的和朝天香对视:“若是传了出去,您的名声也不好听。”
赵无极团紧了眉,没说话,属于魂圣的威压霎时间便释了出来,他的态度很明显,也和唐三明里暗里的意思一样。
朝天香瞟了眼他二人,神情漠然,她点着手里的木杖,心里暗自考量着,孟蜀不在这,以她一人的实力,顶多和赵无极打个平手。
那个魂兽已成弃子,何必为了别人碗里的肉,伤了自己的底?
“得不偿失的事儿,老身可不会做。”朝天香退了半步,言语之间还是那般的不失礼数,但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其实颇为打脸:“腐肉难生蠧,不动明王想必懂些道理。”
赵无极绷着张臭脸,硬扯了丝笑出来:“我名声浅,不比您,您出去后多喝点茶铺里的水。”
朝天香锁着眉,没多理他,转身便按自己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等人走远了后,赵无极才翻了个白眼,狠狠的唾了口飞沫:“嚣嚣张张的,什么嘴脸。”
戴沐白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他可知道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不出,赵老师居然还能反降一军。
气氛终于得以松快,赵无极没管那笑的前仰后合的两个臭小子,他顺着胸腔里的气儿,走到奥斯卡身侧,看着他吸收魂环,顺便护法。
站在队伍最后的宁荣荣缓了口气,忙拉着朱竹清和小舞跑到了奥斯卡那,将空间留给了另两个人。
唐三回过身,见她眉眼温和,唇畔还挂着抹笑,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寒厉,他看的心中发闷,不由得蹙紧了眉。
“我了解你,若是不开心,便不必强颜欢笑。”
阿汀诧异的看着他,唇角的弧度折下了下去,面无表情的和他相视。
唐三身子一震,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疏离的表情,徒然的张口,却也不知该怎么牵引话题。
冷不丁的,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刚才赵无极说的话,似是有了胆气般,他攥紧了阿汀的手腕,对方沁凉的体温像冰一样,冻的他手指瑟缩了下,唐三垂下眼帘,撞进那对靛蓝的眸里,迎着她含霜带雪的目光,他硬着头皮,轻声细语的给她解释着那句话的意思。
“刚刚赵老师对蛇婆说,让她喝点茶铺里的水,其实……”或许是认知到了自己的滑稽,他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小姑娘的眉眼,随后便情不自禁的笑了:“其实啊,就是个粗话,在叫她快滚,别杵着碍眼。”
阿汀怔仲着,看他一脸认真的讲着并不好笑的话,她蜷紧了指节,觉得腕间的热意像是有了意识般,在蔓延游走,最后轻柔的裹上心头,灼热如光,但她茫然未觉,还胶着在他的面庞上,耳边轰然撞开的一声钟,震聋发聩,而她与他,也不知是谁的怦然,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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