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自称巫陇的男子跃跃欲试的站在前头,阿汀谨慎的看了他几眼,随后暂时分出心神,望向刚才的那个男人。
“这也是你们店里的规矩?”
男人看了眼巫陇,又看了一眼阿汀,慢慢的点了点头,视线在两边短暂的停顿了会儿:
“是,不服赶台结果的人,可以对赶台者发起挑战,这是店里最早定下的规矩。”
听男人说完,阿汀面色微沉,她抬起手,遥遥的指向后方,湛亮的眸光如同倏而亮起的明火一样,清晰的照出了坐在后方的那一群人。
“要是按你们的规矩,不服的人会有多少?我不会得一直和他们打下去吧。”
阿汀嗤笑了一声,她眉目冷然的盯着那一群人,神情倏而变的有些讳莫如深。
敌众我寡,若真按他们的规矩,这一个接一个的上来,她就算是铁人,也有吃不消的时候,一旦力竭…来这儿的心思就白费了。
顾修的用意…除了把控住这里,还有什么呢?
“抱歉,规矩不可违背,鄙人只能保证不会让他们伤害姑娘,您可以放开了打。”
男人说完,便往角落里退了进去,把空余出的一大片场地都留给了两个人。
“霍掌柜放心,巫陇会把您方才所受的苦头给讨回来的。”
巫陇一边说着,一边眼盯着阿汀,磨拳擦掌了好一阵,然后便猛地朝她奔了过去。
他身宽体壮,几个步子跑起来震的地板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那一双手臂上虬起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只一用力,便能看见明显迸出来的青筋。
这□□头的力量,一定比那位霍掌柜厉害。
阿汀呼吸微屏,视线胶着在巫陇的手部动作上,脑袋里飞快的想着应对之法。
以柔克刚?
不行,她刚才模仿小舞柔技的那招已经被他们看进了眼里,再用或许会吃亏。
力量型…力量型…
感受着巫陇身上那道已经迫近咫尺的压迫感,阿汀略微焦急的转动着眼眸,思绪在一片纷乱间,恍然的想起来了什么。
他们第一次在史莱克学院里和赵老师交手的时候,唐三就曾正面和赵老师硬刚过。
她那时虽负责保护荣荣,但在阵型的后方却能够纵观全场,看清他们的一招一式。
阿汀费力的回想着记忆,眼睫轻轻一颤,视线随着巫陇双拳的到来而急剧缩短,将其清清楚楚的映在了那对蔚蓝的瞳孔之内。
那手法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但细想之下,似乎是借力打力。
【四两拨千斤,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回忆纷至沓来,少年那温和的话音仿佛还响在耳畔,冷不丁的点明了阿汀纷乱的思绪。
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
面对着体型和力量都比自己胜之一筹的对手,阿汀站着没动,依旧像上局的开盘那样,双脚稳稳的扎在地面,保持住了下身的平稳。
接下来———
见阿汀没躲,巫陇疑惑的皱起了眉,他不是没有料想过这位姑娘可能会用刚才的那个办法来对付他,但那根本不足为惧,因为以一位小姑娘的力气,她压根没办法像甩飞霍掌柜那样把自己甩飞出去。
凭他孔武有力的躯体,就算是不开武魂,不用魂力,也会给人一种重山压境般的感受,沉闷而压抑,这也算是力量上的一种遏制。
他可不信她能硬抗下来。
阿汀伸出双手,掌心大开,朝对方硕大的拳头迎了上去。
她用了十足的力,手心推着一股清凉的风渐逼渐近,巫陇暗吃一惊,以为她是想像上局那样,借自己拳头的力,继而近身纠缠。
这样一想完,巫陇便惊奇的发现,他似乎预料错了…
对方看似柔和的把住了他的拳头,毫无攻击,可实际上,一股莫名的巧劲却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手腕,巫陇挣扎不开,只觉得双手好像在被这股力往下压着,沉重的不像话。
他越想越迷糊,却不服输,嘿呀一声蓄起全身的力气,把被压下去的手臂腾的抬高,就这么硬生生的把阿汀带离了地面。
她不慌不忙的将巫陇的反应看进眼里,随后弓下腰身,一条腿曲起膝,在巫陇震惊的眼神中,快,准,狠的顶上了他胸口的正中位置瞥。
这个地方被剧烈击打后会有痛感,没有魂力护体,就算体魄再怎么强健的力量型魂师,都会有弱点。
巫陇虽然力量很强,但他方才双拳出手的时候,却反将胸膛暴露在了人前,不然,此刻倒也不会中了招。
“你…”
胸口一闷,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巫陇踉跄的倒退了几步,他捂着胸口,略微的弯下腰,喘着粗气缓了一会。
对面,阿汀稳然落地,她整个身影站在门口的光影之前,轮廓纤纤,被斑驳的日光晃照的有些模模糊糊,看不透彻。
看着巫陇在缓了一会儿后重新站直了身体,阿汀腰背的曲线顿然绷直,她攥紧了双手,随后站在明亮的光线处,对着处于阴暗那面的巫陇,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后,眸光悄然一沉,先发制人的朝对面冲了过去。
天色尚早,而疲惫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去了有多久,阳光从炽亮的金色已渐渐转变为了现在的橘红色,黄昏时分,店里已经没有多少光晕能穿透黑暗的防线,进入最深处,霍掌柜默不作声的添灯燃油,然后继续站在打扰不到的地方,眼神复杂的投向了斜前方。
那个窈窕的身影弯着腰,用一只手撑着膝盖,正沉闷而安静的喘息着。
从中午到黄昏,他看着自家店里的伙计三两个的起身,而后在看见前一个的失手后再次坐下,一遍遍的不厌其烦,霍掌柜已经看的麻木了。
现在,没有谁再到这边来了。
瞥了眼伙计那儿的情况,霍掌柜擦了擦双手,把掌心里粘腻的湿汗抹干了后,这才走上前,想要说些什么。
但没待他开口,门那儿便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接着是几下有规律的脚步声,缓慢的朝他这儿游移了过来。
不,不是他。
霍掌柜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不发一言的从自己面前走过,停在了那位姑娘的身边。
男人的气场有些特殊,隐隐的给人一种威压感,就像大雨将至前冰冷而灰暗的天空一样,让人闷的有点难以喘息。
霍掌柜在这店里已经守了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光很是毒辣,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虽然好奇他的身份,但却没有的刻意打量,因为有种直觉在告诉他,这个男人不是好惹的。
单从他自由进出销魂居而毫无顾虑的这一点来说,有些事便已经值得人深思了。
他不仅不好惹,他的背景还很不简单。
“她成功了吗?”
男人听不出温度的话音悠悠的飘进了耳朵里,刺的霍掌柜一下子就回过了神,他点点头,表情装的一派正常。
“是,成功了,这位姑娘很厉害。”
说完这话,霍掌柜小心的瞟了那男人一眼,随后语气略带询问之意的开口:“如果姑娘想要尽快接手销魂居的话,鄙人会在两天内交接完工作,不知您的意思是?”
“…”
顾修默了默,侧过脸往霍掌柜的方向看了过去,他斗篷下的神情难以分辨,仿若被一层浓雾遮着一样,怎么都瞧不出玄机。
“你的去留不归我管,但这家店,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办,也该易主了。”
这话虽听着平淡,但落在霍掌柜的耳朵里,却总觉得有道无形的威压拢在他身上,让他愈来愈发慌。
“自然…”
霍掌柜低下头,答应的很是爽快。
他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脚尖没再多嘴。
最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传了过来,霍掌柜眼珠子一转,眼尖的瞅见了那姑娘消失的鞋面。
男人的身影擦过肩侧,走的飞快,霍掌柜放松下来,长吐出了口气,他转过头往后一望,只见那个纤长的人影肩上扛着个什么,在门口的光影里逐渐消失。
真是个怪人…
霍掌柜摇摇头,思来想去,也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
日暮西垂,海风吹的很凉。
一道青光闪过天际,在橘红色的霞光里显得分外惹眼,此刻,海边的渔民正三三两两的收着网,枯燥而繁复的日常生活让他们只瞥了一眼天空就没有再多留意,无人理会下,那道青光极快的没了影。
睡眠之中,疲劳渐退,几天以来,这还是阿汀睡的最好的一次。
约莫两个时辰后,她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醒来,有些懵的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塞西尔!”
熟悉的声音叫人一愣,阿汀低下头,有些意外的看见了某个圆滚滚的小家伙。
“你怎么找来这了。”
她伸出手,青玉鸟蹬的一下跳了上来,它黑豆似的小眼睛眨呀眨的,在阿汀的手心里蹦了蹦:“鸟回去没找着你就又回来了。”
“那你怎么没回深海,现在外面不安全。”
青玉鸟歪了歪脑袋,在少女微凉的掌心里待的很安逸:“本来是要回去的,但鸟在经过这儿的时候,瞅见了顾修,就停下了。”
阿汀顺着它头顶的羽毛抚摸着,听见它说到顾修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往屋子里转了一圈,声音轻缓的问道:“顾修和…另一个女孩子你见到了吗?”
“另一个?”
青玉鸟振了振羽翼,仔细的回想了一番:
“顾修带着那个人类女孩出去了,应该是快回来啦。”
闻言,阿汀望向门口,眉尖轻轻一蹙。
或许是她多想了,以顾修的性子,他既然已经同意带着季汀回了海域,那就不会再对她有什么杀心。
只是这个时间了,他们会去哪…
阿汀撇了撇烦人的思绪,眸光略烁,用指尖点了点青玉鸟头顶上的那搓白羽。
“塞缪尔有没有说什么?”
屋外的海风还在拍窗,阿汀的声音在细碎的风声下被衬的有些低微,她神色淡淡的,让青玉鸟看不出她此刻是什么情绪。
“没说什么,他天天就在礁石上趴着。”
阿汀敛下睫,失笑了声:“这几天就会禁海了,他应该是希望我能回去。”
“那你要回去吗?”
青玉鸟对此没什么看法,只盯着阿汀的表情,反问了回去。
她眉间的纠缠并没有解开,相反,还因为它的话而深了不少。
“不回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阿汀眉尾略垂,浓长的眼睫覆盖住了那湾冽滟的眼波,她低低的一叹,眸中深深浅浅的映着青玉鸟小小的身影。
“趁着夜色,你回深海吧,那里比这儿安全些。”
“鸟走了你怎么办。”
青玉鸟低头蹭了蹭阿汀的掌心,谈话间露出了少许亲昵:“虽然鸟不喜欢和人类相处,但也不能把你扔在这儿。”
“有顾修在,我安全的很,你回深海告诉塞缪尔在禁海期不要出来,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和武魂殿合作的海盗都有什么耳目,让他自己小心点。”
一想起最近杂七杂八还没有解决的事情,阿汀便觉得不放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刚回到海域顾修就先带自己去了销魂居,难道他是认为,先把控住销魂居才是最重要的事吗?
“那…鸟走了?”
看着阿汀越发深邃的眸色,青玉鸟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只好出声引来了她的几分注意力。
“一路小心。”
阿汀展开眉头,温软的笑意浮于靥上,浅淡的恍若刚露出了颜色的花苞一样。
夜风拂窗,随着脚步声渐次传来,户外沁凉的冷意也跟着洞入了门内。
青玉鸟走后不久,顾修便带着季汀推门走了进来。
一高一矮的身影披着月色,各自坐在了靠窗处,谁都没有先说话。
屋里炭火烘热,顾修掀下斗篷,清寒的目色在火光的照映下乍亮了一瞬,压制住了些许黝黑的浓云,看着平易如常。
看着阿汀暗带疑窦的眸光,顾修下颌微偏,朝着他左手边的方向,投去了不知含义的一瞥。
视线辗转,那道瘦弱的身影由远及近的缩进了目光之内,她穿着朴素而陈旧的衣裳,静默的坐在窗角处,正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有人注视,季汀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表情寡淡的抬起头,迎上阿汀的目光,双眼波澜不兴的回以着对视。
她似乎怀着某种情绪,但又异常冷静的在维持着现状,有什么仿佛正在从她的眼底挣扎而出,剥开了那层黢黑的泥壤,顽强的探出了一点星光。
虽然让人难以看透,但…她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些。
第二天…
清晨,海水起浪,遥远的天边潮汐漫漫,翻涌起了一阵阵银白色的水花。
海鸥远远而来,掠过头顶,在浪潮拍岸的声音里成群结队的远离了海平面,一股脑的冲进了天空的怀抱里。
薄雾氤氲,日光惨淡,浅灰色的雷云潜藏其后,在天边渲染出了水墨画一般的背景布。
一大早,渔民们就出门收起了先前挂晒在外的干货,还把船只牢牢的栓在了岸边,做完这些,他们便头也不回的奔回了家里,把灰暗的天空隔绝在了屋子之外。
看这天气,怕是一会就要下起雨了。
冷风从开窗的缝隙中机敏的蹿入,像细蛇一样游走在肌肤上,留下了几道冰冰凉凉的齿印。
手掌的温度渐低,阿汀合上窗,缓慢的向后退去,打算在暖和的炭火边坐一会儿。
可没等她走几步,一道悠长而又清冽的吟声就猝不及防的冲进了耳朵里,惊的阿汀瞬间瞪大了眼睛。
呼————
门一下子开了,海风像撒了欢似的涌进了屋里,把炭块压的火星点点,温度一降再降,使得原本温暖如春的屋子猛地凉了下来。
正如同海水的冰冷一样,将那丝微薄的热意驱赶的分外急切。
依稀间,已有零星的雨点从云间坠落,前仆后继的砸进了海浪里,无声的,泛起了一圈圈的纹路。
天色昏暗,连带着海水的颜色都变得深沉无比。
海妖少年从汹涌的波涛中露出半身,往岸边专注的望着,过了没一会儿,他眼睛一亮,摇了摇尾,突然纵身向前扑进了海里。
海水拂身而过,仿若母亲的抚摸一般既轻柔又细腻,塞缪尔探出头,双手盘在一块体积不大的礁石上,双眼亮盈盈的抬了起来。
“很高兴见到你,姐姐。”
没有答复,眼前的少女正如他所料的那样,有些生气了。
塞缪尔歪了歪头,唇角轻轻的一咧,蔚蓝的眼眸里洋溢着显而易见的欣然与想念。
“亲爱的塞西尔,看在我这么想念你的份上,你就别生气了吧。”
说着,他眼巴巴的看着阿汀,过分精致的眉眼带着动人心魄的美感,在海天一色的衬托下,看的人不禁心神一荡。
“想念?”
阿汀皱紧了眉,眼帘微垂,任凭海妖少年怎么装乖都不为所动。
“现在海域并不安全,你怎么能这么轻率的就跑出来?”
少女的话音又低又急,罕见的发了火气。
塞缪尔眨了眨眼,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小幅度的摇了几下,快然的笑开: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并不是个轻率的决定,海盗的船只我们一直都有留意,最近明令禁海,且有巡逻船,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望着阿汀那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眼眸,塞缪尔扬了扬眉尾,用温热的颈侧蹭了蹭她冰凉的手掌。
“除了族人外,你是我唯一的血亲,塞西尔,我真的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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