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根城的东面是一大片乱石堆积的丘陵,那条商道为了可以行车,穿行于山陵间,路线极为曲折,如果晚间行路看不到车辙,就极易迷路,就算是城中的百姓,也很少在晚间出城。贺齐舟的雪龙马就藏在离城门口数里外的一座小山谷里,等三人赶过去时,雪龙马不知去哪里觅食了,贺齐舟狂呼大叫了半天,才见其姗姗而来。
三人擎着火把走回商道时,正巧遇到木拉提派出去的大队人马。那队人搜了十余里后,一无所获,因为忌惮赫连长吉武功了得,也不敢分散去搜,所以只能返回城中复命。
贺齐舟本想劝上官凌云也早点回去,没想到上官执意要陪二人走到天亮。三人一路上聊的尽是剑法,贺齐舟与许暮也明白了,这个上官凌云在意的并非是抓人,而是参研剑法,感觉就像是从小在海边之人,久居大漠后对鱼的痴恋。
“你们单人出剑虽然也是极为精妙,但功力尚浅,不足为虑,没想到合剑之后威力之此之大!这位兄弟,我知道你使的是七绝剑法,但这位大哥,不,不,应该也是兄弟吧,你使的是什么剑法?”宇文凌云问道。
“看你年纪不算大,我的七绝剑都快二十年没人使了你倒是识得,而她的广陵剑法这些年名动天下,你却不认识?”贺齐舟好奇地问道。
“年轻时,家父在我面前演练过七绝剑,他实在推托不了皇帝的恳求,在战场上和杨征有过一次切磋,惜败后一直将七绝剑法奉为圭臬,生平最大的遗憾是没见着第七剑……”宇文凌云眼神热切地看向贺齐舟。
“我也只会六剑,凭现在的功力,连四剑都使不全。”贺齐舟据实答道。
“这我看得出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不好意思,我这十来年都窝在这偏远之地,往来尽是些粗鄙之人,实在是没机会见识高明的剑法,让两位见笑了。”宇文凌云有些失望地说道。
“广陵剑法是家师所创,也是借鉴了七绝剑的精华,说起来还是你的凌云剑法久负盛名!”许暮道。
“你也知道凌云剑?”宇文凌云惊道。
“寒剑山庄乃周朝第一山门,岂会不知,只是没去过而已,昨晚见你斩出那一剑,确实叹为观止。”许暮赞道。
“惭愧,惭愧,远远不及你们的合剑‘山崩’啊。”
“那可是拼了我们两人的全力,我们在齐国还算有些名头,宇文兄用不着惭愧。”贺齐舟道。
“凌云剑一共九式,我出的那招正是最强的第九式,如果配合我手中这把剑,威力至少还可以大一倍!我可以将那九式一一讲解一下,不知道两位肯否也赐教几招?”宇文凌云诚恳说道。
“你明知我们是齐人,还愿意讲出山门绝学?”贺齐舟问道。
“逐鹿天下、争权夺利那是宫庭和官府的事,我不过是个山野剑客,只论是非,不管国别!”宇文凌云眼中闪过一丛痛苦之色。
“我可以将广陵剑诀告诉你,但有个条件。”许暮道。
“无妨,十个条件都行。”宇文凌云大喜。
“未经我的许可,你不准再外传,得不到你的同意,我也不会将你的凌云剑法转授他人。”许暮道。
“好吧,我也是这个条件,只是我只知道六剑。”贺齐舟道。
“那还是我占便宜了,如此甚好,算我欠你们四剑,待这里十年之期一到,我可以答应替你们做四件事。”上官凌云激动地说道。
“不过就是交流武学,何须如此市脍?弄得像交易似的?就算交个朋友吧,谁有需要,互相帮助如何?”贺齐舟道。
“是,是,是,瞧我这些年都活到哪里去了,哈哈哈哈,说得好!”
一共二十二招剑式,讲了三个时辰,三人均是武学天才,一讲就通,都极为推崇对方剑法的精妙,也都佩服对方领悟能力之强。
东方已现曙光,火把早已燃尽,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走出了四十余里,未见赫连长吉的踪迹。贺齐舟与许暮知道宇文凌云承诺要帮木拉提看场子,便劝其回去。学到剑招的宇文凌云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决定就此分手,临别之际,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两位,能否以真面目示人?下次见着也不会错过。”
“当然,瞧我们都把这给忘了。”贺齐舟歉然说道。
“你的面容我已见过了,无须再麻烦了。”宇文凌云对许暮补了一句。
“你没见过,见过就此生难忘了。”贺齐舟笑了起来。
“滚!”许暮嗔了一句,一边揭下面皮,一边道:“待会你可也要揭下面具让我们看看。”
“我哪会什么易容啊。”宇文凌云失笑道。然后眼神有些僵住了,眼前是一副怎么形容都不觉得过分的美!
贺齐舟也除去的面皮,与许暮相视一笑,双方眼中满是柔情。宇文凌云收敛了一下眼神,心中一悲,脸上的沧桑又重了几分,拱手准备作别。
“宇文大哥,我的本名叫许暮雪,他叫贺齐舟。你还没除去面具呢!”许暮恢复了女声,悦耳动人。
“我真没什么面具。”
“你肯定不属于这里,我猜这些年你一直生活在面具之下,既然当我们是朋友,就和我们说说吧,何不抛去枷锁一样的过往呢?”许暮柔声劝道。
“是啊,我们也可以和你说说我们的过往。”贺齐舟道。
“好吧!知己难求,下次不知道何时重逢了。”上官凌云眉头紧锁,开始讲起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往:“我是上官冲霄的嫡子,寒剑山庄的少庄主,因为天姿出众,十二岁时父亲将我改名为上官凌云,因为在那一年,我学成了凌云剑法第一式!也获得了镇庄之宝——凌云剑!直到二十岁,我一直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而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妹,长得就像暮雪妹妹这么漂亮!她是刺史的女儿,却没半分官家小姐的脾气。二月,我刚刚弱冠,欢天喜地地和师妹订了亲,四月,皇帝亲自带着诏书来敕封寒剑山庄为“天下第一山庄”!
我父亲虽然不想过问政事,但也不敢驳了皇上的美意,毕竟很多走出山庄的人都进了大周朝廷和军队……”
“宇文阁?”贺齐舟忽然想起一人来。
“他算是我堂叔辈的人物吧,一心求官,几乎是被家里逐出去的。”宇文凌云道。
“不好意思,他是赫连长吉的手下,因为跟着主子残害西域平民,已经被我们杀了!”贺齐舟道。
“唉,人各有命。”宇文凌云叹了口气。
“贺齐舟,别打岔,宇文大哥,后来呢?”许暮问道。
宇文凌云继续道:“皇帝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位公主,他希望这位公主能左右大周的江湖……”
“赫连长盈!”这次贺齐舟与许暮同时叫了起来。
“不错,那时赫连长盈刚刚丧夫,不知为何就看上了我,吵着要皇帝赐婚。这也正中皇帝下怀,能和寒剑山庄联姻,将山庄拉入朝廷一直是皇帝想做的事,所以五月就颁下恩旨赐婚!我们当然以婚约在身为由推辞,没想到六月刺史家发信来退婚,七月就将我的师妹改嫁至裴家!”
“那你没去找你师妹?”贺齐舟问道。
宇文凌云怨忿地说道:“师妹是被他父亲骗回去的,我找到刺史家时她已经嫁入裴家!当时我气得发狂,一路追到宣城裴家,但他们骗我说师妹不想见我!我苦苦等到八月,家里传来消息说皇帝再次赐婚!这次我再也无法忍耐,夜闯裴家,总算见到已经被废去武功的师妹。她对我说了一通绝情的狠话,将我气走!可怜我直到三个月后才得知师妹当夜就悬梁自尽了!
我回到山庄后,那些元老长辈力劝我与皇家结亲,父亲也因为我的婚约已经解除,找不出理由推诿,便接下恩旨。大婚的日子定在十二月,赫连长盈事先找过我几次,要让我当什么青龙寺的堂主,将来再当什么武林盟主,哼哼,我会稀罕这些东西吗?
成亲前一天,师妹的丫环悄悄带来了师妹的死讯,我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般,撕烂了婚书后,在青楼里喝得烂醉,第二天被人找到后带回庄子,然后父亲当着皇亲国戚和所有亲朋的面,将我打得体无完肤,连同这把剑驱逐出山庄!”
“这也太狠了吧?”贺齐舟道。
“说不定是为你好。”许暮知道有些事背后可能有苦衷。
上官凌云道:“一开始我也是恨透了他,这些年总算是有点想明白了。我从小锦衣玉食,又不屑偷抢,最初的日子都是靠好心人施舍才活了下来。隐约中还记得有人替我打跑了刺客。现在想来应该是庄里暗中派来保护我的吧。
虽然我的伤势极重,但未伤及根本,大概三个月后就恢复了功力,期间还碰到过好心的郎中、慷慨的牧人,说实话,当时心如死灰,实在不知道哪些人是庄里派来的,哪些是真的好心人。
伤好了之后,我一路向西流浪,靠着抢劫一些悍匪为生,因为身手出众,身边渐渐多了一些狐朋狗友,在他们蒙骗之下干了一些蠢事,错伤了一些好人;等我发现朋友原来是奸人,而敌人却是侠士时,整个人又没了方向。
有一回糊里糊涂地劫了一队乌孙商人,几天后,那个木拉提闻讯率军追来,差点也被我杀了,后来才发现身边的那帮人对乌孙人无恶不作,这才一时怒起,杀光了那帮‘朋友’!然后送重伤的木拉提回去。
木拉提是坐镇此地的皇亲,那些货物是他的军饷来源,我将他打得很惨,所以答应帮他看十年的场作为赔偿,只要不缺了酒就行!
说起来,他除了贪财,并不算如何歹毒,那些还不出钱的人,大多会替他干活,除了失去自由,并无性命之虞,比起在外面亡命也差不了多少。至于附近的劫匪,他也算订下规矩,不许害命、不许抢商旅、不许抢牧民,除此之外,经过此地的大多是亡命之徒,我以我也懒得理会。
唉,这些年除了功夫没丢之外,我其实就是个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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