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齐开博被人劫走的消息后, 伍胜怒得直接砸了手边的茶盏,冲着正跟自己汇报的伍锋喝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
伍锋低眉顺眼地受着,茶盏从他耳边掠过, 热水溅到了他的脸, 他也不闪不避。
伍胜向来就是这么个脾气,生气时连亲儿子伍俊都会毫不留情地喝骂, 更何况是义子?这么多年伍锋也不是第一次挨骂了,多少也习惯了,因此一声不吭地由着伍胜发泄了会儿怒火, 待对方稍稍消气后才说:“父亲,我已经加紧了城中的守备,正在全城搜捕匪徒的下落。”
“搜!”伍胜怒目圆睁,便像一头发怒的老虎, “继续搜!一定给我把这伙人搜出来!我要把这群胆大包天的劫匪碎尸万段!”
“是!”伍锋领命离去。
京城近来本就因为削藩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先是徐直死谏,后又是齐开博出山,再到伍胜以谋逆的罪名将齐开博下狱, 可谓是一波三折,而事情发展到了昨夜,齐开博被他的一众门徒劫走之后, 京城的乱局进一步加剧。
巡城的兵丁加了足有一倍,每逢有形迹可疑的人,便会被兵士拦下来询问,而定胜军除了在全城搜捕齐开博以外,火冒三丈的伍胜还对伍锋另下一道命令, 抓捕那些齐开博的学生, 兵丁们也不知道到底谁是齐开博的学生, 便见读书人就抓,总归多抓不会被问责,漏抓才会。
一时间人人自危,学子们能不上街就不上街,百姓们也不敢随便出门,毕竟这些官兵从来不讲理,抓不到读书人,可能就会随便抓些长相斯文的充数,本该繁华的集市上变得一片冷清。
柏空也被调过来巡街,不过他没有乱抓人,也没有认认真真搜捕叛党,就是带着人装模作样在街上晃悠一圈,到点了再晃悠回去。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柏空正跟着手下人在午休时,恰巧遇到了一个熟人。
伍锋带着一队人从街上经过,他神色匆匆,似乎是有要事要办,但在不经意注意到街边的柏空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昨夜那伙人能够顺利救走齐开博,全在于那个最后拦住伍锋的神秘高手,没有他,这群乌合之众伍锋一个人便可以处理,绝不会让他们带着齐开博逃脱。
昨夜月黑风高,视线不清,但伍锋也能大致看清对方的身形,与自己是差不多的,与柏空也是差不多的。
当然,像他们这样身形的人很多,单凭这一点他不会直接怀疑上柏空,但对方那身武艺,却是没几个人能有的。
至今为止,能够光凭气势便让伍锋感到忌惮的,除了教他武艺的伍胜,就只有昨夜那个高手和柏空,一共就三个人,而后两者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支持伍锋这种怀疑的理由有很多,相似的身形是一个,那刻意压低却还是跟柏空有些相像的嗓音是一个,以及柏空此人本身的可疑。
为了兵不血刃的除掉端王,伍胜谋划了许久,秦参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往来信件也是用的特殊渠道,此前从未有过泄密,端王是如何突然得知的?
伍胜在恼火之中也保留着理智,在收到云南变故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开始排查内鬼,定胜军这阵子表面上风平浪静,没什么大动作,实际上内里已经暗中筛查过好几轮,伍胜为了试出谁是内鬼,甚至还故意分别向不同的人传出了几组不同的假情报。
可一番试探下来,这些假情报竟然无一泄露,内鬼的身份也一无所知。
伍胜实在找不到别的怀疑的人选,便只好先将此事放置,但伍锋却发现了一个分外可疑且不在他们筛查名单上的人。
泄露出去的情报只有两件,一是与大食国镔铁矿的交易,二是秦参说动赵勋准备刺杀端王世子,对方不可能再知道别的情报,因为对方如果知道的话,不可能不有所动作。
所以泄密的应该不是传信渠道上的人,这内鬼应该是恰巧只听到了这两件情报,而这两件情报本不该相干,伍锋回忆了许久,确认这两件情报只在某一个夜晚,在伍胜的书房中,被同时提及过。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他便同时想到了他当时在书房察觉到的异动,他恍惚中似乎听见了一道呼吸声,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那一刹那却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当时仔细查探过屋内,确认没人后,只好将其归咎于是自己的错觉,但如果那不是错觉,对方只是用一种不知名的方法瞒过了他的耳目呢?
伍锋于是开始调查当夜伍府的人员往来,这一查他便查到了柏空,他对柏空本就有一种偏见怀疑,而又那么恰巧,对方在情报泄露的那一夜,正好来了伍府。
若非伍锋询问过几个当夜一起过来的伍俊的狐朋狗友,在没有串供以及不存在为柏空遮掩动机的情况下,这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柏空当夜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听戏喝酒,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伍锋早就抓住柏空进行审讯了。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对此人的怀疑也越来越深,昨夜与那神秘高手交过手后,也是第一个联想到柏空,他本就打算今天一定要去找柏空验证一下的,眼下既然正好在街边撞见了,那他便干脆停下脚步,径直朝柏空走来。
“在巡街?”伍锋面上带笑,似是很亲切。
但柏空的耳朵却警惕地竖了起来,他直觉伍锋来者不善,不过对方到底名义上是他的长官,因此还是答道:“对,现在是午休。”
“哦——”伍锋了然地点点头,他对着神态有些警惕的柏空笑笑,“别紧张,我就是找你聊聊。”
“聊什么?”柏空脸上的警惕不减。
伍锋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昨夜有人劫囚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柏空说,“有一伙匪徒闯进刑部大牢把一名涉嫌谋反的重犯劫走了,我们现在正在搜捕他们。”
“那你知道这些匪徒为什么能如此顺利地越过我们的防守劫走人犯吗?”伍锋自问自答,“因为他们之中有一个高手。”
“像你我一样的高手。”伍锋在“你”那个字上咬字比其他都要重,带着种意有所指的针对,可偏偏他的神情还是笑眯眯的,好像只是单纯跟柏空在闲聊。
“他拖住了我,让别的匪徒成功逃脱,不过……”伍锋状似亲切地揽上柏空的肩膀。
“这里,我的刀刺中了他的这里。”他按住柏空的左肩,便像是鹰隼捕获了猎物,他的五指犹如鹰爪一样,带着可怕的力道按在了柏空的伤处,他的笑容同时染上了一丝好似猛兽在咀嚼猎物的血气。
“痛吗?”他笑着问。
柏空没有回答,还未愈合的伤口被这样的巨力按压,不亚于将刀锋又一次刺入伤口搅弄,可柏空一声不吭,他同时也面不改色,只用一双凝如墨渊,其间闪烁着令人胆寒杀意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伍锋,便如猛兽盯上了猎物。
可伍锋毫不畏惧,这眼神反倒让他更加兴奋,若柏空是一头猛兽,那他便是捕捉猛兽的猎手,他不断地加重力道,驱赶着这头猛兽走向图穷匕见的绝路。
杀意在无声地凝聚,即便周围的士兵看不明白两人的交锋,却也察觉出一些气氛的不对,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不过他们不敢,伍俊敢。
伍俊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带一群狐朋狗友在街上闲逛找乐子,这日因为搜捕匪徒的事街上行人锐减,伍俊正觉得无聊的时候,远远看见这边似乎聚集了一群人,便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等走近些再看,竟然还是熟人,那被官兵包围着的两人,一个人是面目可憎看了就叫他直呼晦气的伍锋,一个则是数日不见的柏空。
伍锋揽着柏空的肩膀,旁人看不出什么,但伍俊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哥,因此见状立刻觉得伍锋这是在欺负柏空,于是拨开周围的士兵走上前,叫嚷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伍俊的声音,伍锋眼里闪过一道藏得极深的不耐,不过他向来是不会跟伍俊作对的,伍俊再怎样挑衅针对他,他大多时候也只是笑笑。
因此,此刻也是立刻松开了柏空,回头对伍俊笑笑说:“没什么,只是在路边恰巧遇见了柏兄弟,过来聊几句。”
“真的?”伍俊满脸狐疑,他走到柏空旁边,询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虽然伍锋已经从他身边离开,但柏空还是紧盯着伍锋。
没有?伍俊看着柏空这副样子,觉得不太对,不过柏空偏偏又在否定,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伍锋心知只要伍俊在,无论他做什么伍俊都会跟着唱反调,找内鬼这样的正事也不例外,因此暂时也不再纠缠,总归柏空是逃不掉的。
他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伍锋走后,伍俊又问了柏空几次,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因此也只好相信。
他还有事要做,他的一名狐朋狗友说是新得了一只西域来的鹦鹉,会说人话,他正准备去看看呢,于是也不再逗留,跟柏空道了别,临走之前还没忘记说一句:“伍锋要是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好。”柏空点点头应了。
午休时间过后,柏空本想继续带着人巡街,但却突然接到调令说让他带人去清理一处淤积的河道。
这种杂活向来不由柏空所属的部队负责,突然来上这么一条调令,还是在刚刚与伍锋遭遇后不久,这其间的针对性显而易见了。
但柏空也没说什么,接下令后便带着人去了。
挖了一下午河道后,柏空和其他兵士一样,弄得满身淤泥,身上脸上全是,于是也跟众人一样回营后在井边打水冲了个澡。
他冲洗换衣服时,注意到暗处有一道视线一直注意着自己,柏空只做不知,神色如常地脱下外衣,露出完好光洁的肩部,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那藏在暗处的人“咦”了一声,仔细观察确认柏空的左肩确实没有受伤后,终于离开。
北营的另一处。
褚策刚刚过来,伍锋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
“不如何。”褚策说,“那小子肩上一点伤没有。”
闻言,伍锋面露惊异,他再次确认道:“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褚策语气里带着丝抱怨,任谁被派去偷看一个男人洗澡都会心有抱怨的,他道,“我看姑娘洗澡都没那么认真!他身上真的没有任何伤口!”
“怎会如此……”伍锋喃喃自语,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怎么个结果,昨夜那名高手竟然不是柏空?
柏空是他最大的怀疑对象,对方身上有那么多可疑的巧合,他本来几乎都笃定就是对方了,可偏偏柏空肩膀上没有任何伤处。
那么是他昨夜失了手?这是不可能的,伍锋无比确认自己的刀尖刺中了对方,利刃贯穿血肉的凝滞感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刀尖上也沾上了血迹,只要柏空是昨夜那个高手,他就不可能安然无恙。
但眼下事实却与他预想的相反,那么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了,柏空确实不是昨夜之人,自己怀疑错人了。
伍锋不愿接受这个结果,可他确实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便也只好暂时放过此事,继续从其他方面追查这群匪徒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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