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曾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经历。
景熠在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呼吸——
她害怕自己的表情稍微丰富一些,就被曾媛看透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景熠绝不相信,曾媛说了这多话,没有一点儿目的。
曾媛和她原本就不认不识的,对着她唠唠叨叨的说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目的?
那么,曾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景熠到底年轻,阅历浅,再聪明也没法一下子看透曾媛这个社会老油条的真实心思。
倒是曾媛接下来的话,让景熠真的紧张起来。
曾媛说:“是我误会了吗?不能吧?我以为,你是心甘情愿照顾小染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景熠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就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曾媛那是什么眼神?
狡黠的,老到的,洞彻人心的,景熠仿佛看到了书上说的“目露精光”。
景熠及时地抿紧嘴唇,不让真心话从嘴里溜达出来。
然而,她更害怕——
万一,万一曾媛接下来就让她远离白青染呢?
那怎么可以!
留在白青染的身边,那可是景熠绞尽脑汁,又对着白青染耍无赖,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啊!
景熠不记得在哪本书上读过:如果在谈判中看不透对方,那么就从利益着手吧。
她看过的书太多,记不清这句话是来自某本心灵鸡汤,还是来自某本所谓“经管书”。反正她现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姑且一用,也许有用。
“白姐姐欠我钱。”景熠垂着眼睛说。
之所以垂着眼睛,就是为了不让眼神流露真实的内心。
“欠你钱?”曾媛随口跟了一句。
紧接着她追问道:“所以,你是为了那笔钱,才留下的?”
景熠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总有一种自己忽略了什么的感觉。
“反正,她欠我的钱。”景熠摆出不想细说的态度。
面对曾媛这样的人,“言多必有失”是一定要牢记在心的。
曾媛缓缓弯起唇角,似笑非笑,仿佛在欣赏景熠的表演。
景熠话音落地,没有获得对方的反应,一颗心提溜了起来:“反正……反正我要拿到那笔钱!”
曾媛的笑脸更大:“小朋友,有没有人教过你,一个人特别紧张的时候,就特别爱说‘反正’?”
景熠:“……”
她想把刚才的话咽回去了。
景熠都要以为接下来曾媛会难为她,她根本招架不住了。
结果,曾媛叹了一口气,幽幽凄凄的。
景熠:“?”
曾媛:“你说小染欠你的钱,是那二十万吗?”
景熠警觉。
曾媛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她有查到所有事的能耐,还是白青染告诉她的?
想到后一种可能,想到白青染和曾媛分享一切,甚至包括分享关于自己的一切,景熠的表情黯淡了。
这一次,她没有力气再去伪装。
曾媛歪头看着景熠,徐徐开口:“是小染向我提起的,说是赔给你的,她还想让我借给她二十万,转给你。知道为什么吗?”
景熠屛住了呼吸。
曾媛:“因为赵枭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我们对付她,不知道将来可能面对什么。小染不想让你一个无辜的小孩儿被牵扯进来。”
景熠胸口酸痛。
她知道,曾媛没有胡说。
白青染之前的种种表现,早就指向了这一点。
曾媛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小染很优秀,是你想象不到的优秀。”
曾媛这样说着的时候,目光不自控地俯视着景熠。
景熠没有看向她,心里却划过莫名的森寒之感——
曾媛虽然看起来不大让人放心,但是她的风格一向欢脱。景熠还是第一次在她这里,感受到冷厉。
她说“是你想象不到的优秀”的时候,景熠确信她不是在鄙夷自己的穷困,而是鄙夷另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景熠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
为什么?
她明明才认识白青染和曾媛两三天,为什么会让曾媛生出近乎憎恶的情绪?
那种诡异的感觉,也只维持了不到两秒,接着就像是景熠瞬间的错觉,疏忽不见,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眼前的曾媛,又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当然咯!小朋友你以后说不定也会很优秀。”
仍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景熠没作声,觉得心有余悸。
她很敏感,坚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似是想要挽回些什么,曾媛的爪子突然搭上了景熠的肩膀。
景熠僵着身体没敢动——
也许,她只是被毒蛇的芯子慑住的可怜的猎物,也许下一刻她就会被毒液麻倒,然后被吞食入腹……
曾媛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外,虚虚渺渺的。
景熠恍惚了十几秒,才听到她在喊自己:“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景熠摇头,不着痕迹地后撤身体,摆脱开曾媛的爪子。
曾媛也没在意:“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
这个真没听到。
景熠的额头上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曾媛试了试她的体温:“不发烧啊……这孩子怎么突然傻乎乎的?”
转变得特别自然。
景熠再次怀疑刚才的古怪氛围,只是自己的错觉。
曾媛用看“可怜的孩子”的眼神看她。
这让景熠极其不自在:“你……刚才说什么?”
曾媛撇了撇嘴,也没计较:“我说,我没有借给小染钱。你猜为什么?”
她特别喜欢让景熠猜为什么。
不等景熠回答,曾媛自己就笑了:“因为我没钱啊!”
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景熠心想。
曾媛已经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嗐!其实真实原因是,我担心小染。”
她的语声中带着疼惜:“你看小染她那么漂亮那么飒,其实她很可怜。你也看出来了吧?赵枭配不上她。其实所有的,包括这处房产,包括赵枭的钱和地位,都是因为他娶了了小染才拥有的。赵枭这样的人,凭什么成为小染的丈夫?”
是啊!凭什么?
景熠也在心里问。
“老话说:‘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可小染的爸妈就是狠心的,小染如今过得这么惨,都是因为他们。”曾媛说。
景熠听不懂:能让女儿住进大别墅的爸妈,怎么和“狠心”搭边?
她心里边,却也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原来,白青染也和她同命相怜吗?
曾媛:“你以为陪嫁别墅就一定是好爸妈了?如果你的父母,时时刻刻都要控制你,控制你的一举一动,控制你的所有想法,就是要求你的所有一切都遵循他们安排好的轨既定道,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违背,你什么感觉?”
景熠听得呆了。
强行灌输他们关于“女孩子就应该如何如何”的论调,要求她必须一切以弟弟为优先,打着“爱”的旗号要求她必须做他们要求她做的事,甚至连学都不允许她继续上,还口口声声地说“去了你表叔家,多干活,勤快些,以后嫁个有钱人,爸妈就能跟着你一起享福了”。
这就是她的父母!
剥夺了她的自由和几乎所有权利,还在幻想着她跟着表叔赵枭,能够认识有钱人,能够嫁入豪门!
景熠早就对这样的父母失望透顶。可她没想到,白青染的爸妈也……
她心疼白青染。
曾媛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景熠:“我说什么你都信吗,小朋友?”
景熠悚然:姓曾的在骗她!
曾媛笑:“逗你的。我这人吧,虽然偶尔骗人,但是关于小染的父母,我没骗你。”
“只是啊,”她揉了揉景熠脑袋上的呆毛,“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可是容易吃亏的哦!”
景熠气鼓着腮帮躲开。
姓曾的简直太讨厌了。
景熠现在反倒一点儿都不怕她了,只想怼她:“赵枭是我表叔,我是他接来做保姆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所以呢?”曾媛夸张地耸了耸肩。
斗鸡似的战斗力将要爆发的小朋友,更让曾媛感兴趣。她看着景熠的眼神,流露出了几分期待。
景熠觉得她特别不正常。
景熠的斗志更高昂,仿佛她天生就是和曾媛斗的。
她扬起下巴:“我受赵枭雇佣,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带着赵枭给我的任务?我凭什么听你的?”
曾媛“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赵枭给了你任务,对付小染?啧啧!赵枭使唤你,还打得你跟个大粽子似的?”
她挑衅地扫视景熠的两只手。不久之前,那两只手可不裹得跟俩粽子似的?
景熠被噎住,但马上反击:“那是苦肉计!苦肉计懂吗?”
曾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的意思是,赵枭打你,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诶?小染你醒了?”
景熠还想说“反正我不会任你摆布”,乍一听到那句“小染你醒了”,她脑子都麻了。
曾媛还抻着脖子,和她背后的人打招呼:“不再睡一会儿了,小染?”
景熠仿佛被雷劈中——
白、白青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刚才的话,白青染听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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