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应樱回去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虽然不服,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计戍寻说的话都是对的。
她坐在小厨房里,胳膊搭在石料质地的厨台上。
冰凉的大理石不断夺取着她胳膊上的温热,凉得应樱胳膊发麻。
她托着下巴,想起十四岁那年年初的时候。
那时候,走投无路,绝望到骨子里的她也是不顾一切地跑向了派出所。
可结果呢……
“你在这儿啊!”
小枝突然的出现将应樱的思绪夺走。
她抬头,有些茫然:“嗯?你不是陪着玉莹去医院了吗?”
“哎是的呀。”小枝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她跑过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灌了好几口,然后坐在她身边兴冲冲地夸着:“我跟你说,我之前还觉得大少爷冷酷无情像个厉鬼,但是我现在有改观了!”
应樱:“?”
“我陪玉莹到医院没多久,他身边那个小矮个助理就来了,给我们安排了最好的病房,请了护工,所有医药费他都垫了。”
“说这些都是大少爷的吩咐。”
“虽然他人没来。”小枝笑眯眯的,满眼冒泡泡了,“但我对他已经有滤镜了。”
“是吗…”应樱想起他那副毫不留情批评自己的脸,滤镜不起来,“不过是在他计家出的事,伤的人,他安抚受害员工不是应该的么。”
“啊,你这么说也对。”小枝语调降了一度。
小枝打量着闷闷不乐的她,试探着问:“大少爷骂你了?”
“还好,他也没有骂错,我不该什么都不顾就冲过去。”应樱反省自己,手指伸展在台面上,让大理石的冰凉镇定着自己混乱的思绪:“我只是…一听到有关暴力的事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觉得你也没有什么问题,谁在那个情境下都很难保持冷静。”小枝安慰她,她知道应樱以前的经历,能理解她的作法,“我当时也慌了,怕打不过他们,所以才转身去找老爷子的。”
“计毅南是狂妄,但是总不能狂过他爷爷。”
“我就是…”应樱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明明是他在犯错,可为什么我们却得求别人……”
她从小到大,看见的经历的央求,亏欠太多了。
对她而言,欠别人人情比欠钱还要让她抓耳挠腮。
如果委身去求别人帮忙和自己头破血流顽抗到底都可以制止这场灾难。
那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可是,比起我们冲过去救人,老爷子没准一个电话就能让他收手。”小枝劝导着她,“我们的目的是让玉莹不受伤害嘛。”
应樱反道:“可你还是被拦在门外,连见都见不到。”
小枝一想起都觉得后怕,“对,我被拦在外面了,想求都求不到,如果不是遇到大少爷,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还好我们是两个人分头行动。”
应樱叹了口气,收起那些没用的纠结,“反正事情结束了,人救了就行。”
经过这一闹,应樱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后来在小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吃了就去睡了。
结果再睡就很困难了,邻近十一点的时候,应樱抱着蛋挞去藏风园散步。
这么晚了,这里根本不会有人在,她也放心。
自从上次遇到计戍寻,他质问自己到底是她养的猫还是青竹夫人养的以后,就没有再为难过猫的事。
以至于应樱疑惑他是真的很讨厌带毛的动物吗。
可为什么放过她了呢。
杂草趁夜从石板路的缝隙里冒出,在明天白天被人修剪平整之前放肆地活着。
鞋子踩在鹅卵石路面上,发出轻声。
“喵——”蛋挞在她怀里发出一声叫。
应樱闻声下意识抬头,愣了愣。
连片的花树围着有一片空地,玫瑰丛还没有养出花朵,绿荫中立着一把铁质的黑色法式长椅。
有人背对着她坐在那,迎着月光。
计戍寻坐在那儿,短发利落,深灰色的牛仔外套干净好看,视线略过迷彩裤,还是初见时的那双黑靴。
除了穿正式的西装,他好像一直喜欢这么随意的穿搭。
在应樱的视角看过去,能将将望见一个刁钻角度的侧脸。
青白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了一层梦幻的滤镜,虚幻缥缈的。
好似误入花卉仙境却被此地蛊惑吸引的冷血猎人。
他望着那月亮,尾睫垂着看不清眼神,唇线始终是那般抿着,平直的。
根本就没办法从表情去探寻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可是,氛围却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挣扎和阴沉传递给她。
应樱看见,他在蛋挞叫出声的瞬间小幅度抬了抬下颌。
她心里一紧,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早上还起过争执,她不想这么快又面对他,心里的抵触和害怕让她考虑着要不要装作无事转身离开。
就在她决定转身的时候。
远处坐着的人忽然出声。
低沉的嗓音划破月光针织的画布,穿过绿叶百花,传进她的耳中。
“看够了?”
一模一样的话。
和雨棚那时候的。
应樱咬了咬唇,这次说:“看够了!看够…要走了。”
不知是否幻觉,她听见他那边传出一声轻而短的笑。
计戍寻偏了偏头,用余光望向自己身后,“谁让你走了?过来。”
应樱后背一紧,把猫咪放下,让它自己去玩。
她双手背到身后,攥在一起,然后一步步顺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向他。
走到铁长椅的斜后方,感受到男人周身压迫感的加重,她停了步子。
应樱等他开口,可是过了几十秒,对方都没有说话。
她偏头,望向附近盛放的各色木槿花,小声喟叹:“好奇怪…这里的木槿花为什么晚上开。”
“嗯?”计戍寻偏头,睨了她一眼,“你很懂?”
“没有很懂…”应樱弱小几分声调,他身后就有一株木槿花灌木,淡粉色的花瓣交错婉转,组成曼妙的曲线。
她伸手指去触了触,然后说:“木槿花,朝开暮落。开的时间很短,但是第二天又会绽放,坚韧不息。”
应樱自己就是很喜欢木槿花的人,她将很多感情投注进这一朵小小的花朵当中。
她禁不住莞尔,继续说:“所以花语是温柔的坚持。”
应樱只顾着说自己的,殊不知她刚刚所有的动作,深情,都被那似是漫不经心的人尽收眼底。
计戍寻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落在她望花的目光上。
【戍寻,觉得迷茫的时候就去藏风园看看木槿。】
【等你想明白它了,你心里的问题也就没有了。】
应樱偏回视线,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喉咙里瞬间泛起一阵紧张的酸苦,指间的颤抖让花瓣跟着晃动。
两人在月光和木槿下对视,一个直白,一个躲闪。
不知是此刻的气氛还是那木槿花的花语,给了应樱勇气。
她挺直腰板,对他说:“早上的事,我还是想说两句。”
计戍寻轻挑眉,似乎示意她可以继续。
“虽然你说的很对,我也承认我鲁莽。”应樱收回手,背在身后,不太敢说话的时候直视他。
可是低头又显得自己很没有气势。
于是她将目光定在他的嘴唇和下巴上,继续说:“排除其他可能性,或许当时找你或者计爷爷是最有用的。”
“我只是不懂,既然人人平等,为什么我要求别人去…阻止他。”
“让你求了么?”计戍寻忽然开口。
应樱愣住,倏地抬起视线,对上他的眼睛。
计戍寻往后靠,手臂抬起搭在铁质坚硬的椅背边沿,觉得好笑:“是你下意识觉得这件事要用求的,要低头说。”
“计毅南是计家人,是我堂弟,是我爷爷的堂孙子。”
“他光天化日做违法的事,你只要告知我们,你觉得…”计戍寻微眯凤眸,声调不缓不慢的:“我们能不理这茬么。”
她微微张了张淡粉色的唇瓣,却没说出话来。
“我换个问法。”计戍寻叹了口气,觉得离谱。
怎么每次跟这小姑娘都得变着法的说。
想着这个,他半是无奈半是揶揄的,“上学的时候被同学欺负,你怎么解决?”
“打回去?然后一起受处分?”
应樱代入情景,直接摇头:“要找老师。”
话说出口,她心里某个堵塞的地方瞬间被打通了。
计戍寻笑她一声,“你不是挺明白?”
应樱稍许瞠目,看向计戍寻,看着他明晃晃骂自己犯轴的眼神,羞愧地低下头。
她明白,自己去对抗计毅南根本就治标不治本,必须要找一个能够管得住他的人,才能从源头制止他不再伤害别人。
他笑了一声,站起身双手揣进兜里,语气悠哉:“按你之前的思路,找老师,你可就低别人一等了。”
“我……”应樱犹豫。
“计家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人都什么样儿,你在这住了七年还不知道?”他往前走了一步,月光下的侧脸轮廓硬冷,却少了几分凶。
计戍寻告诉她:“你在外面遇到陌生的人贩子,用拖用拽自己往前扑,或许有用。因为他不认识你。”
“不动脑子的勇敢,是莽撞。”
应樱惊讶,背在身后的手一迟钝,讷讷:“你怎么…”
“正好路过。”他轻勾唇角,擦身离开时撂下一句:“看见你在大街上抱着人贩子大腿,死都不撒手。”
应樱猛地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脸颊轰得一下——烫到耳根。
翌日。
“跪下!!”计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快立起来了。
计毅南满脸愤怒地跪在计老爷子面前,暗暗地瞪旁边悠哉坐着的男人,恨意昭然。
“我们计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计老爷子挥动拐杖,一杖就打在他后背上。
计毅南疼得闷哼,瞠目瞪着计戍寻,咬牙切齿道:“计戍寻…你说话不算话!”
计戍寻曲起手臂,撑着自己的太阳穴,俯视着他,笑而不语。
“说好什么!?”计老爷子又给了他一杖,苍老的嗓音持续拔高:“人家的伤情报告都甩到你爷爷老脸上了!你哥要敢包庇你,我先打他!”
计老爷子看向坐在计戍寻对面木椅上的计哲,毫不留情地训斥:“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计哲神色惭扰,安抚着他:“叔父,您少生气,为了这么一个孽障不值得。”
“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你管教?”计老爷子坐回中央的木椅,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堂孙,吩咐旁边的管家张叔:“我今天就替你管教管教。”
“管家,家法处置!处置完交给警察!”
“爷爷!我错了爷爷!”计毅南吞下所有怨恨,低下头求饶:“最后一次!我再也不犯了!”
“叔父,您真的联系警察了?”计哲也露出几分慌意。
“受害者报警,我拦得住?”计老爷子颇为无奈和失望地转身,“计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计戍寻在一边缓缓站起身,跟着老爷子离开大堂。
计毅南恨得双眼通红,盯着他。
计戍寻转身前撩了他们父子一眼,若有如无地勾勾唇,情绪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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