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计戍寻的卧室在三楼,但是那一声巨响还是些许传到了一楼宴会大厅。
计哲听见这一声,眉梢动了动,转身,和坐在远处的青竹短暂的对了个视线。
他转回身,看见匆匆从三楼下来的方子,问:“楼上怎么了?我记得三楼只有戍寻住。”
方子眼睛转了转,然后对着下面带疑惑和窃窃私语的宾客,董事们赔笑道:“打扰各位董事用餐了,计董周途劳顿,不小心摔了东西,给各位赔不是。”
说话的时候咬重了计董二字,但是幅度很轻,看不出故意。
计哲面色也未见任何不悦,对方子挥了挥手。
可是在无人关注的瞬间,他的下颌绷了绷。
本以为能闹出大动静。
他还是小看自己那能耐的侄子了。
远处。
青竹坐在桌子边,转回身继续举起刀叉切牛排。
她下刀的力度很轻,但是眼神却越来越冷,冷到极点,她骤然放松了下来。
一石二鸟没成。
不过,倒是能把她想要的那只鸟砸下来。
青竹微微勾唇。
其他的,她管不着。
……
三楼卧室内。
紧绷和粘稠的氛围还在弥漫着。
随着时间过去,计戍寻的脾气也逐渐冷静下来。
他睨着自己眼前不断掉眼泪的女孩儿,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手。
应樱还没从恐惧的情绪里挣脱,当他的指腹触碰到自己脸颊的瞬间,她禁不住哆嗦了下。
但他手指的温度触碰到自己的时候,她的眼泪也莫名地止了。
计戍寻轻抚掉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嗓音轻了很多,但与温和依旧差之千里:“现在知道害怕了?”
“应樱,抬头。”
应樱皱着眉头,始终没动。
下一刻,计戍寻泄了口气,再次说。
“听话,抬头。”
应樱也觉得自己奇怪得很,他一句温柔下来说的话,竟然就能让她的恐惧消退大半。
她怯怯地试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卧室里没开灯,只有书桌床的暗光,以及月光。
他背对着这些光源,眉眼更黑,眼神凌冽却不再可怖。
这死天鹅和二楼卧室必定是有哪处戳中了计戍寻的痛点,她自知理亏,可是却…
不知该怎么办了。
面前女孩挂着泪的杏核眼太过可怜和清澈,就是计戍寻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禁不得觉得些许罪恶。
如果应樱真是自己对立面的人,那她定是最会骗他的那个。
不需技巧,只用一双眼就够。
“谁让你送的?”他再度问。
应樱对着他的眼睛,迟疑了。
她如今在计家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遭是否如了他们的愿,她不知道如果告诉计戍寻。
或许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帮她们留在计家。
计哲为辞退她母亲的公章早早就落下了。
见她依旧犹豫闭口不谈,计戍寻收回视线,对门外呼唤:“方子,进来。”
方子打开房门,还没踏进去,差点踩到摔在门口的死天鹅和烂盒子。
看见那带着皮毛的残肢时,方子心中一震,赶紧打圆场维护氛围,用略带搞笑的语气说:“咦,什么晦气玩意。”
“把这东西收拾好,待会儿跟我出去一趟。”计戍寻撩他一眼。
“啊?我,我收拾啊…”方子看着自己脚下的恶心东西,瘪了瘪嘴。
他啧了方子一声,悠悠反问:“怎么,那我收拾?”
“别别别!我来!”方子赶紧蹲下去用手捡,赔笑道:“这么脏的东西,怎么劳烦哥动手。”
计戍寻将目光挪回应樱身上,握着她手腕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应樱腿软了半天了,突然被他弄起来,一个没站稳往前栽了下,下意识拽住眼前最近的东西。
没想到,是他的领带。
计戍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拽得低下头去。
顷刻之间,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应樱猛地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他身上那股压迫感再次袭来。
她马上又闪开视线,抓着他领带的手心都软了。
计戍寻盯着她扯着自己领带的白皙小手,无奈至极:“应樱,气不死我,就想勒死我是吧?”
应樱讷讷张口,竟在他眸底看出两分笑意。
“你是哪家派来的杀手,这么死乞白赖的。”
她惭愧可还是没松手,只得解释:“对不起,我…我腿麻了。”
蹲在地上盖盒子的方子猛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但是表情十分狰狞,就快憋不住笑了。
计戍寻略有嫌弃地瞥她一眼,咬重语气:“撒手。”
同时伸手攥住她的手肘,给她一个依靠的支点。
应樱悻悻收手,被他三五步拉到床边,把她扔在这儿。
她坐到床上时还被这床硌到了屁股。
怎么有钱人的床也这么硬,比她那二手的床垫还硬。
计戍寻嘱咐她,语气含着严厉:“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听懂了?”
“哦。”应樱低着头,小声嘟囔:“那你锁门不好了。”
“你这么喜欢公正公平。”他调侃道:“我怕你告我非法囚禁。”
“当然要公平。”应樱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就有底气,还碎碎念:“那东西是我送的,你不如先告我恐吓罪。”
“应樱,你在这儿跟我犟什么呢。”计戍寻觉得好笑,抬手整了整被她抓皱的领带,“既然知道自己有错,那就在这儿好好想该怎么和我解释。”
“我没和你开玩笑,想好好的,就别出这屋的门。”
计戍寻说完,看了一眼她坐在床边跟只缩头鸵鸟的模样,然后转身知会方子:“走。”
方子一手拿着破破烂烂的盒子,一手打开门等他。
计戍寻走到途中停下,到桌边打开了放有草药味精油的香薰加湿器,然后给了方子一个眼神。
方子明白,就近把房间中央空调里的通风扇打开。
有通风扇和草药气息的压制,屋子里这股血腥气马上就能烟消云散。
应樱听着脚步声,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走到门口的他,开口:“计,计戍寻。”
计戍寻停步,没有回头。
手指揪着上衣的布料,心里的话众多纷杂,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他听到身后的人传来这么一声弱弱的道歉,也没作出什么反应,直接和方子离开。
看着门板被关上,没有任何落锁的声音。
应樱的身板松了松,愧疚布满心头。
她左右看了看计戍寻这铺得整齐的床,默默站起来,蹲在床边的地毯上。
头靠在床头柜边,安静下来后,她开始一点点思考。
思考计哲到底要干什么。
她把刚刚闪出的那些疑惑一点点穿起来,尽可能去猜想。
【趁着孙少爷回来之前,赶紧把那猫处理掉,听见了吗?】
带毛的,计戍寻或许并非不喜欢。
而是…恐惧?
但是计戍寻是从部队退下来的,还是特种部队,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不该啊……
应樱思来想去,眼睛忽然亮了亮。
她缓缓抿唇,愤怒从心中衍生。
计哲莫不是…
应樱想起刚刚计戍寻撑在桌子上,拼命隐忍着不发狂的模样。
像头被犯忌底线的困兽,那么可怖,又可怜。
计哲或许没想到她没把东西送进去,没让计戍寻在众人面前失态。
没得到他想要的效果,她是留不住了。
片刻。
应樱忽然轻笑出一声。
她不后悔。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护住那盒子,让计戍寻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计哲和青竹…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
宴会结束以后,计家所有人都没能回去。
小会议厅里坐了许多人,可是房间里却一片寂静。
计哲的夫人淑贤用手帕捂着口鼻,面色苍白。
青竹也是垂着视线,不看桌子上摆着的东西。
计武刚刚在宴会上没少吃喝,如今再看见桌子上那烂盒子里的东西,他使劲忍着反胃的感觉,神色不耐。
计哲率先打破了寂静,叹了口气,对着坐在最中间的人说:“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处理好。”
计戍寻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掀眸,清冷的视线扫了一圈在座的长辈。
最后,他轻扯唇,开口:“不了。”
计哲一愣。
计戍寻缓缓起身,“二叔年纪也大了,为了计兴日夜操劳。”
“就别再为了家里这些破事费心。”
他站定,双手揣进西裤的兜里,俯视着计哲:“算不上什么大事儿,把长辈们留下就是为了提醒各位最近都留意些,不要再被这样的东西影响到。”
“既然爷爷把家主这份责任交给我,我肯定不会懈怠。”
“这件事由我处理,”计戍寻意味深长地特别强调:“任何人不许插手。”
一切混乱归为平静。
白色木槿又不合时宜地迎着月光悄悄微绽,贪婪又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夜晚。
月光散漫,却又毫不逊色于日光,将夜晚通透。
计戍寻站在椿院门口,出来透口气。
宴会散去,闹剧结束,椿院又再次冷清下去。
他修长的指间夹着跟正猩红着微光的香烟。
烟丝顺着风往上飘动,消散。
只要一闭眼,那些破碎的,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不曾模糊的画面再次冲上眼前。
计戍寻抬手,狠吸了口,然后直接掐灭。
借助烟草,他将那股烦扰平了下去。
将废烟头扔进一旁垃圾桶里,计戍寻抬头,看见那开了一半的白木槿。
白色的花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中,他手指动了动。
随后,计戍寻转身,走入椿院别墅内。
他回到三楼,手扶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在想她会不会又自己瞎琢磨,然后不听话偷偷跑回去。
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并不低,计戍寻无奈地叹口气,开门进入卧室。
桌子上的香薰机还在运作,通风扇已经定时关闭。
屋子里那股血腥气如今已经消失殆尽,整个套间被淡淡的草药苦香充斥。
计戍寻闻到这样的味道,心神也放松了些许。
他一边脱掉西服外套,一边往里走。
走到有床的半开间时,计戍寻的脚步忽然停下。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小团什么东西赖在自己床上。
计戍寻微微挑眉。
应樱躺靠在床头睡得正香,双腿搭在床下,整个人已经完全睡着了,脸蛋贴着一侧床头,被挤压地嘴唇都撅了起来。
就这姿势,能看出她一开始并不想睡,结果还是没熬住。
计戍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无声扯了下唇,情绪不明。
还想她会不会被吓得六神无主。
白惦记。
他把西服外套扔到一边,走过去,掀起一边床被,卷着盖在她身上。
其他多余的并没有再多做。
应樱感觉到身上有遮盖物了,变本加厉地往床里钻了钻,两脚跟互相一蹭脱了鞋,鞋子哒哒两声掉在地板上。
她抓着被子盖紧自己,嘴唇蠕动两下,不知在梦什么。
睡得踏实又舒服。
过了一会儿,她在被子里的身子又扭了扭。
计戍寻默默盯着她。
几秒以后,两只白白的袜子也被她踢到床下。
脱了袜子,应樱睡着的眉眼明显变得更放松了,嘴唇甚至扬了扬。
盯着地板上那两只团成一团的袜子,他缓缓眯起了眼睛。
将她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纳入眼底,他现在有点怀疑她睡眠的真实性。
计戍寻略带不满地拿出手机给方子发消息。
【我今晚去公司睡,天亮前别进我屋。】
作者有话说:
樱樱:计戍寻的床好好睡,哼哼,还要脱了袜子睡=v=
计戍寻:还能怎么办,惯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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