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乌鸣野
从超市出来，斜斜的夕阳从天幕漫下来。商场建筑的阴影切割出分明的边界线，里面阴沉灰暗，外面橘彩漫天。
封雪时抱着乌遥塞给他的黄色满天星，控制着轮椅的速度走在乌遥身边不远处。
乌遥则双手推着超市借来的购物车，眯眼看向夕阳的瞬间，他踏进了柔光里，清瘦身形被夕阳漫过，柔和发出光亮，晕染开前亮后暗的两个区间。
封雪时望着少年的背影，忽然停住了轮椅，不知道怎么上前。
亦或者……不愿意上前。
乌遥浸润在橙色夕阳里的画面那么美好，他不想让自己的出现破坏掉这份美好。
乌遥欣赏了一番美丽的夕阳之后，他小幅度地晃晃脑袋，转头去找封雪时，想问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菜。
然而身侧并没有封雪时。
乌遥疑惑地转身，看到了还在商场门沿下的封雪时。封雪时的淡色眼眸里有些空，乌遥莫名地从那份空荡中里感受到熟悉的冷寂。
封雪时身上才被他唤醒的一点儿生机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乌遥不清楚缘由，此刻也没有时间来得及思考缘由。乌遥只想凭着直觉，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乌遥放下购物车，快步走回去，一手去推轮椅，一手握住了封雪时的手腕，拉着他走到漫天橙光中。
很奇怪的是，在封雪时走出商场阴影之后，他身上消逝的那股生气又仿佛回来了，茶色眼眸清亮一片，静静地注视他片刻之后才恢复原本的沉静。
乌遥挠挠脑袋，不是很明白封雪时的忽然变坏和忽然变好，这事儿也不方便问，乌遥就暂且将之抛在脑后，让封雪时走在前头，自己推着购物车跟在他后面回家。
回家之后，乌遥第一时间将满天星拆下来，一半放在客厅的花瓶里养着，另一半就养在了封雪时的卧室。
黄色鲜花给封雪时洁白的卧室增添了一抹明丽的春色。
乌遥很喜欢这种改变。
之后，他才累得往沙发上一瘫。
家里经过专业的昂贵的家政阿姨清扫之后，简直焕然一新。乌遥瘫在沙发上去瞧封雪时的脸，看他的表情，好像也是满意的。
乌遥决定以后就请这位家政阿姨打扫卫生了。
在手机上和家政阿姨约了定期上门清扫时间，乌遥本来想起身去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拿出来，再把购物车还回去。不过他实在太累了，身体不想动腾，便决定和超市管理员线上说一声，下次购物的时候再去还上。
手指敲得手机屏幕劈里啪啦响，在其间，忽然响起一声违和的咕咕声。
乌遥下意识去看封雪时，对上封雪时的目光，几秒之后乌遥惭愧羞涩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
原来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他饿了。
都到晚饭饭点了，封雪时应该也饿了。
离开自带餐厅的乌家，乌遥和封雪时的生活顿时就清苦了起来，一日三餐都需要自己谋划了。
乌遥从沙发上坐起来，眨眼问封雪时：“你喜欢吃什么菜呀？我们好像买了很多的蔬菜和肉类，可以做好多菜。”
封雪时回想起在超市生鲜区，乌遥被热情的销售员招呼着七七八八的菜都来一点的样子，就觉得他并不懂得如何生活。
果然，看乌遥懵懂的脸，他应该不懂厨艺。
他好像被乌遥当成照顾对象了，封雪时虽然感觉乌遥的好意有些来得莫名其妙，但他并不会为难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
乌遥做什么菜，他便吃什么。
封雪时淡声说：“随便，都可以。”
乌遥感觉封雪时抛给他一个难题。他揉揉脸，站起来去把购物车里的食材拿出来，按照网上搜索的冰箱食材放置的标准进行摆放。
封雪时则沉默地将购物车里的其他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
乌遥望着封雪时劳动的身影，心里洋溢起一丝愉悦。封雪时好像开始主动了，这个势头很好，继续保持下去！
乌遥也有了干劲。
他撸起衣袖，照着网络上找来的营养师美食食谱，从冰箱里拿出对应的食材，磨刀霍霍向牛排。
将营养师的烹饪教学视频快速拉了一遍之后，乌遥顿时有了信心！看起来不难，而且还是低阶烹饪，他肯定可以！
对照着视频热锅下油，调整好火候等半分钟，将牛排放下去煎。
然后去洗蔬菜，再起一个锅，热油到指定的时间之后，就将洗好的菜叶子倒进去。
到这样一步，乌遥依旧很有自信。只是，下一秒，油锅突然炸起来，就像是围着乌遥炸起了一圈的鞭炮，将乌遥瞬间炸得花容失色。
几乎是听到锅里劈里啪啦的响声，乌遥就跳离了料理台，抬起双手下意识保护脸。锅里油和水混着声响往外面蹦，接着菜叶子也炸了出来。乌遥懵了一下，在封雪时闻声将要开着轮椅走进半开放厨房收拾残局时，乌遥惊恐地阻止他：“危险，你不要过来！”
随后乌遥绷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凑近平底锅，拿起一旁的锅盖迅速盖了下去。
响声被闷在锅里，乌遥也不敢去开锅炒菜了。再过几分钟，声响彻底消下去时，锅里翠绿的菜叶子已经缩成了褐褐黄黄的一坨。
乌遥关了火，小心翼翼地打开锅盖，将里面的不明物体盛了出来。
瞥到碟子里的那一坨，封雪时和乌遥一起沉默了。
对上乌遥可怜的视线，封雪时善解人意地转身，当作没有目睹过他炸厨房之后的成果。只是，鼻尖飘过的蛋白质焦味越来越浓，封雪时没忍住提醒：“是不是还有另外一道菜？”
乌遥：！
经封雪时一提醒，乌遥也后知后觉闻到了肉类烧焦的味道。糟糕，他好像专注在炒时蔬上面，忘记去给牛排翻面了！
乌遥连忙去关上另外一个锅的火，只不过还是为时已晚了。
上等牛排贴着平底锅的一面已经煎得焦黑，而另一面却夹生带着血红。
料理台惨不忍睹，厨房首战以两盘黑暗料理为结果惨败。
这样的东西都称不上食物，是无法下肚的。乌遥将费事半小时的两盘料理倒进厨余垃圾桶，叹了一口气，走出厨房。
他点开外卖平台，找到评分最好的一家餐厅，将手机递给封雪时。
乌遥沮丧得耷拉着眉眼，声音无力，“对不起哦，我好笨。今晚的饭我没能做出来，我们点外卖凑合一下吧。”
“没关系。”封雪时不会安慰人，说完这句苍白的话，他微微蹙眉于自己说的话，垂眸接过乌遥的手机。
视线向下扫过，封雪时看到了乌遥嫩白手臂和手背上的几个红色小点。
手机被他放到一旁，封雪时拉起乌遥的胳膊，低头发现这几个小点是热油烫出来的水泡。
乌遥也注意到自己身上莫名多出来的水泡，他抬手戳了戳手背上最大的那一颗，瞬间疼得龇牙咧嘴。
肯定是刚才蔬菜炸油锅的时候他被迸出来的油点子给烫到了。
封雪时掀眸扫了他一眼，用手轻轻拍掉他作乱的手。
他本来想拉乌遥去水池那里用凉水冲洗烫伤处，只是看到水池的高度是坐轮椅的他不方便去够的，他沉默两秒，放下乌遥的手，轻声说：“你去冲一会儿冷水。”
乌遥愣了一下，琥珀眼笑弯起来。
用冷水冲洗没有创面的烫伤伤口是医学生的常识，他知道这件事。他笑起来的原因只是因为封雪时。
冰美人封雪时在关心他！
乌遥觉得自己这几个水泡烫得值得了。
他跑去厨房水池处打开水龙头，细瘦的手臂放在流水下面。他一边冲洗，一边美滋滋地想，封雪时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儿再意自己了，自己和他成为朋友指日可待！
等到半年之后，主角攻出现，和封雪时和和美美时，到时候成为封雪时挚友的自己一定会被主角攻放过的！
兴许主角攻受还会将他当媒婆感谢呢！
乌遥畅想了片刻未来的美好生活，感觉冷水冲洗的时间差不多了就关掉了水龙头。
封雪时刚从冰箱里找出一块冰冻好的冷饮，用干毛巾包好后递给他，让他敷在上面，又问他：“家里有医药箱么？”
乌遥眨眨眼，不是很确定地说：“我找找。”
封雪时古怪地瞧着乌遥在自家客厅像是陌生人一样，这儿翻翻那儿挖挖，等待的时间里，他瞥了眼乌遥扔给他的手机。
还亮着屏幕，丝毫不把他当外人。
他就这么放心地把手机给自己用么。
封雪时没用他的手机。他拿出自己的，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在提交订单时又瞄到了店家主打清热去火的冬瓜花甲汤，他也顺道将这道汤一起下单。
“找到了！”乌遥抱着医药箱跑到封雪时面前，塑料箱子的边缘碰到了他手臂上变大的一颗水泡，登时让他嘶了一声。
封雪时从他怀里接过医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烫伤药、碘伏、医用纱布以及刺针，掀眸问乌遥这个医学生：“是这些么？”
乌遥愣愣地点头。
封雪时是要帮他处理伤口么。
医者不自医，况且乌遥伤到的是他常用的右手。尽管冲过凉水，乌遥细瘦的手臂上的肿泡还是越来越明显。
看得触目惊心，封雪时自然是想帮他的。
“你坐那儿。”封雪时下巴微抬，指向他对面的沙发。
乌遥听话地坐上去，有些不自然地伸出右手。封雪时抓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大腿上，方便他处理。
“有哪里操作不当，你跟我说。”封雪时看了乌遥一眼，低头用酒精湿巾擦了擦他手臂上面的小细泡。这里的水泡不大，不需要刺破，封雪时给那几个水泡上面涂抹了烫伤药膏。
清清凉凉的，很舒服。乌遥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托腮看着认真的封雪时。
和封雪时搬来小家居住的时候，乌遥潜意识里就认为以后都是他照顾封雪时了。
他提前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告诫自己要戒掉以前娇气的少爷脾气，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忍忍就过去了。包括衣食住行，包括他自己受伤。
其实这些水泡就冲一下凉水也不是不行，反正没有很严重。
但是被人照顾的感觉是真的很好啊。
乌遥享受得轻轻晃动脚。
他捞来茶几上的遥控器，随后打开一个频道，让电视里新闻主播的柔美女声当成家里的背景音。
这样，家里就不冷清了。
这档节目估计是小电视台的，新闻内容多是真假难辨的豪门辛秘。乌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满脸吃瓜。
除了吃瓜，他还隐隐期待着这档节目能爆出一些主角攻家的消息。
主角攻沈君辞来自背景深厚的沈家。在这个世界里，沈家是上流社会唯一一个和乌家分庭抗礼的古老家族。
只是沈家比乌家要低调太多，乌遥单凭可以在网上搜索到的信息不仅找不到沈君辞的行踪，而且连沈君辞的基本个人信息都搜不到。
乌遥对主角攻的学历、工作、长相都一无所知。
只能说沈家将继承人保护得太好了。
封雪时将乌遥手臂上的小水泡用药膏涂抹好，拿碘伏给乌遥手背上的一个大水泡消毒，然后瞥了乌遥一眼。
趁乌遥注意力聚集在别的地方，封雪时拿起刺针，对准大水泡刺了下去，挑破外皮。
乌遥倏地抖了一下。
封雪时收起针，轻声说：“我没有用力气，弄疼你了么？”
“不是。”乌遥长睫颤颤，都没有去看手上被挑破的水泡。他有些呆愣地看着电视屏幕，轻声说：“乌鸣野出现了。”
乌鸣野是乌家最小的儿子，封雪时有所耳闻，但是了解不多。
他也看向电视里的女主播。
“据悉，wu氏家族的幼子w在米国求学期间，多次违反校纪携带大型危险性烈性犬上学。前日米国时间晚上八点，w教唆其宠物攻击同校华国留学生，将其咬得面目全非，颈动脉破裂……”
新闻打码的画面上，是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捂住脖子倒在垃圾桶里的照片，满脸是血。而始作俑者单脚踩在男生胸膛，脸部被模糊处理，依旧可以看出来在恶劣地笑。
他的身旁，是一只深棕色烈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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