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结契
将要结成道侣的两人饮过酒,就该进入正题了。
修真界的道侣仪式分为许多种,在两人之间施加的联系也有强有弱。一些风流的修者会选择要求不那么高的链接方式,这样到头来还能好聚好散,不耽误找下一任。
当然,魔尊和仙尊所选择的,是以心头血为媒介的最高级别的契约,又被称为同心契。施下此契者,不可逆转,两人从神魂开始联系在一起,共享对方的命格。
说到底,原材料并不复杂,契约也并不要求双方的灵力。传闻中上古时期有一位龙君便和一个凡人成过此契。同心契真正要求的,是对彼此毫无保留,若是心念不纯,道侣这个名头就难以落实。
据说有些伴侣在结契当天却发现无法结成同心契,只好换一个要求低一些的道侣契约。这些人中,一部分终成正果,在相处多年后成功立契,一部分则成了怨偶,貌合神离,不外如是。
傅停雪微微勾起唇角,他笑起来真是好看,一如明月生辉,
“魔尊,请吧。”
仙人驱动灵识,心脏处微微一点刺痛,这是取了一滴心头血。那滴红玛瑙似的血珠顺着经脉而上,最终在傅停雪一声轻微的咳嗽中抵达了终点。
仙尊伸出手,轻轻一抹自己殷红的唇瓣,而血珠就这样浮在霜白的指腹上。越是洁白,就越是动人,宛如白雪上的一点红梅。
顾识殊也没有犹豫,他的血并非红色,而是魔族的深黑色,如墨一般。
两滴截然不同的血珠在两人的灵力驱动下逐渐融合在一起,在浩渺的天光下,两人同时在心中催动咒诀,契约逐渐成型,血珠虽然由朱砂般的赤红和玄铁般的浓黑杂糅而成·,却呈现出润泽而通透的金色。
座下宾客此前屏息而待,此刻却终于敢吐出一口气来。
这是关键。血珠变为融贯的色彩,说明两人的感情经受住了同心契的考验,于此同时,契约已然生成,道侣的仪式已全。
心脏微微刺痛,那滴血逐渐化作了溶化在空中的微光,化入了顾识殊与傅停雪的体内。两人都感到神魂的颤动,灵魂的联系已经在彼此之间架起。
还该有个咒纹,但它出现在催动契约之人的心头。
现在还不方便看。
顾识殊对上了傅停雪的眼睛。他们两人对于同心契并无一点犹疑,默契地驱动咒术,完全信任同心契能够顺利结成,不像台下诸人那样对效果提心吊胆。
契约成立,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因为他们不仅相信自己足够爱对方,也相信对方足够爱自己。
现在,到场的宾客再也没有理由怀疑了,他们都成了见证,而这些修真界的显赫人物将把仙尊和魔尊的结契传播出去,这是一场坦然而纯粹的奔赴,世界都是见证。
终于……
傅停雪想。
终于有这样一天。
魔尊也如此想,他们都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豁然感,在契约的影响下,明白对方有相同的感受。虽然这一天错过了数百年,但终于实现了。
从今往后,再无隐瞒,再无对立,再无别离。
有两心为好,
唯愿朝朝暮暮。
6、话本
虽然是典礼,但对于魔尊和仙尊来说,昭告的意味反而更浓。对顾识殊来说,旁人怎么想并不是很重要。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仙人结为道侣,交换心头血,从此血脉相连,已经足够。
接下来就是二人相处的时间了。
分明已经很习惯了,也在一起许久,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顾识殊还是觉出一点非同寻常的意味。手腕的红线相牵,却忽然有点不知道对仙尊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是好。
方才定下的契约在心脏处仍旧发烫,他转头去看仙尊,见对方眸中一片柔软的春湖。是共生契的作用吗?他几乎能感受到仙人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些许。
他们都对彼此很认真,所以才会感到紧张。
不过与其说去找些什么事情做,魔尊行到殿后,却看见宾客带来的礼物堆满了屋室。满室光华熠熠生辉,各种珍奇异宝令人辨认不过来。就连顾识殊都觉得赠礼中的一些物什,货真价实是好东西,想来是下了血本。
不过再想想,倒也合理。
傅停雪在青城派时,几近深居浅出,经手之事虽然不少,但只有重要的决议才会真正露面。至于那些庆典仪式,则很少登场。三界之中,多少人经受过仙人的恩惠,却给仙尊送礼都找不着机会。收到的礼物中,竟有许多真代表了真心实意的祝福。
针对顾识殊,则当然不是这种理由。但魔尊本身也不喜欢见生人,试图借由送礼这条路子和魔尊有所接触的人都被魔宫拒之门外。
今天好不容易是两人大喜的日子,若是送礼送得出彩,说不定能得仙魔二界至尊的一二青眼,这是难以用价值估量的收获。虽然肉痛,但也不失为一笔好买卖。
所以……
顾识殊忍不住失笑,指着角落的一叠话本:
“仙尊看看,这是何人所赠?倒真是有趣。”
傅停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视线轻轻停留在话本的封面,就顺理成章地怔愣住了,
为什么会有自己和顾识殊的名字?
不仅有名字,还用墨笔画了两人的肖像,可惜纸质粗糙,作画人的画工也不甚精湛,连形似都几乎不沾边。傅停雪微微回神,忍不住伸出手翻动书页。
他很快后悔了自己的举动。
可顾识殊显然不那么打算轻轻放下,他按住了仙人要阖上书册的手,笑意更深,偏要仙尊说些什么感想,傅停雪完全招架不住,只好微微偏过头不看那些文字,虽然余光还能读到:
“我……我不知,”
他抿住唇,漂亮的眼睛看顾识殊,不看墨迹,
“分明我们没有——我没有不喜欢的意思,但是……”
仙人稍稍喘了一口气,他终于从不知所措中暂时脱离了,正在下决心重新读一遍那些文字。
摊开的书页中恰好是两个角色在激烈的情绪下缠绵,文字虽然不至于露骨,却还是令人脸红心跳。两人被作者安排了恨海情天的对立关系,却偏偏要在床上打破这层禁忌。
看着用着自己的名字之人在话本中做出各种反应,傅停雪作为正主,只觉得热意滚烫地烧着自己的指尖和脸,小声地说:
“我们不是这样的。”“不是什么样的?”
说实话,话本中的两人和现实中的他们完全大相径庭,这也是顾识殊看了一眼只觉得好笑,又想用它逗逗仙人的原因。
他当然不像话本中那样疯狂偏执,甚至被几分下笔过重的渲染刻画了邪肆;而书中的仙尊更是和他完全不符,怎么别扭怎么来。
总而言之,确实除了名字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要仙人挑出一点来,他想了想,却道:
“……例如我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我喜欢你。”
明明有这么多显而易见的不同,傅停雪最在意的却还是这样一个漏洞。顾识殊顺着压住的书页覆上他的手,手指纤长,颜色霜白,却被拢在原处,像是被擒获的白玉蝴蝶。
手腕上的红线无限地接近,颤颤地重合在一起。
“话本确实不像,但我却觉得不止这点,”
魔尊慢条斯理地说,漆黑的眼睛中一点火星灼烫,傅停雪觉得被他罩住的指尖也是热的,
“不如找个时间实践一番,仙人让我看看,不像在哪里?”
……
后来,顾识殊在一大串长长的赠礼名册中找到了送这些话本的人。
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妖皇乌绥。
他当然还送了其他的很多贺礼,但是对比他的位置,显然还是寒酸了点。这大概归咎于当初顾识殊打劫他时下手毫不留情,再要妖皇重复这等规模给仙尊重新送一份,或许真有些逼人太甚。
送的好不如送的巧。
乌绥不愧是一只比他哥哥脑子好用些的狐狸,用了些心思搜罗来话本,又挑了坊间好评度高的让属下筛选了送去。不过,他看着眼泪汪汪被话本感动,感慨爱情艰辛的属下,感到完全不能理解,心里再次坚定了自己不谈感情专心搞事业的决心。
说到底这个礼物究竟靠谱吗?他也有一点怀疑,但后来和魔尊再次合作时,却听到他对自己的送礼品味表达了满意。
不愧是我,在这样想的时候,乌绥也有些忧虑,这不会是暗示他继续给仙尊送东西吧。
——真是诡计多端的魔族。
7、符纹
等到天色渐暮,宾客各自安顿,醉意却借着夜色越发袭来。
仙人的寝殿点了几只红烛。
红烛的光是暖的,满室都被映照得透出朦胧的温度,烛火本身则悠悠地燃着,偶尔跳一跳,但还是稳定。在这光下,什么都莫名带有一点旖旎的气息。
顾识殊告诉仙人,人间嫁娶都在洞房时点这样的烛火,而傅停雪却真的找来。仙人屋中原本的照明灵器被移开。他想着顾识殊幼时在人间长大,那段经历虽然算不上美好,但人间的那些旧俗,他或许还是感兴趣的。
就是洞房这样一个概念,修真界都少有,道侣大典只是一个将两人从神识角度联系起来的仪式罢了,不同于人间新人许多在新婚夜才认识,修者们只有在确定对方是此生挚爱后才会立下契约。
因此就导致大部分相处模式已经是老夫老妻。
但顾识殊牵着傅停雪走进宫室时,眸子还是被摇曳的烛光晃了晃,流淌出深沉的颜色。他从背后搂住仙人,轻轻嗅他的头发,发上本还系着红绳,此时被扯掉,落在地上无人顾及。
但手腕的红绳却扯不掉,反而格外艳丽起来。
“我很喜欢,”
魔尊一点点解开仙人衣上的绸带,就着灯火下的暖意,像是在耐心拆开自己的礼物。
“红烛很好看,阿雪,你也一样。”
仙人的衣袍松松垮垮,滑下肩头,露出心脏下那一小块皮肤。同心契成后,这块皮肤上被咒术催生出纹路来,只是极小的一块,在他冷白如玉的身上却格外显眼。
那是一朵鲜红的梅花形状。
唔,倒是和他很配。
顾识殊扯开自己的衣襟,也想看看同心契给了他怎样的纹路。魔尊的心口却不像仙人,原本就不平,那是傅停雪数百年前留下的剑疤。
当年的剑伤,也只剩下这个印子。其实若是魔尊想要,这伤疤并非去不得。
不过还是一直留在那里。
此时,顺着那道伤口的痕迹,魔尊的胸前仿佛朱砂勾勒,寥寥几笔便尽出了神韵。那是一只展翅的鹤,虽然只是轮廓,但想来应该是洁白的。鹤的翅膀正依凭着顾识殊的伤痕画就,毫无疑问,这就是同心契的作用。
为什么是鹤?
傅停雪的眼神隐隐有点困惑,顾识殊不禁哑然失笑,
“在我心里你像是鹤啊,仙尊,”
他凑近了说,傅停雪忍不住伸手覆上他心间疤痕,却听见对方低低地笑,
“孤高出尘,如月如霜,这不就像是霜天里的孤鹤吗?”
“所以现在,鹤停在我心上了。”
这话说的太动人,傅停雪的手微微僵住,耳朵却红了。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也暴露无疑,却逃脱不开。顾识殊抓着他伸过来的手,替他整理衣襟的动作,却再度滑落下来大半,展露出仙人心口的符纹。
对于顾识殊来说,仙人像鹤,所以同心契给他了鹤的图案。
那么,对仙人来说,顾识殊像什么,已经一览无遗。
在他冰冷苍白没有一点颜色的雪原中,
傅停雪一直是这样觉得,这话却不曾开口:
在我独行许久的生命里,
你如朱砂一样,是我心上的红梅。
……
其实烛火对他们来说已经并非必要,像是魔尊和仙尊这样的修为,就算一点光亮也没有,也能视物。
但烛光悠悠之下,染上多少潋滟的色彩。
案头的并蒂梅花仍旧在灵力的维持下盛放,心上的梅花却摇摇晃晃,在夜色的朦胧下沉浮着,一次次贴近那只鹤,又算得上若即若离。正如两人手腕交缠的红线,距离一时紧缩,甚至于交叠,一时又远离些许。
红烛渐渐地烧尽,到后来,烛火悄无声息地湮灭。
但触碰却依然有温度。就算嗅到了泪水微微的咸,也有人妥善地吻掉泪珠,赠与对方无尽的欢欣。到最后来,则是纯粹的亲吻和温柔的情话。
在黑沉沉的宫室里,有人在同另一人轻轻说: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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