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要买宅子,又想着为卢雪浓备下新婚贺礼,一有了奔头日子就充盈起来。

    可白玉京内想找到一处妥当的宅子并不简单,一般的百姓宅巷是不行的,若是哪日自己带着母亲幼弟搬了进去,伯母只需带上一帮家丁婆子,说是公侯人家来抓逃妾,平头百姓哪个敢拦?

    想得官员巷坊的宅子也需时机,白玉京内的朝官除非落罪发放,便只有放做外官或丁忧才有屋宅空出。

    想到这个,纾意不免有些伤怀。

    曾外祖的宅子还封着呢,旁人从门前过恨不得绕道而行,生怕沾上结党营私的罪责,想必这也是徐宅无人过问的原因吧。

    徐氏一家皆是忠贞良臣,曾外祖父更是三朝太傅,已是花甲之龄,一生只晓忠君爱国,怎么会做出在学生面前大肆说起贤王才是继承大统之人的事呢?

    替徐老太傅求情的同僚门生或同罪或申斥,徐氏人口不丰,阖家都被罢黜,如此再也没有人敢发一言了。

    纾意搁了笔,轻轻吹着墨迹,打点好送去暮州老家的一应物事,待墨痕干了再一齐送回。

    徐氏披着薄毯,面色仍带着些苍白,她揽住女儿的肩,只轻轻拍着,一如幼时那般。

    再没有比母亲更让人安心的了,纾意抬眼冲对阿娘笑笑,便倚在母亲怀抱中撒娇,只听徐氏问:“絮絮呀,前几日去长公主府上赴宴,你可有遇见哪家可心的郎君?”

    纾意一下子红了脸颊,直起身来说:“娘,怎的说起这个了?”

    “你已及笄了,的确该考虑人生大事,”徐氏温柔浅笑,“阿娘不求旁的,只希望能有一位身子康健又懂得上进的好儿郎,和絮絮……”

    徐氏还未说完,便被纾意用茶水堵住了嘴。

    “可女儿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咱们有铺子庄子可经营,春日折花煎茶,夏日可扑流萤,秋日上山出游,冬日撷梅酿酒,”纾意掰着指头一样一样数着,十分孩子气,“又要盯着弟弟读书,还可以找浓浓一块玩,啊,我还在为浓浓筹备新婚贺礼呢,有这么多要做的事,哪有空看别家的郎君。”

    徐氏笑着摇头,将女儿拥入怀中,她担心自己身子不济,陪伴不了女儿多久,只想为絮絮找一位适宜的郎君伴她白头罢了。

    此言伤怀,她到底还是未曾说出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倒真有人家看中了林绮月,还请两家相熟的夫人上门来打听。

    张氏面上笑得温婉,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矜持听着对方家里小郎君的情况,缓缓颔首,说要问过自己女儿的意思,若是成了,便派人上门回话,也好让两家小儿女见见,方便商量后头的事云云。

    前来打听的夫人心里倒觉得微妙。

    这伯爵夫人面上如此矜持,可话里的意思却已经将儿女相见和后头婚事都安排好了似的,她又不是来替人下定的,此次还要回男方家中去说说伯府情况如何呢。

    两位又客客气气说了些衣衫首饰之类的闲话,便拜别回府去了。

    张氏满面春风,甩着帕子去林绮月院中说这好消息。

    “那小郎君是御史大夫江家的嫡孙,去岁及冠,想先定下人家,等殿试后便成婚。”

    林绮月想着,这春闱还未到日子呢,便这般笃定能进殿试?

    周妈妈为张氏打着扇子,吩咐锦儿去上茶来,好让她缓缓。

    “江御史何等家风清正,他们家小郎君一心读书,定是大有前途的。”张氏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笑意如何都压不下来。

    林绮月好似并不动心,她伸了一双手,纤纤翘着,由侍女为她点染指甲,一旁还有小丫鬟替她翻过花谱书页、喂茶喂点心的。

    “娘,这不过才第一个罢了,急什么,慢慢挑便是了。”她掀了眼皮,一旁的侍女便将香饮子捧到她的唇边。

    张氏自然懂得,自己的女儿,那定是多少郎君都倾心的。

    她一路筹划,竟能事事都如此顺遂,怎会不开心呢?

    “娘自然知道,只是选郎君,还是须有真才实学的,将来得了功名封妻荫子,也能给你求个诰命当当。”张氏又接了一盏茶慢慢品着,十分惬意地倚在坐床上。

    林绮月看向自己娘亲:“家中有爵位的不好吗?”

    张氏眼神有些闪烁,嘴角也平了,她放下茶盏道:“自然也好,只是为了这爵位,儿孙众多的人家自然要起些龃龉。”

    “这爵位不是明摆着嫡长承袭的吗?能起什么龃龉?”林绮月好奇起来,“就像咱们伯府,大姑母是女子,随姑父去北边赴任了,爵位是爹爹的,三叔父他自然……”

    “好了,正说着你的喜事呢,又提西府那边作甚?”张氏看了女儿一眼,面色有些不虞,本朝爵位何时一定是嫡长承袭的?

    林绮月撅了撅嘴:“知道了娘亲。”

    一时屋内无话,只听得仆妇们煎茶翻书页之声。

    “阿娘,咱们现在,可是彻彻底底将她和定远侯府绑在一起了?”林绮月忽又想起,抬眼看向自己母亲。

    张氏笑了笑,说:“还有一步,不过需要等三月底,太后娘娘寿宴之时。”

    不过一个半月,还有什么不能成的呢?

    伯府的老夫人王氏正在自己院中侍弄花草,她早年和安平老侯爷相识微末,从一个小校尉之妻到现在诰命加身的侯夫人,自是几经风雨。

    只是这样的荣耀,与定远侯那般世代将帅的家族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儿。

    早年跟着丈夫东奔西跑,掉过一个孩子,后来又失了丈夫幼子,身子哪里好得了。

    年纪大了便开始侍奉菩萨,只是老侯爷拼杀来的富贵和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相比,到底哪一个更好呢?

    “老夫人,郎君娘子们来给您请安了。”

    她把剪子交给来传话的嬷嬷,道:“好多日未见了,走吧,去看看。”

    侍女们服侍着王老夫人套上一件枣红的外袍,送至正厅内坐下,嬷嬷奉上春日新制的茉莉熟水,屋内一下子便清新起来,屋外廊下挂着的鹦鹉也热闹几句。

    “传罢。”虽年过六旬,王氏依旧嗓音沉稳,只是因身子不大好,少了几分力气。

    王老夫人是不爱立这种晨昏定省的规矩的,一家子人,有什么好天天早晚相见的,有这个功夫不知能多睡多少觉,孩子大了又不好玩,没得乐呵。

    因此除了年节,一月来看她一两回便是了。

    她自己也在院中养了鸟儿猫儿,有时还请些女先儿过府弹唱说书,眼前放着年纪小嘴又甜的娇俏小丫鬟逗趣,日子不知道有多舒心。

    “母亲安好。”

    “祖母安好。”

    孙辈大大小小坐满了花厅,一下子热闹起来。

    “都坐吧,芳妤也来了,可是身子好些了?”老夫人看向徐氏,心中确又几分欣喜。

    “儿媳不孝,前些日子因病未能给母亲请安,如今好些了便来告罪。”徐氏面色仍有些苍白,穿着也比旁人更加厚些。

    林三郎是老夫人的幼子,也是徐氏的夫君。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被那大水卷走,能有几分活着的希望?她也失了夫君,懂得徐氏的痛楚,自然心中也偏怜她一些。

    “什么告罪不告罪的,你只好好养身子便是了,我这儿还有些阿胶,带回去煎饮子吃。”说着便吩咐嬷嬷去取。

    “可还要吃什么药?”

    “仁安堂的大夫说,只需服用雪参丸慢慢调养便是。”

    张氏听此抬了抬眼,又看向别处。

    “如此还是先问问大夫才稳妥,莫让阿胶和雪参相冲药性才是。”老夫人点点头。

    徐氏起身谢过,坐在对面的张氏有些不忿,怎么也不问自己几句?

    “瞧着你满面红光,可是有什么喜事?”老夫人转了头问张氏。

    张氏连忙收了心思,笑道:“是月儿的婚事,前几日有人家上门打听月儿的,儿媳自然希望好事将近。”

    林绮月适时低了头嗔道:“阿娘,八字还没一撇儿呢。”

    老夫人笑着点头,她只想着张氏如今应当是收了心思,不再贪图定远侯府的富贵,终于想着为自家女儿相看别的人家,若至定亲之时有不长眼的前来聒噪,她替月儿说明便是。

    “好啊,这可是好事,自当好好筹备着。”老夫人令嬷嬷取了套头面来,“定了两家商议再来告诉我,这头面虽样式老了些,可料子都是好的,改改正得用。”

    张氏喜形于色,连忙和女儿一齐谢过老夫人。

    老夫人手中都是好东西,这下定然比那阿胶值钱多了。

    东府大小拢共有六个孩子,二嫡四庶,两个年长些的郎君准备科考,都去先生处上学了今日未来,其余都跟着主母张氏前来请安。

    老夫人又问了小郎君小娘子们读书的情况,端了些孩子爱吃的甜酥来,又让张氏准备着为孩子们裁制夏衫,略说了会小话,便说自己乏了,今日就到这吧。

    纾意和幼弟一起跟着母亲,从院内游廊中缓步回去。

    阳光越过半挂的竹帘,投射在她裙摆上,引得小砚清伸手去捉。

    她低头一笑便提着裙子跑开,姐弟二人追着闹着,踏乱遍地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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