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第二天着人去琳琅阁传信,请苏娘子作中人,邀荣顺坊售宅的那家富户至阁中商讨买卖事宜。

    那家人仍在处理家中铺面家产,足等了两日才有功夫。

    琳琅阁内有供贵客挑选试戴的雅间,苏娘子命伙计收拾出来,作此次签契所用。

    纾意戴着帷帽,携缀玉连珠并两名女护卫登车出了府门,可还未进雅间的门,便听得那家子人正夹枪带棒,明里暗里说着继承家产的事。

    她挑了挑眉,看来今日也算是有热闹可看了。

    门口侍立的伙计见是东家,立时替她打帘。

    曹家人嘴仗打得热火朝天,见今日买主已至,便停嘴齐齐看了过去。

    这娘子应当年岁不大,一身打扮并不是什么描金绣银财大气粗的模样,衣料子倒是不错;一双手白净细嫩,生得极美,虽是戴着帷帽,想必也是位美人。

    估摸着是家里有些官爵的小娘子,今日来买宅子做私产,只是少见亲自来的。

    众人起身见礼,只见曹家除了仆役,竟来了男男女女五六人,纾意不免心里打鼓,这宅子想必是不好买了。

    “这位娘子,我乃曹家长子,今日便来此与娘子商讨宅邸买卖一事,不知您看过契书拟稿,可还有什么不明之处?”一位蓄着短须,面色有些憔悴的中年男子道。

    其余人神态各异,不乏暗自翻着白眼的。

    纾意道:“契书上写得分明,只是不知贵宅已建成何许年月?”

    “此处是家父中年时的积攒买下的,到如今已有三十余载了,却不知是何时建成。”

    原买屋宅也只是买地,若是喜欢又舍得花银钱,推倒重建也不是不行,只是纾意一问,这宅子曹家接手三十年内也只几个嫡子新婚时将墙面院子翻修过,她再想接手,还得找些可信的匠人内外检查整修一番,只是如此,花银钱的地方便更多了。

    一位高髻妇人开口:“娘子,我等也知晓你的顾虑,这样吧,原八百两契银,咱们减到七百五十两如何?”

    还不等纾意回复,另一位年轻些的郎君便急吼吼地站起:“二姐姐,咱们还没同意呢,你怎能自行降价?”

    “若不降价,按咱们这样吵下去何时能把宅子卖了?”她面沉如水,似是懒得和年轻郎君掰扯。

    “五郎说得对,这正应当咱们家里人商定了才可向外人道,”另一位眼尾上挑的年轻女郎侧首,“我竟不知,这曹家如今是二姐姐这个外嫁女当家了。”

    “你们用我阿娘的嫁妆时,倒不曾如今日这般还想着与我商量?”高髻妇人面露嘲弄,似是很瞧不上他们。

    那年轻郎君像是涨红了脸:“主母的嫁妆本就是留给小辈的!怎么处置何须向二姐姐通报?”

    “小妇庶子!腌臜泼皮!你也配用主母嫁妆?!”她骤然大怒,拍案而起便指着那二人鼻尖一通好骂……

    那一男一女像是被骂得懵了,怔了会才怒目相对。

    瞬间几人便摔打起杯盏来,各自仆妇上前拉人的拉人,下手的下手,碎瓷首饰落了一地,直打得不知这巴掌甩出去能落到哪个人的脸上,一下子劈啪作响。

    想必是积怨已久,不然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能厮打起来?

    纾意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缀玉连珠连忙护着自家娘子撤到屏风后头,苏娘子在楼下听着了动静,便急忙提裙上楼,看见这幅光景也是连连咋舌。

    “这、这是怎么了?”她连忙喊来店里伙计帮忙劝架,两位女护卫也上前拉人,“不是签房契吗?怎的就打起来了。”

    “像是家里还未划分明白,今日还吵呢,”联珠扒着屏风探头看热闹,“哎!耳朵原来还能这么拧吗?”

    众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曹家人分开,一个个坐在椅中,蓬乱得各有千秋。

    曹家长子正了衣冠袍带,上前叉手赔罪:“今日倒让小娘子看笑话了,真是对不住。”

    纾意直说无妨,现下还是再商议一番吧。

    高髻妇人像是并未吃着什么亏,她重整花钗珠钿,衣饰倒也整洁体面,神色藏着些许轻蔑。

    那年轻郎君和女郎就不同了,一人使劲拢着自己撕扯坏了的衣襟,由长随看他掉了多少头发;另一人捂着红肿脸颊,只敢低头偷看一眼那高髻妇人,哭都不敢哭。

    联珠想笑极了,却十分能忍,她可不想给自家娘子丢人。

    纾意神色如常,似是不当这乱事发生过,只是问院落几何,园子布置修葺的之类,再与曹家人商议一番,定了七百两为价。

    可签契书时又出了岔子,本纾意只与曹家长子签订,那年轻郎君又不依不饶起来,说这宅子他与妹妹也有份,这契书应当多拟三份才是。

    “还有我未及笄的妹妹,她今日没来……”那女郎还未说完,看一眼高髻妇人又吓得憋了回去。

    妇人捧起侍女新上的茶,缓缓抿了一口:“怎么,你与你那妹妹可是一辈子不嫁人?方才还用外嫁女来堵我,现下便也想来分一杯羹了?”

    “二姐姐出嫁是带了嫁妆去的,我与妹妹虽是庶出,到底也该备一份嫁妆。”她捂着脸颊泫然欲泣,好像被欺负了一般。

    “我的嫁妆大头是祖母和母亲的私产,你倒肖想起家产来了?”她放下盏子嘲讽一笑,“还当自己是皇后殿下生的公主不成?嫁妆要从国库里掏?”

    “也是,凭你那上赶着贴来的亲娘,能给你几个铜子儿?”另一位从未开口的郎君终于听不下去了,对着她冷嘲。

    “你!”女郎气得胸口起伏,简直就想晕过去,“辱我阿娘,我与你拼了!”

    年轻郎君也不管他撕坏的衣襟,二人一同向那寡言郎君冲去。

    “放肆!一个贱妾也配称阿娘?”

    “二姐姐!”

    眼看着又打了起来,纾意看得叹为观止,自己家中都是暗里的软刀子,倒是从没见过如此直白的厮打,她又有些发愁,伯母听了分家的事,还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呢。

    今日这房契是签不成了,难不成还坐在此处等他们打个明白吗?若真是买了这家宅子,还不知日后会有多少麻烦。

    日头近午,纾意与曹家人说明这桩买卖就此作罢,便出了雅室的门寻苏娘子。

    “倒是给苏掌柜添麻烦了,本是定契,没成想闹成这幅模样。”纾意面上带着歉意,让缀玉取出个荷包塞给苏娘子,“便用这些将雅室修葺一番罢。”

    苏娘子并不收这荷包,却手来推。

    “东家这是哪里话,原是我识人不清,竟不知这家子如此麻烦,倒是耽搁东家的事儿了,”她绞着帕子,“这些我不收,东西尽是曹家人摔打的,怎能收东家银子。”

    “苏娘子还需帮我问问安乐坊那家宅子,这次便不来琳琅阁定契了,直接去那家宅子里亲眼看过才是。”纾意还是将荷包塞进苏掌柜的袖袋,请她再操一次心,便提裙回去了。

    东市街巷仍是人来人往,时有打扮俏丽的娘子出游,各类香气交织。纾意挑帘看了看,想着午食还是在外头带回去罢,也让久病的阿娘尝尝新鲜美味的。

    相辉楼堂倌十分热情,见纾意从车上下来,连忙报上近日的新鲜菜色,还说了些女客喜爱的甜酒酥点之类,请她于雅处安坐。

    又为她上了陈皮香汤,只说先开开胃口。

    “小娘子吃些什么?今日羊肉可到了鲜嫩的,炙出来真真好……”堂倌口若悬河,直教人听着便饥肠辘辘。

    阿娘不爱辛辣,纾意便点了个水盆羊肉、醪糟鱼脍、箸头春,再加上两样时蔬和新制的一口胡饼,嘱咐堂倌要给她装好食盒,方便带回府去。

    “好嘞!小娘子是行家啊,咱们相辉楼的鱼脍,那可是薄如蝉翼,嫩滑无比,若是不想吃生的,便放羊汤里滚上一滚,那可是鲜上加鲜啊!”

    趁厨下备菜,纾意又加了五碗炙羊肉烩面,让缀玉联珠几个都吃饱肚子回府。

    堂倌又送上一小碟子金乳酥来,说是赠与小娘子甜甜嘴儿,纾意谢过后取箸来尝,香甜绵软,小砚清应当喜欢,便又让堂倌再装上一碟金乳酥进了食盒。

    一齐收拾妥当后足有两大提食盒,联珠似是吃不得辣,炙羊肉里的茱萸和花椒让她直吸气,坐在车里还在找茶吃。

    缀玉直笑:“下次还吃吗?”

    “吃!炙羊肉可香了。”

    “等咱们搬了宅子,买羊来请厨娘子在府上做,定不会辣着你。”纾意弯着眉眼往联珠嘴里塞了枚蜜渍梅子,好让她压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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