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浓快得像一阵风,眨眼便刮到了院里。
卢夫人还未反应过来,直喊人千万把自家女儿拦住,若是真的有问题,她家待嫁的女儿急急忙忙一闯伯府,不就什么都拦不成了。
追出去的侍女婆子们七手八脚将卢雪浓拽住,她直喊:“阿娘!你拦我做什么!”
卢夫人提裙赶来,一把抓住卢雪浓的腕子:“我与你父亲都是谋定而后动,怎么生出的女儿是这个性子!”
“若是真如想的那般,你这样直直冲到伯府,能不惊动她们吗?你还能将别人家的女儿带走不成?徐夫人也一并带走吗?”卢夫人拽住自家女儿的腕子往房里带,“你先缓缓,听阿娘的。”
纾意送来的信上,点滴字句都是事事顺心的喜悦,却不知竟有这样的事等着她。
这样的年月,一桩不如意的婚姻足以断送女子的一生。
更何况是这郎君躺在榻上生死不知的,只怕是要守上一生活寡,再教安平伯府的贼妇人拿捏住亲娘的性命,为他人做一辈子垫脚石。
“阿娘……”卢雪浓神色仓皇,只攥着自己母亲的袖摆。
卢夫人蹙眉沉吟片刻,开口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意儿的父亲不在身边,可还有母亲,凭她一个伯母,如何能决定侄女的婚事?”
“就算安平伯夫人与全京的夫人都说遍了,也是做不得数。”
“她仅仅一个伯母,意儿还有母亲,还有祖母和外祖,何时轮到伯母主婚?”
雪浓听此,总算稍稍定了心。
“此事自然当与意儿知会一声,让她防备着她那伯母。只是你不能出面去说,得装作平日里你们来往的样子,再带些小物件去。”
“桃酥,你来。”她又招手让桃酥到跟前来听个仔细:“现下不过隅中,你去铺子里买些果子,给意儿送去,直说浓浓扇面绣不好,请意儿打个样来。”
怎么这时还不忘跟絮絮说这个,雪浓有些讪讪。
“切记,不可惶急,只作平常样子便是。”卢夫人又思忖着,“芳妤身子不好,也不知这事该不该与她说……”
“罢了,你先去找意儿。”
“是,奴婢知道了。”桃酥躬身行礼,便快步出了院子。
卢夫人抚过女儿发凉的指尖,只让她安心便是。
桃酥急忙买了些果子上安平伯府叩门,如霜在院门见了她,便上来迎:“桃酥姐姐来了,四娘子现下出门了,若是有事,待娘子回来我替姐姐禀告咱们娘子。”
“这事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们娘子想问问绣嫁妆的事,意娘子女红好,遣我特来问问。”桃酥面上浮现出些许赧然来,像是不太好意思说自家娘子不会绣花似的。
“姐姐先请进屋吧,许是快回来了。”如霜请人进了耳房,奉了茶水便去做自己的活计了。
桃酥捏着裙子,不免有些急切,怎么这越急越见不着人呢?
“桃酥?”缀玉拿了叠笺子,像是刚回来,“我们娘子还没回来呢。”
她见了纾意贴身侍女,立时起身悄问:“意娘子去哪了?我们娘子有急事说。”
缀玉凛了神色,说道:“我们娘子去新宅子了,若是着急,我便带你去吧。”
“好!”桃酥眸中晶亮,跟缀玉出了门。
纾意寻了些泥瓦匠来,今日去新宅查看墙面砖瓦,看看是否有什么漏水掉漆等不妥当的地方,待修整好了,便请木器匠人来量尺寸做些家具来。
朱木白墙黛瓦,一应让匠人刷得簇新,纾意眼中满是期待的光彩,迫不及待要搬来住。
新宅里也请了护院和洒扫婆子,见人来报,纾意回了头去看。
“娘子,卢娘子似是有事找你。”缀玉领着连珠上前来,面色肃然。
既找到这来想必是及其要紧的事,一旁有修整好的主院,随意挑了间屋子坐下,便让桃酥来禀。
桃酥凑到纾意耳边,悄声说:“意娘子,我们夫人听说,安平伯夫人说你和定远侯订了亲。”
“什么?”纾意蹙眉,“是从何处听来的?”
伯母不是打算悔婚吗?怎么又牵扯到她头去上了?
“是那日飞花宴,伯夫人亲口说的!”桃酥急的嗓子都颤了,“在场那么多夫人,又过了这些日子,想必都传遍了!”
“我们夫人只以为意娘子你是知晓的,今日与咱们娘子闲聊时才想了起来,立时就遣奴婢来报信。”
“夫人说,虽她一个伯母所言到底做不得数,但还是请娘子小心。”桃酥略略迟疑,“林夫人还不知道呢,身子又不好,说与不说,还请娘子仔细斟酌一番。”
纾意面上却是出奇的镇静,她抚了抚膝头的裙子,唇角勾出一抹笑。
“好桃酥,替我谢谢你们家夫人,”她抬眼含笑,眸中却凝着寒冰,“我自会当心的,让浓浓安心备嫁,不必替我忧心。”
“若是意娘子有需,定要来尚书府才是。”
卢老尚书为林三郎恩师,今爱徒之女有求,如何也能搭上一把手。
“好,缀玉,替我送送桃酥。莫要让阿娘知晓此事。”
“是。”
二人行礼告退,联珠凑在自家娘子身边:“这,这可怎么办才好?二夫人怎么把这婚事安到娘子头上了?”
“二姐姐耽搁不起,便得找个由头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卢夫人说的没错,纾意身边有亲生母亲,上头还有曾外祖一家和祖母为长辈,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伯母来做主。
白玉京内权贵众多,就算不敢拿天家事来打趣,前头还有各家国公郡公,侯爵世家。有如此多的事可供寻乐,她一个没落伯府二房的女儿,哪有那么多旁的闲人来说嘴她一个小小娘子的婚事?
再说,父亲失踪外祖落罪,若是当众闹起来,再怕连累官声也早已经到底了,纾意有何好怕?要被按头吃下这亏?
这样一来,张氏说出去也奈何不了她,至多到纾意定亲或定远侯府来履行婚约之时能被拿出来吵嚷一番,到时难道就不怕她撕破了脸,让伯府二房同样颜面扫地吗?
二房可是有个勋府右郎将的主君,有两位正当龄读书科考的郎君,怎么也得是二房着急。
纾意只觉得恶心,张氏好面子,便要用自己来填补吗?
好事想不着,坏事倒知道往她这甩了。
定要分家,尽快分家,她这就回去!
纾意让家里带来的妈妈们看着匠人们动工,屋宅尚新,工期左不过几天就能完成,只是还要等上过的大漆干透,再不到一月便能入住了。
她又叮嘱莫忘了安排好茶饭,便带着联珠上了车。
刚进阿娘的院门,纾意却好像冷静了些,她抚了抚鬓角发丝,拾掇好衫裙,再与从前一样去寻徐氏。
“阿娘。”纾意眉眼舒展,黏在徐氏肩上看她插花。
“刚去新宅子了?”徐氏牵过女儿的手在身旁坐下,抬眼问。
“是呀,今日请匠人修葺墙瓦,跟新盖的一般。”
说着又捻来一朵半开的粉妆楼,修了枝子便往徐氏髻上簪。
徐氏失笑:“别捣乱,今日午时想用什么?”
纾意不让徐氏将花取下来,凑上去深深吸了口气:“阿娘好香啊。”
“油嘴滑舌,”徐氏摸了摸发间的花,“今日厨下买了鳜鱼来,咱们炖汤喝可好?”
“好,春日里鳜鱼可鲜呢!”
纾意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道:“阿娘,我想咱们早些分出去。”
徐氏放下手中的花,问她:“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既买了新宅,便不想忍了,早些搬过去多好呀。”纾意垂着头,“主院里家具是现成的,其余咱们慢慢添置便是了。”
大抵小娘子皆是如此,认为自己能抗的事向来报喜不报忧,纾意更是如此,比同龄娘子少了几分在母亲怀里娇缠的心思。
“好,午后想必老夫人要歇晌,明日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去禀告老夫人。”
徐氏不再追问,只摸摸女儿的头,让纾意与她一同插花。
小砚清在卢府每日只需上半日课,除去年节,一旬休息两天,午时是回来用饭的。
他缠着徐氏给他读故事,徐氏没法,让纾意自去歇晌。
纾意回到自己院中坐于案前,丝毫困意也无。
她想着既明日便去祖母面前说分家的事,但还是觉得不够快,当即吩咐缀玉替她采买些被褥碟盏之类送去新宅,不至于到时一家三口连着底下侍女婆子都急急忙忙。
又将自己私库里的首饰契纸收拢,放在一个带锁匣子里送去新宅,仅留些散碎银两傍身。
平日能想全的事,现下倒苦思起来,纾意只觉得有些激动。
这下终于要离开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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