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在卡戎牺牲的同胞处听闻,殿下说过帝国从不谈判。但还请暂缓帝国权杖的突入行动。一旦意识到有营救行为,或发现吾等有人伤亡,他们的项圈就会启动即死指令。”
一名蝎尾轻声细语道。
闻言,正准备突入的阿撒迦,骤然攥紧操纵杆,拉停机甲所有动作。
结实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你们是在以卵击石。”
尼禄眼神也很平静,“卡戎一役,你们绝没想过会被鲸群全歼,因此在前线损失了数十万艘星舰。即便提图斯·劳德一定拨去大量舰兵,但据我对你们的了解,蝎尾目前真正可用的战斗力,大抵不会再超过一个舰组。”
“殿下,您的判断很准确。若非在境内遭到重创,吾等也绝不想用这种方式觐见您。”
另一名蝎尾开口说话。他从兜帽下抬起眼睛,眼中居然有真心实意的遗憾。
“殿下当年被俘时仅有10岁,已经能做到杀人求生,如此强悍魄力,圣殿骑士团千年来培养过的幼童均不能及。吾等对恺撒及其罪血深恶痛绝,但当年依旧为殿下深深折服。倘若不是狼骑以性命相搏,吾等原本打算再次夺回殿下,为殿下治疗足伤后,培养成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圣殿战士。护卫到殿下成年,再将殿下送上蔷薇王座。彼时,卡厄西斯皇室与圣殿骑士团将能前所未有地和解,此前种种仇恨争端,都将化作虚无云烟。”
尼禄没说话。
只听见耳机里的呼吸声,似乎微微滞了一下。
也难怪。
10岁就杀过人这件事,他此前从未跟白狼骑提起过。
考虑到骑士的性格,估计这会儿,笨狼的理智都被巨大的震惊和愧疚感淹没了。
“如今吾既接受提图斯·劳德的雇佣,却大费周折与您会话,也并非真心想要取您性命。吾等若能达成目的,将与提图斯·劳德毁约,并在众神面前宣誓,直至最后一名成员被主宣召,永生不再踏入银河帝国,从此在银河系销声匿迹。”
尼禄依旧没出声,只静等着。
“第一,”光屏中的蝎尾说,“吾等将带走众神之子。”
尼禄冰冷打断:“绝无可能。”
“——第二,”对方像是没听见,“吾等将送还属于殿下的东西。”
蝎尾低声朝队内通讯说了什么。
不多时,一列蝎尾从舱底走上来,肩上都扛着东西。
他们来到光屏前,像丢一件货物一样,将肩上的东西随意抛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尼禄微微眯起眼。他勉强从外形判断出,这些应该都是活人,数量大约有十二三个。
只是他们的模样,像是承受过数十年残忍的虐打和折磨,浑身上下再无一块完好皮肤。
其中一个人被蝎尾丢在离光屏最近的位置,因为四肢已经致残,便像无足虫一样,用头颅顶着地面,竭力避开伤处,翻转过身来。
尼禄眸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一圈,一时无法从惨不忍睹的外貌,辨认出对方身份,便又将红瞳冷冷抬起。
“很显然,八年对您、对吾等、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段足够漫长的时光。殿下既已重登宝座,遗忘他们也很正常。为了展示吾等的诚意,敬请贵方舰队接收dna样本,并与帝国档案库进行比对。”
蝎尾当着光屏的面,采集被囚者活检样本,再从运输舰释出小型无人飞艇,将样本送往德尔斐舰队方向。
德尔斐舰队谨慎接收样本,然后迅速开始dna检测流程。
“殿下,始终认不出来吗?”
蝎尾的语气里,显出一丝很淡的遗憾与不值。
“当年若非他们舍命断后,殿下今日早已是圣殿最忠诚的仆从。
“此番既有机会面见殿下,吾等也想为殿下准备薄礼。在驻地搜寻前,吾等原本并未抱多大希望。不曾想当年俘虏的那些骑士,时隔八年,竟然仍有二十三名存活。”
蝎尾一边平静陈述,一边从兜帽下,持续观察光屏中尼禄的脸,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
或许连神也难以料到,当年他们俘获尼禄时,对方还是刚刚从温室逃亡的小皇子,连手指破皮都要掉眼泪,更别提承受断足之痛时,几次三番休克昏迷,以致于他们不得不用强心剂,吊住那条柔弱的性命。
而如今,光屏前的少年,却已是强悍冷硬的帝王。
即便被骤然刺中最致命之处,银发皇帝的眼神,竟然没有任何动摇。
只是,那始终泛着蔷薇色的软唇,到底还是把他出卖了——
就见小皇帝殷红的双唇,血色正迅速消退下去。
“吾等的确青睐忠诚悍勇的战士,因此当年俘获他们后,也尝试过以种种方式,洗去卡厄西斯植入的异端思想。
“阿西莫夫项圈只能给予我们肉丨体傀儡,若不能从灵魂深处归附众神,他们对圣途大业便毫无意义。
“而您的骑士——请您宽恕,殿下——都是极难被驯服的头狼,所以,难免会受烈火煎熬和皮肉之苦。”
一名蝎尾蹲下来,将倒伏在光屏前的狼骑头颅拉起。
向光屏那头,仔细展示他空瘪的眼眶,和口中已被拔光的牙齿。
“殿下,您认为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他们如猪狗般苟活八年?”
蝎尾叙述时,语调机械平淡,但兜帽下阴狠的目光,未曾从银发皇帝的脸上移开。
“您的骑士从来不屑与吾等交谈,因此吾只能妄加揣测。
“或许他们内心深处,依旧幻想有一天还能与您重逢。他们希冀看见自己的小主人,真正长大成人的模样,只为这个信念存活至今。
“您认为是不是这样呢,皇子殿下?”
猩红久久悬停在宙域中,似乎连核心引擎都已停止运转。
始终在侧前方护卫猩红的白狼机甲,突然不易察觉地抬手,拦住猩红的腹甲。
dna检测结果已经出具。
蝎尾手中的那些俘虏,的确全是尼禄逃亡时期失踪的狼骑。
“请将众神之子交予我们,殿下。这就是吾等唯一的请求。”
蝎尾道。
“获得众神之子后,吾等必将信守承诺,放归人质与狼骑,从此不再踏入帝国半步。”
光屏中的银发皇帝仍在沉默。
良久后,他慢慢翕动已经苍白的唇瓣,嗓音却再不如刚刚冷戾笃定,像重伤患者一般低沉沙哑:
“……绝无可能。”
“吾万分庆幸,您的骑士们尚未被致聋。”
蝎尾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垂下头去,语气温和地同被俘狼骑道:
“骑士阁下,这就是小殿下的声音。他长大了,您能听出来吗?”
被俘狼骑在刚刚被带上来时,那张双目失明、严重损毁的面上,仍能看出茫然和警惕。
但他现在显然全凭听觉,掌握了实时情况。
于是便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地上全无反应,没有给蝎尾一丝一毫继续胁迫尼禄的机会。
“多有得罪,骑士阁下。”
蝎尾把手探进狼骑残缺的肢体,缓缓抓住断裂的白骨。
狼骑紧紧地闭着嘴,并没有发出一丝痛吟,但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再强大的意志也无法压制。
很快,他那具受尽折磨的重伤躯体,开始不自觉地弹跳抽搐。
“……住手。”
听见尼禄从牙根处挤出的声音,那名蝎尾从善如流,很快就将血淋淋的手拿出来。
在重新面向光屏时,他的语气比此前更柔和一些,甚至近乎是在温声诱劝:
“皇子殿下,吾知道您与狼骑主仆情深。您本不用承受这样的剜心之痛,您的狼骑也无需再饱受折磨,而运输舰内教育中心的师生,更不用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
“我们由始至终,只想履行圣殿骑士团的职责。
“圣殿已不再是从前的圣地,它早已被恺撒的罪血堕化,被贪婪的帝国主教玷污,我们想从恶堕之地解救出圣子殿下,正如您的狼骑当年不惜以命相搏,也要将您从鲁铂特的手中救走。”
“……”
“殿下,请允许我们进入德尔斐,将众神之子带走。”
“……”
“殿下,吾等在卡戎死伤惨重,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请再勿以沉默答复。”
蝎尾再次把手探入狼骑的残肢中。
片刻死寂,那具早已伤痕累累的残躯,再次开始剧烈抽搐,在地板上撞击出可怕的砰砰闷响。
“……我说过,住手。”
尼禄的声线终于发起抖来。
他连目光都再也无法触碰光屏,而是落在光屏侧后的什么地方,放在驾驶面板上的手指,也在不自觉焦灼轻点。
尽管良好的皇室教养,能让他勉强保持坐姿挺拔,但已经全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唇角,还是向蝎尾暴露了太多情绪信息。
几名蝎尾在兜帽下对视一眼。
他们从红蟒处得到情报,尼禄伪装成蝎尾潜入斗兽场,并带走阿撒迦时,似乎还救走了一名前代狼骑。
这个细节便足以让他们猜出,从小相依为命的狼骑,一定会是尼禄的致命软肋。
可惜可叹。
连他们都知道,只要登上蔷薇王座,便不能再拥有任何弱点。
可倘若不是皇室成员已被叛党屠净,又怎能轮得到这位幼时即便身陷囹圄、却依旧会为惨死平民落泪的小皇子继承王位?
“殿下,请您宽恕,吾等的确没有太多时间了。或许从现在起,每一分钟便朝舱外丢掷十名人质,每五分钟丢掷一名狼骑,可以让您更快做出决断?”
尼禄:“……你们当真以为,从德尔斐带走圣子后,你们能从帝国境内全身而退?”
“倘若没有您的敕令,吾等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因此,请先让吾等降落在德尔斐港口,待将圣子殿下迎接入舰后,吾等自会安排后续人质交还事项。”
“……”
更长久的沉默,但也在意料之中。
光屏中的银发皇帝,显然还在竭力维持冷静,但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已暴露出心神大乱的事实。
因为蝎尾把被俘狼骑放置在镜头前,尼禄视线偶尔触及,就会像被灼伤一般,闪躲在光屏一侧,然后久久无法再转回来。
他的指尖,也在驾驶台上发疯似的叩点,显然是正在竭力转动大脑,想在当前情境下寻求出路。
“殿下,一分钟到了。”
蝎尾自然不会给他留时间考虑对策。
随着一名蝎尾走动下令,舱内第一排人质,脖颈上的阿西莫夫项圈开始发光。
他们面上还留着两行泪痕,却只能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转身走向运输舰后方。
尼禄猛地转回视线,眸色猩红如泣血。
他微微张着嘴,但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眼睁睁看着那十名人质,消失在气密舱门处。
不多时,运输舰的外层舱门打开。
当人体毫无防护地暴露在外太空,血液还能提供最长15秒的氧气,因此包围运输舰的所有人,都能清晰目睹人质纵身跃出的动作。
随着他们进入外太空残酷的极端环境,他们体内的血液开始因压强差而沸腾蒸发,不出十秒,跃出的人质就迅速萎缩,成为漂浮的冰冷石块。
蝎尾集体跪地俯首,为太空中那些石块般的尸体祷告。
祷告结束后,一名蝎尾再度回到光屏前。
“殿下,第二分钟计时开始。您的子民和战士,命运由您来决定,但愿您磐石般的心,能因他们有所动摇。帝国并不会为您的悲悯而谴责您,请将众神之子交予吾等。”
他话音刚落,舱内陡生变故!
一名原本倒伏在舱尾的重伤狼骑,突然暴起发难——
他重重将一名持枪蝎尾撞倒在地,并用一记发狠的裸绞,将其勒晕挟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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