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瑜起床洗漱之后从桌上拿起用草纸包着的小米煎饼, 边吃边往馒头窑走,他到时坡上已经站着十几个人。
他们眼前映着橙红色的火光,高达一千多度的温度将窑炉里的陶坯渐渐烧制成型。
姚陶匠说:“咱们还得再等一天一夜,将风口全都堵上之后, 窑炉里的火焰会自己熄灭, 在熄灭之前千万不能开炉, 要不然炉中温度下降的速度太快, 会导致陶器破碎。”
正好趁此时间, 村里守着窑炉的人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再过来开窑。
姚陶匠此刻也没闲着,他带领村子里手巧些的村人用粘土制作了些模具, 像是盘子、杯子、罐子之类的,细细算下来数量可不少,日后只需要将粘土放进模具中塑形, 就不用他们再辛辛苦苦制作陶坯了。
叶瑜坐在椅子上学着姚陶匠的动作摆弄着粘土, 说是制作模具,其实更像是在玩泥巴,他揉着揉着便开始神游天外。
脑子里从陶器联想到铁器和玻璃, 能烧制玻璃的温度也可以炼铁,同时玻璃需要的原材料是石英砂、纯碱、长石以及石灰石等, 炼铁也只需要铁矿石。
更重要的是这几样材料并不罕见, 回头可以试验看看,村里如今缺铁制品,像是铁锅和农具, 家家户户都珍惜极了,就算如此也基本上烂了一半,连叶瑜自己家的铁锅中间都漏了一个洞, 只能修修补补勉强着用。
铁质的武器也很重要,在如今这个世道,说句不好听的,谁拳头大谁才有话语权。
还有玻璃,现在他们的窗户上糊的是一种韧皮纸,虽然能够挡风遮雨,但透光性很差,就算是白天有时候屋子里也是昏暗至极,要是能换成玻璃窗就好了,别的不说,玻璃的透光性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
叶瑜脑海里杂七杂八想了很多,因此手上的动作便有些漫不经心,导致他最后捏出了个四不像的陶坯出来。
叶瑜心虚地四处看看,见没有人关注他,这才把陶坯随意揉把两下毁尸灭迹。
中午他们各自回家吃饭,叶母放下手里的针线,对叶瑜说:“天太热,我今儿做了鸡丝凉面和糖拌西红柿,你快去洗把脸吃饭。”
鸡丝凉面上面盖着一层黄瓜丝和胡萝卜丝,黄绿相间的颜色十分清爽,再加上浇着的辣椒油和香醋,闻到味就知道非常刺激食欲。
糖拌西红柿也好吃,到最后西红柿都化成水了,跟糖混合在一起,一口喝干,满嘴都是甜滋滋的味道。
叶母用蒲扇给他扇风,宠溺道:“吃慢点。不够竹匾里还有。”
叶瑜三两口吃完最后一根面条,问她:“娘你怎么不吃?”
“我可早就吃完饭了,谁像你跟你爹一样天天忙到脚打后脑勺。”叶母给他倒一杯茶,“这是用先前绪哥儿送来的普洱茶砖泡的,我是喝不惯这么贵重的茶,还不如从山上采摘的菊花泡的茶好喝呢。”
“普洱茶苦是苦了点,但喝着味道挺好的。”叶瑜一碗茶下肚,嘴里便只剩下普洱的淡淡清香。
“喜欢就喝吧,我瞧着那块茶砖足够让你们喝上一两年。”叶母本来想揉揉叶瑜的头,但一想到他现在已经算是半大的小伙子了,手就从头上滑下来,落到叶瑜的肩膀上拍了拍。
下午叶瑜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再去窑炉的时候就看到叶河正专心的制作陶坯,如果只看他郑重的脸色,绝对猜不到他是在干嘛。
叶瑜也没打扰他,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开始制作风铃坯子,陶制风铃做起来倒是简单,只需要烧制出七八个陶片,再用细绳将其连接起来即可。
只是突然生出的兴趣,叶瑜并不担心能不能做成,他可以在这件事里感受到快乐也就够了。
陶坯半干之后,叶瑜想了想,从家里取来笔墨,在每片陶片上都画了梅兰竹菊,还有与之相对应的诗句。
他做了两个风铃。
第二天叶父他们起了个大早,统一来到窑炉前等待开炉的那一刻。
姚陶匠深吸一口气,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烧陶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问题,要是没成功那该如何是好,这可关系着他能不能早些融入叶家村。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点知道结果。
因此他带着人将堵在火口和风口的土砖挪开,渐渐有光亮映入窑炉中,距离见到陶器的时间越近叶瑜心里就越紧张,他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
肩膀刚好碰上叶河,原来叶河不知什么时候竟也站到了窑炉之前。
他此时自告奋勇地说:“我进去拿陶器。”
其他人都没意见,因此叶河便从风口爬到窑炉里,在里面待了一会才满面黑灰地爬出来,出来的时候他神色很是高昂,手中举着一个陶碗,高声喊道:“我们成功了!”
叶父接过那个陶碗,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高兴地说:“好啊,干得好!”
围在后边的村人闻言纷纷欢呼出声,迫不及待地想上前看一看烧好的陶器。
姚陶匠见此连忙说:“都别急,等我们先把陶器都取出来。”
几个青壮年爬到窑炉里将陶器全都取出来,叶瑜他们数过一遍,发现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二是完整的,剩下三分之一不是有裂口就是直接碎成块,但全村人都很满意,毕竟是第一次烧陶,能有这样的成功率已经算得上是老天庇佑。
而且有裂口的陶器也不是不能用,只是不能装水而已,可以用来在家里种菜,或者装粮食,就连碎成块的陶器碾碎后也能当成下一次制作时的原料。
叶瑜拿起一个陶罐仔细打量,表面光滑细腻,在阳光下显出红褐色,一点花纹都没有,却自有一种古朴大方的美,他又曲起手指,用指节敲击了几下陶罐表面,发出的敲击声清脆悦耳,这就足以证明陶罐的硬度合格。
第一窑的陶器就取得了开门红,全村人都很高兴,因此很快又开始烧第二窑,第二窑里便包括他们之前制作的模具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争取能够做到三年不开窑,一开窑就烧制完成足够三年用的陶器。
叶瑜换了些陶罐陶碗之类的回家,刚好补充一下之前的损耗,尤其是小一些的陶罐,用来做果酱和罐头。
不得不说他们选择烧陶的时间还真是巧,因为就在第二窑陶器烧完之后没多久,天气骤变,寒风凛冽,一场大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把所有人都堵在了家里。
叶瑜掩住窗户,从柜子里翻出夹棉的厚实衣裳披上,庆幸道:“幸好咱们昨天就把窑炉给关了。”
要不然淋上这一场雨,别说是窑里的陶器废了,就连进了水的窑炉都得重建。
叶母应了一声,她抬头往外一看,接连不断的雨丝就像钢针一样,落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
“这场雨来得真是时候。”
可不是,下了这一场雨,这边干旱的情况便有所缓解,至少明年种地时不用面对处处干裂的田地。
叶瑜点点头道:“希望明年能多收获些粮食。”
“是啊。”叶母叹口气,“如今这世道啊。”
她突然又想到件事,问叶瑜道:“绪哥儿他们到靖边城了吗?”
叶瑜听到这话,在心里算算日子,然后回答:“应该是到了,也不知道褚将军的病好了没有。”
半个月前褚将军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他身体不适,让褚绪风回一趟靖边城,原本叶瑜要跟着一起去的,然而他那时刚好也感染了风寒,因此不光是叶父叶母不允许他过去,就连褚绪风都难得冷面拒绝他,让他好好在家里休养身体。
“到了就好,要是在路上遇上这一场雨,那可是真耽误事。”叶母边说边拿过针线篓里的旧衣服开始缝缝补补。
叶瑜想到这里也有些忧心,他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然而就算他再担忧也没用,如今又联系不到褚绪风,只能选择相信他。
另一边叶母手里的针线活从早做到晚,在屋子里一片昏暗的情况下,她都没停手。
叶瑜点燃蜡烛问她:“您这是在缝什么?”
叶母凑近蜡烛说:“在给如姐儿缝衣裳,刚出生的孩子皮肤嫩,棉布得洗过好几遭才能上身,正好你有几件小时候穿过的衣裳还干干净净的,剪裁一下就能让如姐儿穿。”
“那也别摸黑缝。”叶瑜把针线收到篓子里,“明天再继续吧,眼睛都快看花了。”
“好。”叶母松开手,任由叶瑜接过针线,她站起身捶捶腰,“如姐儿生得可漂亮,人也极其乖巧,晚上几乎从不哭闹。”
叶瑜笑着调侃道:“您再说下去我都要吃醋了。”
叶母听着直乐,伸出食指摁了一下叶瑜的额头,“别搞怪,你跟刚出生的孩子吃什么醋。”
因着这一场雨,全村人都没外出,一直待在家里,叶瑜这时更加庆幸他之前修建集议堂的时候,还带着人把村里的地面也处理了一下,在地势低洼的地方修了一条排水沟。
正是因为有这一条排水沟存在,虽然这场雨够大,但并没有将村落淹没。
再加上他将村里小道用砖头垫高了几分,村民们外出的时候很是方便,很少发生踩到一脚泥泞的情况。
不过随着雨势渐大,并且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有件事就必须要冒雨做了,那就是赶紧收获增种在田地里的红薯和苞米,不然等这一场雨下完,地里的根茎被水泡烂,到时候可就算得上是颗粒无收。
而且今年补种的红薯和苞米长得并不好,埋在土里的红薯最大的也只有小儿拳头那么大,苞米更不用说,杆上一大半的苞米皮都是空的,就算不是空的,里面的苞米也很小。
但再少也是粮食,是粮食就得抢救。
村里人冒着雨去收红薯和苞米,因为抢收及时,大半都收回来了。
叶瑜捏着苞米叹口气,“怎么这么小。”
比划一下,剥了皮就只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磨成面怕是也没多少。
叶母说:“有收获就不错了,这两年都是这样,等明年再看看吧。”
她又看了眼叶瑜手上的苞米,“这些苞米不用磨成面,索性就煮或者烤着吃。”
这也不是不行,煮苞米和烤苞米也是很好吃的。
当天晚上叶母就煮了五个小苞米和五个红薯,小苞米非常青嫩,苞米粒里好像含了一汪水,咬一口就满嘴香甜,红薯同样如此,虽然很小,但仿佛是因为吸收了所有光照,比之前收获的大红薯要甜得多。
叶父今天难得按时回家吃饭,叶母见此不由得埋怨道:“你有那么忙吗?天天不到晚上不着家的。”
“已经忙完了,最近总算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叶父拿起一个苞米三两口啃完才有力气说话,“忙也就是忙这一阵,主要是很多事都撞到一起了。”
叶母此时提醒他道:“我不管你忙不忙,不过明儿就是如姐儿满月的大日子,你可得记得,咱们一家要去老宅参加满月宴。”
叶父听到这话,将手里的苞米棒子放到桌上,揉揉额角说:“你要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时间过得真快,如姐儿这就满月了。”
他问:“咱们送什么礼?”
叶母答:“跟原先说好的一样,一粒银锭,日后可以找人重新塑形,不管是做成手镯还是簪子皆可。”
叶父是叶如的三叔公,并且他们已经分了家,满月礼倒真不用送多么贵重的,一粒银锭就刚刚好。
他们这边有个风俗,孩子满月时一般是外家送一个项圈或者平安锁,便宜点的是木头或者石头做的,贵重点的就是金银或者玉石做的,主要是一份心意。
“足够了。”叶父说。
叶瑜坐在椅子上听他爹娘说话,听着听着右手就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脖颈戴着的平安扣,这枚平安扣他戴了十年,从没摘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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