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照进来,驱散了密不透风的黑暗,虽算不上明亮,但也足够看清楚周围一切。
四通八达的地下洞穴渐渐现出原形,一个个黑窟在狭窄的墙壁上错综密布,如同巨大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充满未知的恐惧。
脚底的泥土好似被血液浸泡过一般,泛着暗红的颜色。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前方左侧的一个洞口旁边。江望和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块儿布。
布块儿边缘很不平整,借着光勉强能看出是紫色,上绣白色蟠螭盘纹,是花家的图腾。右下方有一块黑色的痕迹,似乎是蹭上的血,已经干了。
江望和眸色一暗,扔下布块看向旁边的洞口,隐约嗅到了一股腐臭味儿。
她问南阳这里能不能进,南阳犹豫着点了点头,走在了前面。
一路弯弯绕绕,越往深处走,那股腐臭味儿越浓,味道大得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泻出一缕亮光,亮光所照之处静静躺着一把佩剑,剑尖指向光源处。
江望和掩住口鼻,不禁加快了脚步,刚走两步却突然被南阳拦住。
她面露疑色,刚欲询问,耳畔蓦地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吱吱”声。
像老鼠的叫声,又不像。
江望和屏气凝神,手腕悄悄转动,试着催动降罗,却发现降罗跟焊在了她手腕上似的,一动不动。
“吱吱吱——”
声音竟是从头顶传来的。
她缓缓仰头,不动声色打量着漆黑一片的洞顶,猝然对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珠,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
“吱吱吱——”
那眼珠转了转,音调突然变得又尖又细,刺得耳膜发疼。
一呼百应般,一双双红眼珠呈放射状极快散开,不过顷刻间,便密密麻麻如爬满甜点的蚂蚁,挤满了整个洞顶。
红眼珠转来转去最终落在两人身上,被无数双眼睛齐齐盯着,直叫人头皮发麻。
“吱——!!”
那双红眼珠陡然放大,朝她猛扑过来。
一阵裹着浓郁烂虾臭味儿的风扑面而来,江望和一个利落的旋身,让它扑了个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南阳指尖金光大盛,掌根处蔓延出无数条金丝错综缠绕,幻化成一柄金色长剑。他手腕用力一拨,凌冽的剑气化作锋利的气刃,将地上东西直直斩作两半。
金光闪过,江望和看清了地上的东西,喉咙一紧,喊道:“是嗜血蝠!别让它们碰到!”
嗜血蝠与普通吸血蝠不同,它们相貌丑恶,体型巨大,翼展最长可达六尺,体重不亚于一名及笄女子。常活动在乱葬岗一带,专以动物鲜血和腐肉为食,一旦咬住活物,除非把血吸干,否则绝不松口。
吱吱的尖叫不绝于耳,无数嗜血蝠接二连三的朝他们扑来。
南阳想把她护在身前,江望和却转了个身,与他背抵着背。
她双手飞速结印,眉心散着点点蓝色荧光,隐约现出一片桃花瓣的形状。
她右手往前一推,身前由点及面瞬间铺开一张巨大的网状法阵,节点之处灼灼燃着数颗幽蓝火球。指尖一弹,便如流星般飞速射出,拉出长长的光尾。
扑上来的嗜血蝠,顷刻间便被火焰烧成一地齑粉。
可嗜血蝠总数却丝毫没有减少,依旧源源不断往上扑。
时间一长,江望和渐渐蹙起了眉,原本的一只手换作了两只。
突然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怎地,身形晃了一下,倏的泄了力气,法阵瞬间消失,整个人摇摇欲坠朝右侧倒去。
嗜血蝠得了空,两眼放光,猛扑下来,南阳心里咯噔一下,眼疾手快捞住她下坠的身子,用脊背硬生生承受住了嗜血蝠的奋力一击。
嗜血蝠咬住了他的肩膀,南阳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举起长剑直直插入地下。
一道刺目金光由剑尖爆出,将肩上嗜血蝠炸成粉末,金光包裹住两人,形成一个半球状的保护罩,凡是扑上来的嗜血蝠皆被金光化作的丝线缠绕绞断。
嗜血蝠终于怕了似的,如潮水般又退了回去。
南阳晃了晃怀里的人儿,江望和睫毛轻颤,睁开了眼,待看到他血流不止的右肩后,腾一下坐了起来:“你受伤了?!”
南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手指在肩膀一扫,那血迹便消失无踪。
江望和眨了眨眼,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地上的尸体足够嗜血蝠吃一段时间,它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攻击他们。
南阳手一松,长剑又化作无数金线缩回了掌根,保护罩也褪了下去。
江望和迈过满地的残臂断腿,拿起了地上的长剑。剑锋并无血迹,只是被硬物伤到,蜿蜒着裂痕。
开诚的佩剑她用过,剑柄处只有一面雕了花,右侧还挂着一枚红色剑穗。
她手中这把显然就是开诚的,同样是一面雕花,同样是红色剑穗,只不过剑穗挂在了左侧。
开诚和开达也来过,但是他们却没在路上遇到。他俩居然来的这么早吗?
不过现在估计凶多吉少了。
剑尖原本的指向是光源,是有什么含义吗?
南阳拽了拽她的衣角,江望和回过神来,扔掉了剑,叹了口气道:“快走吧。”
待从洞窟中出来后,不知是不是江望和的错觉,那道白光的色调竟变暖了几分。
南阳没再拉着她左拐右拐,就这么径直地朝前走。耳边只有鞋子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安静得有些出奇。
江望和垂着眸子,也不看路,任由南阳牵着。
开诚的声音明显是在阻止她往前走,可那把剑的指向,还有南阳……似乎是在催促她往前走。
好像她去晚了,就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
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这是什么……过来……不要……”
耳边猝然响起一道微弱的男声,江望和脊背僵了一瞬。
这次她几乎是瞬间就听出来了,这正是国字脸的声音。
他语气惊恐,声音吓得都走了调。
他们不是在外面吗?怎么……?
想到什么,江望和斜眼看向南阳,面色一冷:“是你让他们睡着的?”
南阳眨了眨眼,犹豫地点了点头。
似乎察觉到惹她生气了,捏着她衣角的手指松开又捏住,捏住又松开,最后背在了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别……求求……放过……救命……”
这回又是小白脸的声音,他受到惊吓,声音又尖又细,叫声能划破人耳膜。
江望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没空指责他的过错,一甩衣袖,快步朝前方赶去,翠色裙摆随着动作漾开层层褶花。
白光的色调变暖并不是错觉,现在再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白光,而是橘红。
“过来……它们……”
每个人的声音都在她耳边轮换了一遍,此刻,老妇的声音响起,不同于前面的惊恐,她的语气苍凉而悲怆。
地道的出口就在眼前,江望和毫不犹豫跨了出去。
老妇的声音也如同尘埃落定了一般,悠长地叹道:“没用了……”
江望和看到眼前景象,恍然怔住。
寄寓着希望的白色光芒那头,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也不是什么密林茂竹,而是一条孤僻的长长山路,铺在深不见底的断崖崖顶。
呼救声消失不见了,耳边只有猎猎风声。
不远处的草地里散落着两条白色孝巾,江望和走近了,能明显看出草地被拖拽过留下的泥印。
她顺着泥印往前,看到了一大摊的血迹,还有一只大号反走鞋。她认不出这是谁的,可再往前,便是悬崖了。
江望和在不远几处也发现了不少血迹,却没能找到一具尸体。
她还是来晚了。
江望和坐在悬崖边,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回头抬眼,望向南阳,神色清冷得有些凉薄,道:“不对,还有一个人。”
容之呢?
南阳蹲下身,生怕她一个不注意栽到悬崖底下去了,大手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将她从崖边扶起来,拉回了路中央。
对上她质询的眼神,南阳指了指前方的断崖。
江望和走到断崖尽头,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但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迈了出去。
果不其然踩到了一块儿实处。
似乎是进入了什么结界,眼前场景陡然一变。
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的东西——锁妖台。
锁妖台上,四根水桶粗的参天石柱上引出九九八十一根锁魂钉,钉入容之的锁骨、四肢、肩颈、胸腹,将他高高悬挂于业火之上。
滚滚热浪将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变形,江望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如同堕入冰窖一般,浑身冷得发抖,只有腕间的降罗,如这业火般滚烫。
漫天的红色火光几乎要灼伤了她的眼。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华丽的红木庙门。
庙门大敞,距离她仅仅三步之遥。
江望和魔怔了一般,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灼人的业火,抬脚刚欲冲上去,却被南阳给拦了下来。
她甚至头都没回一下,毫不客气推开了他,指尖翻飞,双手迅速结印,眉心处的桃花印记散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
南阳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掌心之间飞速旋转着数层花纹繁复的蓝色圆盘法阵,掌心用力下压,法阵便旋转越快,凌厉的气流吹得她发丝飞扬。
层层法阵最终凝成一颗光球,她毫不犹豫抬脚向门内走去。
一步。两步。三——
江望和身形猛然一转,指尖一弹,光球飞速射出!
南阳瞳孔骤然一缩,没有任何防备,硬生生受了一击,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倒在地上。
他抬起头,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
江望和朝他款步走来,一双黑色杏眸清澈如水,锐利如刀,仿佛能直直射进人心底最深处。
江望和:“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眼神,很惊讶吗?”
“……”
南阳瞪着她,抬手抹掉嘴角的血。
江望和嘴角勾起的弧度,透着明晃晃的讥讽。
她黛眉一挑,不急不徐道:“既然能读取我的记忆,怎么就没发现,我天生阴阳眼呢?”
从一开始,江望和所看到的就不是南阳,而是——
一具无头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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